慈悲心肠的活菩萨?
听着王熙fèng用揶揄的语气说出这话,贾琏好悬没忍住笑喷出声来。【】心下直道,自家媳妇儿果然是个妙人,当下又吃了几口菜,目光却至始至终瞧着对面的王熙fèng。
王熙fèng却没瞧贾琏一眼,只向着平儿,等着她的回话。
却听平儿道:“回奶奶的话,听方才那小丫鬟的意思,仿佛是谁惹恼了二太太,那位正在屋里发火呢。又说让叮嘱奶奶赶紧去一趟,估摸着是让奶奶过去劝劝罢?”平儿笑着猜测着,殊不知她的猜测离事实真相已经很接近了。
“哟,这是拿我当专管走水的?”
这话已经算是明着抱怨了,平儿和紫鹃自是不会说甚,贾琏却总是唯恐天下不乱,高声说了句好,当下就被王熙fèng狠狠的剜了一眼,忙低头吃菜喝酒,一副无辜的模样。
王熙fèng懒得理他,只道:“就没说具体事儿?可有提过宝玉?”
平儿回道:“并不曾。”
“那行,你们先下去候着,咱一会儿再过去瞧热闹。”去是定要去的,纵是撇开内侄女的身份,王熙fèng现如今也惹不起王夫人。当然,这是指面对面的杠上,若只是私底下动些手脚让那位吃点儿哑巴亏,却是王熙fèng求之不得的事儿。
王熙fèng一面细细思量,一面慢条斯理的用着饭,待吃饱喝足了,才笑着放下筷子,吩咐平儿备好氅衣,主仆二人一齐往荣禧堂去。说起来,前世的她也真是傻透了,往往王夫人一声令下,她就丢下一切忙不迭的赶去,经常连饭食都不曾吃,只为了讨那位的欢喜。
待到了荣禧堂,王熙fèng才刚走到过堂里,就见金钏站在东屋廊下往外头瞧。及至见到王熙fèng,金钏才一溜儿小跑的过来,压低声音道:“琏二奶奶可算是来了,太太先前受了气,发了好大一通火,琏二奶奶您可得好生劝劝。”
“无妨的。”王熙fèng笑了笑,目光滑过金钏的面庞,却见金钏两眼微红,似是刚哭泣过,“我这就进去,平儿你留在外头。”
说罢,也没等平儿出声答应,王熙fèng便已走到了东屋前,且在入门的一刹那变了脸色,用哭腔道:“姑母姑母您可得替我做主呢”
平儿:“……”她还是老实待在外头罢。
却说王熙fèng进了屋,一眼就瞧见坐在右面厢房面色低沉的王夫人,也不管王夫人乐不乐意听,王熙fèng只径自哭喊着让给她做主。王夫人僵着脸听着她哭诉,好一会儿才道:“fèng丫头,有话好生说,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都到了这会儿,谁还顾得上这个?姑母,您倒是给我评评理,有这么办事儿的吗?先头来了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一开口就说跟琏二爷有了首尾,还说什么已经认识许久了,怀了身子云云。气得我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尸两命算了”王熙fèng嗤笑一声,“也是她命大,伤成这样还能活着,不过大夫说了,那丫头可没怀孕。想也是,要真的怀孕了,可不是早就没气了。”
王夫人并不知晓王熙fèng私底下同贾母说的话,毕竟那会儿贾母是屏退了所有丫鬟的,因而听了这话,很是唬了一大跳,忙问:“怎么就伤了?你怎就又胡闹上了?”
“我胡闹?哪里是我胡闹了?”一听这话,王熙fèng就好似被踩到了痛脚一般,不甘的嚷了起来,“都是琏二爷的错,好端端的去招惹旁人作甚?前个儿同意了放平儿出去配人,我还道是他总算想通了,愿意同我好生过日子了,哪儿知道他这分明就是厌了我和平儿”
“你还有脸说”王夫人皱了皱眉,她自然清楚自家内侄女是个怎样的人,见她这般做派,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板着脸教训道,“爷们都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不说贤惠些帮着多纳些房里人也罢,怎还往外撵呢?这下可好,房里没人,他索性往外招惹去了,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
王熙fèng虎着脸,一眼不发,瞧着就像是在生闷气。王夫人见状,面上倒是愈发来气,仿佛是恨铁不成钢一般,然内里究竟在思量什么,却是没人知晓了。
房里安静了片刻,王夫人微微叹息着道:“你这孩子,打小就是这爆炭脾气……罢了,你先同我说说,你院子里到底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你去老太太跟前讨了个丫鬟?”
“是。”王熙fèng硬邦邦的道,“与其便宜了外头来的狐媚子,还不如提拔了咱们府里的人。”
“这话倒是不错,可你怎么就看上了老太太房里的人?你就不怕被老太太拿捏住?”王夫人只道是王熙fèng犹在生气,并不计较她此时的语气,可一想到王熙fèng房里有个贾母的人,她就满心的不耐。
“不往老太太跟前讨人,我去哪儿寻?平儿那边都已经跟外头说好了,这会子反悔,我的脸子往哪儿搁?我房里的丰儿看着倒还算中用,可比平儿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琏二爷能愿意?我又不能往太太跟前来要人,东院那边就更不用说了,没的自讨没趣。”王熙fèng一股脑的说了一大通话,只看着王夫人伸手按着太阳穴,一脸头疼万分的模样,当下心头暗乐,又道,“姑母,您也用不着替我操心,我明个儿就将那小丫头撵出去,至于新讨来的那个,我也会好生调理一番,左右也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难不成还敢蹦到我头上来不成?哼。”
“你呀你”王夫人愈发头疼起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内侄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王熙fèng这话仔细想来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她又不能明说自己的谋划,只能皱着眉头思量着,道,“你做事之前动动脑子,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罢了,这事儿你自己去想法子,记得别太提拔那丫鬟了,到底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我晓得。”王熙fèng终于乖巧了一回,点头答应后,拿眼瞧了瞧王夫人的脸色,迟疑的道,“姑母这是怎的了?我瞧着脸色似是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听了这话,好似想起了什么事儿,面色愈发低沉了:“你宝兄弟的事儿,你可知晓了?”
“宝兄弟能有何事?不是听说在前头书房里跟着先生做学问吗?”王熙fèng一脸的茫然。
“哼,先确是这般的。宝玉这几日乖得很,早晚都在用功,我冷眼瞧着,老爷很是满意,正思量着宝玉终是长大了有出息了,哪儿想到老太太忽的传话来,让明个儿叫戏班子,还让我瞒着老爷。你说说看,有这么办事儿的吗?”王夫人抿着嘴,面色相当得不好看,尤其是望向王熙fèng的眼神里,更是透露着相当得不满。很显然,她已经清楚的知晓了先前贾母房中的事儿,毕竟那会儿姑娘丫鬟一大堆,瞒是绝对瞒不住的。
王熙fèng先是一愣,随后慌乱的摆了摆手,叫道:“姑母,这这……叫戏班子来家是我的主意,老太太原只是想让我安排些有趣的事儿招待云妹妹并宝妹妹。我正巧想起前些日子宝玉同我说,想听个戏儿,索性做了个人情,提了这事儿。老太太也同意了,姑娘们也都挺乐意的,我却没想到会扰了宝玉的进学。哎呀,姑母,我真是该死,该死”
“好了好了。”王夫人很不耐烦的道,“还是那句话,你下次做事好生思量思量,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儿,就来问我,别总是自作主张。对了,听说今个儿大太太往你那儿去了?这又是为何?”
“能为何?她来我这儿能做什么?还不是听说了我院子里进了腌臜货的事儿,特地跑来看笑话的”王熙fèng想也不想的嚷嚷道。
这个回答王夫人还算满意,当下便点头不语,待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才忽的道:“罢了,事儿既已经发生了,好生妥当处理便是。倒是先前那事儿,你思量的如何了?”
“甚么?”这一次,王熙fèng却是真的茫然了,一点儿都不带装的。
“哼,我说你呀,该好生考量的事儿从不认真考量。整日里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就知道掐尖要强拈酸吃醋我前儿不是让周瑞家的去你那儿说了,让你接了外头那活儿,拿手头暂时不用的钱给旁人周转用,旁人既能得一时的便利,你也可以多拿几分利钱。多好的事儿”王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去瞧王熙fèng面上的神色,见她一脸的不忿之意,当下又被气到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般好的事儿,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王熙fèng听了这话,也不乐意了:“我想不明白,对,我确是想不明白家里给我的陪嫁已经够多了,多的足够我花到下辈子去了再说了,虽说钱多不烫手,也得看我有没有工夫管这个。屋里乱成那个样子,琏二爷的心思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巧姐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我还想生个哥儿好将来给她做倚靠……”
“行了行了,说你一句你倒回我十句。”王夫人眉头紧锁,语气也是愈发的不耐烦了,“那就赶紧把你屋子里的事儿料理清楚了,回头逮着空闲赶紧去办事。要知道,你晚一个月,可是损了好几千的利钱”
见王夫人真的恼了,王熙fèng忙不迭的讨饶,又低头挨了一通教训,这才得以走人。待出了门,王熙fèng尚没有旁的表现,直至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进了内室,才真正变了脸色。
贾琏早已等候多时,及至见了王熙fèng这般神情,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当下便笑道:“又受气了?这次同你说了甚?”
“哼,说了甚?让我赶紧去放印子钱呢”王夫人说的话自然不止这些,可王熙fèng此时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哪里还记得先前讨到的便宜?只一心记着王夫人坑害自己,若非理智尚存,她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那老货
这这话一出,贾琏也跟着变了脸色。
“我还当是那活菩萨想要插手咱们屋里的事儿,没想到……哼,她这是拿咱们当傻子耍呢?放印子钱,便是不提律法,单是伤阴德这事儿,咱俩还没个儿子傍身,她这是变着法子诅咒咱们罢?”贾琏越说越气,当下起身在屋里来往的走,“我看她年轻时一定没少干丧尽天良的事儿,要不然好端端的,珠哥儿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元姐儿也是,先前这么多人家来说亲,哪个不是四角俱全的?再说了,祖父生前还叮嘱了,只道是给女儿家选婿最要紧的是对方的人品,家世反倒是次一等的。结果呢?好好的姐儿非要往宫里送,连祖宗的遗训都忘了宫里那等子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是姐儿该去的?如今只剩下宝玉这么一个金玉疙瘩了,总算是知道吃斋念佛当个慈悲人了。哼要我说,倘若神佛真有眼,才必不会庇佑这等黑心肠的毒妇”
贾琏说话时,王熙fèng只倚在拔步床一侧,初时只觉得满心的怒气,直至听到后头,却是阵阵寒气只往上头涌。
“fèng哥儿,你说你那好姑母是不是成心的?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自个儿都得了这般教训,还非要你来沾手,这是铁了心不让咱们好过罢?”
王熙fèng怔怔的望着贾琏,好半响才幽幽的道:“你还没想到她是为了甚么?就像你原先说的那般,大太太无儿无女,纵是再有私心,也绝不会害了我们。那二太太呢?她有儿有女,虽说眼前只宝玉一个,可你又怎么知道宫里的元姐儿就一定不会有出息了?但凡元姐儿出息些,愿意拉拔宝玉一把,这府里还能是如今这般?不不,府里已经这般了,都说以东为贵,咱们院里的东屋给了巧姐住,自是合情合理。可大老爷明明是袭了爵的嫡长子,老太爷都没了那般久了,他还住在东面旧院,这又是个什么说道?外人提起荣国府,只提政二老爷,又说已故的珠大爷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宝二爷是多么稀罕的出身来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贾琏的面色阴沉的几乎可以滴下水来,有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桓着,可他至始至终不敢相信。
“眼瞅着偌大的荣国府就要易主了,我能有何意?二太太的打算琏二爷到这会儿了还不明白吗?哄着我去放印子钱,回头若我遭了报应没生出儿子来,自是最好的。又知晓我这人善妒,定不会让通房赶在我前头生儿子。到时候咱们这一房绝了嗣,可不是都便宜了他们?若是我没遭报应,那也容易,待再过几年,宝玉成器了,她把我放印子钱的证据归整归整,往官衙门一送”王熙fèng摊了摊手,拿眼望着贾琏,“咱们这一房都得跟着倒霉,她还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贾琏面色一片铁青,显然将王熙fèng的话都听在了耳里,心头愈发的恨起来。
若事实真如王熙fèng所说的那样,那二房的盘算可就大了。他原先只想着那些蝇头小利,便是曾劝过王熙fèng,也只是叮嘱要远着二房近着大房。也不是他看透了这一切,而是本能的不喜王夫人。虽说邢夫人也同样不讨喜,可问题是,邢夫人实在是太好拿捏了,无需担心会被算计。相对而言,王夫人却……
“二爷,我是万万不会去放印子钱的,也不会让那些祸事寻到咱们这一房。只二太太这般心思,咱们却不得不防备着些。我想着,不若干脆借着这次的算计,咱们好生闹一场。”
“你要如何?”贾琏冷着脸道,却不是针对王熙fèng的,“你说,只要能反算计一把,我都听你的。”
王熙fèng笑了,笑得异常灿烂。
世人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然夫妻同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前世的自己,算计了一辈子,最终却只落得被休弃凄凉而死的下场,甚至连个帮忙收尸的人都没有。她不是不恨,而是恨真正的罪魁祸首。明知道她当时年少无知,哄得她放了印子钱,利钱是没少拿,祸事却是一样都没挨着。若非老天有眼,让那老货死在了狱中,她便是死了也不安心。幸而老天开眼,让她重生一遭,前世该讨的债,今生定要连本带利的尽数讨回
这头一个就是荣禧堂的那位活菩萨
王熙fèng定了定神,走到贾琏跟前,让他先坐下,又亲手沏了一杯茶奉上,轻声道:“琏二爷,您且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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