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入宫也许意味着一飞冲天的美好前程,可同时也有着极高的风险。倘若薛家太太是那等只盼着女儿光宗耀祖,而毫不在意女儿终身幸福的人,那她定然会拼尽一切将宝钗送入宫中的。
可惜,她不是。
比起让宝钗独自一人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拼命挣扎,搏取仅有的那丝生机,薛家太太更希望宝钗能嫁得有情郎,生儿育女幸福一生。可偏生,自打她夫君故去后,长子薛蟠完全不能鼎立门户,不仅家业缩水了大半,更是连祖上的皇商生意都要面临易手的风险。倘若宝钗不入宫,单凭薛蟠一人,怕是没法保住薛家皇商的名号。
“fèng哥儿,你原也说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实,自打你小姑父没了之后,我这日子呀,外头瞧着是好的,内里的苦只有自个儿知晓。”
许是因着王熙fèng先前的话,很是打动了薛家太太的心。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薛家太太决定跟王熙fèng讨个主意。毕竟,王熙fèng同这事儿最没有利益冲突,反而王夫人……薛家太太打小的生活是顺畅了些,却不代表她是个傻的。也许王夫人确会帮宝钗,前提却是元春无用。可反过来说,有着荣国府鼎力相助的元春尚不能在圣上面前得脸,又如何能指望商户出身的宝钗,能在那等地方闯出一片天来?
是,她的女儿确是极好的,可旁人家的女儿也不差呢
“小姑母,有事儿您尽管说。再怎么着,我都是您的内侄女,哪儿有不为您着想的道理?”王熙fèng眼波流转,虽因着早先不曾装扮的缘故,并不像往日那般光彩照人,却更平添了一分稳重成熟,至少让薛家太太心里安稳了许多。
“fèng哥儿,说起来,这事儿你也知晓。我带着你弟弟妹妹上京,一来是打算让你弟弟赶紧立起来,好将上头的生意牢牢的捏在手里,二来却是为你妹妹入宫小选的事儿。”既已经出口了,接下来的话倒是顺畅多了,薛家太太面带忧虑的道,“可有时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你弟弟那性子呀,别看如今已经十五了,却还是小孩子性儿。先前他在金陵闯祸一事,fèng哥儿你也是知晓的,我也不盼着他振兴家业了,独独指望他能再懂事儿些。这也罢了,又说你那妹妹……”
在里屋换了一身鹅黄织锦春衫的宝钗,刚打算出来,就听得母亲提到了自己,登时脚步一顿,倚在门边,隔着帘子偷听起来。
却说薛家太太向着王熙fèng倒了好大一通苦水后,终还是说到了关键处:“fèng哥儿,你素来是个聪慧又识大体的,且帮我想想,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才算妥当?”
王熙fèng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这才轻笑着道:“小姑母瞧得起我,我自是愿意替小姑母分忧。这样罢,我先说说自个儿的想法,小姑母您听听看,若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回头再琢磨琢磨,若没甚意思,只当大风刮过,甚么都没落着。”
“你这孩子,就跟你大姑母说的那般,猴精猴精的。罢了,你说,成或不成我自是有打算的,甭管最后如何了,我还为了这事儿同你生嫌隙不成?”
“那敢情好,小姑母您便听我说说。宝妹妹想要入宫搏个前程,这想法自是好的,我瞧着妹妹的人品体貌皆是上乘的,若能入宫,得了贵人的青睐,飞上枝头指日可待。”王熙fèng先是笑着夸赞了一番,见薛家太太面上迟疑中带着明显的惊愕,便知晓了后者的意思,当下又将话锋一转,道,“可小姑母可曾想过旁的?这般说罢,那些个愿意将姑娘送入宫中的人家,哪个不是京里的富贵人家?且若非姑娘本身极为出挑,家里人会这般做?再一个,这京里每年都会放出一批经年的老嬷嬷,尤其是待在贵人身边的那些,转瞬就被人抢走了。小姑母可知那些人抢了老嬷嬷要作甚?不瞒你说,都是带回家好生教养姑娘去的。”
薛家太太面色凝重,只拿眼看着王熙fèng,并不答话。
王熙fèng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同时也留了些许时间,让薛家太太好生思量一下。半响,王熙fèng才再度开口道:“这入宫,除了人品样貌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规矩。人长得出挑是能得了贵人的眼,可太出挑了,怕是还没见过贵人,就遭了毒手。再说这规矩,虽说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极为重规矩的,可到底咱们根基太浅,能同那些个屹立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吗?尤其那宫里,才是真正的规矩森严。”
“fèng哥儿,当年元姐儿……”薛家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大姐姐那会儿也是请了老嬷嬷来府上教规矩的。”王熙fèng只一眼就瞧出了薛家太太的意思,当下笑着道,“其实何止是教规矩,老太太那儿还特地请了人教她如何在宫中低调行事,如何避免卷入是非风云之中,如何调养身子骨争取一次承恩就能有孕,如何……唉,时间太久了,我当时又最是喜欢同琏二爷玩闹,哪里还记得那般清楚了?说起来,大姐姐也是个苦命的,她比我大了两岁,如今都二十有一了。虽说圣上慈悲,早已下令年满二十五岁就能放女史宫女出宫配人。可二十五岁呀,大姐姐还能寻到好人家吗?”
薛家太太再度沉默了,荣国府跟薛家本就截然不同过,若说宝钗入宫是临时起意,那么荣国府却是在多年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可就是如此用心,最终的结果却仍是元春渺无音讯。就像王熙fèng所说的那般,元春都二十一岁了,还有可能承恩吗?若真的等到二十五岁出宫,怕是这辈子都毁了。
“其实,也是我想多了。指不定大姐姐过两年就有好消息传来了,再一个,宝妹妹若是入宫了,说不定能立刻得贵人青睐呢。只是,也就是像大姐姐宝妹妹这般心胸宽广的人可以入宫了。若是搁我这儿,一准打翻了醋坛子,酸也要将自己酸死了。”王熙fèng状似说笑着,可她这话落入薛家太太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
是了,入宫之后,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同无数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共同伺候一个男子。若说像王熙fèng这般,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吃醋,甚至使手段让贾琏给予永不纳妾的承诺,再不然捏住通房丫鬟的卖身契,回头想怎么收拾都成。可入宫后呢?
薛家太太不敢想象,也不愿意去想,万一宝钗入宫真的承恩了,又能受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根本就只有几日时间?若是为嫡妻,将来纵是年老珠黄,也有娘家撑腰儿女依靠,可若是入宫为妃,就怕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泣。
“太太,姑娘说上次管家特地重金收来的那株百年人寿寻不着了,差奴婢问问您可还记得搁在哪儿了?”宝钗跟前的大丫鬟莺儿忽的从内室出来,走到薛家太太跟前,低声问着。
“哦,那株百年人参啊对对,是我收起来了,就在那……罢了,说也说不清楚,我指给你看。”薛家太太只愣了一瞬,就立马回过神来,顺着莺儿的话说了下去。想了想,又转身向王熙fèng道饶,只是片刻就回来。
王熙fèng自不会有意见,只笑着点了点头,便随手拈了块点心吃了起来。
薛家太太向几个大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多拿些点心水果上来,自个儿则快步走向内室。
甚么百年人参寻不到了,自家的东西都是宝钗管的,有时候她想要寻东西,都得问下宝钗,莺儿这话明显就是宝钗教的。
且不提薛家母女二人在内室里说了甚么,王熙fèng倒是趁势吃了不少东西。却不是她忽的就贪嘴了,而是早先起身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根本就没甚胃口。不过,走了小半日,她虽仍有些疲倦,精神头倒是愈发好了。
等薛家母女二人出来时,王熙fèng早已混了个八分饱,笑着拿自己逗趣道:“小姑母,您可别嫌我能吃,我原也不是这般的。这不,这两日为大姑母的事儿东奔西走不说,主要是提着一颗心,我今个儿起身时,是半点儿膳食都不曾用。好在大姑母如何妥当了,我这心也放下了,胃口倒是开了。对了,这红枣糕的味儿同我往日吃的有些不大一样呢,小姑母可有甚么方子?若不是家传的,能借我瞧瞧?”
“瞧fèng哥儿你说的,就算是家传的,你想要瞧,也定给你。”薛家太太笑得一脸的轻松自在,显然原先搁在心中的大石头已经彻底放下了,听王熙fèng这么说,忙唤人将几样糕点的方子抄上一遍,又拉着宝钗向王熙fèng道,“宝丫头,你可得好生谢谢你姐姐,我原是被那富贵迷了眼,倒是忘了富贵后头的凶险,和富贵之后的艰难。”
“别介,咱们不是一家人吗?”王熙fèng拦住了想要向她行礼的宝钗,只道,“礼物给备齐了?若不然,咱们这就过去?”
“成,你要的点心方子,待会儿我直接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薛家太太命人捧着礼物,一行人出了梨香院,往荣禧堂而去。
荣禧堂里,随着王夫人的苏醒,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唯一的不同的大概就是那股子浓浓的中药味道,以及为了掩盖药味而刻意点燃的熏香味儿。
王熙fèng前世倒是极为喜欢各色熏香,几乎一年四季屋里都燃着香,连衣裳发髻上沾染了不少味儿,当时只觉得格外得舒心,更觉得能时常使用名贵熏香的自己很有气派。可重生一遭,她却意外的喜欢上了自然的味道。每日早先必让人将门窗打开,让清新的空气吹进来。纵是先前尚冷的时候,也是唤了人去园子里剪几枝腊梅熏熏味,反倒是对熏香厌恶了起来。
不过,这里是荣禧堂,又不是王熙fèng自己的院子,她自不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只是笑着将薛家母女二人引到了王夫人的房里。
“姑母,您瞧,我把谁带来了?”王熙fèng朗声笑着,因着她是主人家,薛家母女是客,倒是无妨她早一步上前。只是,她这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就瞧见了内室里跪着一个人。
又是李纨。
王熙fèng面色闪过一丝厌烦,其实她对李纨是有些不待见,却还不曾到厌恶的地步。然而,那是前世,在经历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后,王熙fèng算是彻底烦了李纨。倒不是憎恨,而是单纯的厌烦,尤其是她走哪儿都能瞧见李纨。
“fèng哥儿来了?我不是让你去老太太跟前报个训,你也是真能溜达。”王夫人说这话说,倒不曾动怒,面上也是带着笑的,好似往日里的取笑一般。只是,王熙fèng何等聪慧之人,单听这话音,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当下,王熙fèng面上的笑容更盛了。
“姑母您猜猜看,我是去哪儿溜达了?”王熙fèng一面笑着,一面将薛家母女送到了王夫人跟前,邀功一般的道,“瞧瞧,为了让姑母能开怀些,早日康复,我却是将小姑母和宝妹妹带来了。”
“你呀”王夫人看起来并不是很意外,好似早已得了消息一般,“只怕你在梨香院聊得开心了,把我抛到脑后了罢?”
“才没有。”王熙fèng撅起嘴,一脸的委屈,“不信姑母您问问小姑母。”
薛家太太忙上前打圆场道:“姐姐,您这却是冤枉了fèng哥儿。是我,都是我强拉着fèng哥儿说话,又让人将珍藏着的好些名贵药材都翻了出来,这才耽搁了一会儿。对了,fèng哥儿这两日可累坏了,今个儿早膳都不曾用呢,只在我那儿吃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姐姐您可不能委屈了她。”
王夫人笑着摆了摆手,让一旁的金钏喂了她吃了一颗梅子,这才道:“我自是知晓fèng哥儿是个好的,也有心让她松快松快。可你瞧我这破败的身子骨,先前刚吃了药,满嘴的苦味儿,压也压不下去。看来,还得让fèng哥儿多操劳些日子了。”
“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人,只好生调养着,没几日就大好了。对了,你这丫鬟可是叫金钏?”薛家太太忽的拿眼瞧了瞧正端着小碟的金钏,见王夫人点了点头,当下大力的夸赞着,“这丫头好,先前我就听fèng哥儿说了,昨个儿姐姐晕了过去,连药都喂不进去了。多亏这丫头聪慧得很,拿着小银汤匙,一点一点往姐姐嘴里送。虽说多半都撒了,可在连着熬了好几剂汤药后,总算是喂完了。姐姐,我那儿可没这般聪慧又忠心的丫鬟。”
“哦?原来还有这事儿?”王夫人笑是笑着的,看向金钏的眼神也是带着善意的,可带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李纨时,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闻的狰狞。
因着角度的关系,大概只有王熙fèng和李纨本人瞧见了。李纨且暂不提,单说王熙fèng,初时很是有些愣神,可旋即却是想明白了,指不定是李纨又在王夫人跟前邀功了,仗着丫鬟们不敢多言,旁的人也不会出卖她,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王熙fèng在闲聊时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薛家太太。更巧的是,薛家太太为了寻找适当的话头,愣是将这个本不该被捅出来的事儿,就这样暴露在了诸人跟前。
王熙fèng虽强忍着笑意,可面上仍不由的带了些许出来。王夫人正好往她这边瞧,见状倒是又欣慰了些:“还是fèng哥儿和宝丫头好,瞧我大好了,都这般高兴。”
“姑母,除了为您大好高兴外,还有旁的事儿呢”王熙fèng拿眼瞧了瞧宝钗,笑得一脸的促狭。
宝钗登时羞红了脸,她原就不曾指望自己那点儿小算计瞒过王熙fèng,可也不曾想到王熙fèng竟会当着诸人的面挑开了。好在这会儿在屋里的,除了几个丫鬟外,旁的都不是甚么外人。
“哦?是宝丫头有好事儿了?”王夫人心头一跳,当下就想到了那事儿。
薛家想要将宝钗送入宫中参选,这事儿只能依靠荣国府。而荣国府如今,贾母是不管事儿的,邢夫人是纯摆设用的,王熙fèng虽能耐却也仅仅在府中逞威风,真要插手这样的事儿,只能依靠王夫人。因此,王夫人是头一个得知薛家的打算,可因着种种原因,她并不愿意帮这个忙,只想着能拖就拖,到时候借口办不成便是了。可如今瞧着,似乎薛家改了主意?
却听王熙fèng道:“宝妹妹自是有好事儿,却是答应了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往后,我又多了个说话的人儿,总好过每日里闷着,或是只能同平儿她们说嘴。”
听了这话,王夫人还有甚不明白的?当然,她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具体缘由,不过王夫人的好奇心本就不重,只要薛家愿意舍弃这个想法,于她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了。旁的细枝末节,王夫人才懒得计较,因而只笑着道:“好好,我原最是喜欢fèng哥儿在我跟前说话了,如今再添个宝丫头……哎呀,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得很。”
这话一出,饶是宝钗再怎么性子稳重,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了,略退了两步,将大半个身子藏在了薛家太太的身后。
王熙fèng见了有趣,不由的再度轻笑起来。倒是王夫人见状,不忍宝钗被打趣,索性打发了王熙fèng走,说的却是大义凛然:“fèng哥儿这两日累了罢?这会儿时辰也不算太晚,回去歇一歇,午后也不用过来了。我让周瑞家的把那些琐碎的事儿都帮着料理了,若有麻烦的,就让管事婆子直接往你院子里回话去。记着,一定要好生歇歇,千万别亏着自己,你如今年岁还轻,若不好生养着,将来老了吃亏。”
“是,姑母您说的最是在理了,那我先去了?”王熙fèng有甚不明白的?好在,她也乐得顺着王夫人的台阶往下走。
“赶紧走”王夫人嗔怪的瞧了她一眼,摆了摆手让她离开。
这次,王熙fèng却是不推辞了,毕竟她昨个儿是真的不曾休息好。虽不是因着王夫人的缘故,可到底这会儿也有些疲倦了。唤上平儿和紫鹃,王熙fèng出了荣禧堂,径直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待回了院子,倒是有一份额外的惊喜等着她,却是来自于梨香院的礼物。王熙fèng原道是薛家太太让人抄的点心方子,有些不以为意,不想平儿接过东西略瞧了一眼后,面上露出了一丝诧异:“奶奶……”
“来屋里,替我捏捏。”王熙fèng看懂了平儿的意思,却不曾直接将话捅破,而是将平儿唤进了屋里。及至进了屋,平儿才将梨香院送来的礼盒递到了王熙fèng跟前,王熙fèng略看了看,不由得笑出了声,“我那小姑母倒是个妙人,人家送礼都送体面的贵重的,纵是自家人,送的也是稀罕的头面首饰。她倒是好,竟是直接拿银票来送礼。这话要怎么说?真是该死的送对我的胃口?”
“应该是正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平儿让王熙fèng瞧了一眼后,就伸手将礼盒里的纸张都拿了出来。当然,最上头的两张折叠起来的纸张确是点心方子,平儿随手就搁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只拿了下面厚厚一沓的银票来数。片刻后,平儿诧异的道,“薛太太也大方呢,一百两面值的银票,足足三十张。”
三千两银子,确是大方极了。
王熙fèng笑得眉眼弯弯,仿佛一身的疲惫顷刻间消失无踪了。当然,对于她来说,三千两银子也不过如此,当初她出嫁,也是十里红妆,嫁妆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十来万之数。可谁会嫌银子太多呢?更别说,这样的赚钱法子简直太轻松了,单凭这一点,王熙fèng当即就下定了决心,她薛宝钗不就是想要嫁给宝玉吗?成这个忙,她帮定了左右瞧来瞧去,也觉得宝钗更适合宝玉,至于世外仙葩一般的黛玉,还是趁早离了这污泥般的是非圈子罢
“奶奶不怕将来宝姑娘同您争权?”平儿跟了王熙fèng十数年,自是再了解不过王熙fèng了。只是她想得更深一些,因着二房的李纨是个寡妇奶奶,别说如今王夫人年岁尚不曾老迈,纵是将来真的年迈到无法理事了,也没得让一个寡妇奶奶当家的。可若是宝玉迎娶了宝钗……
“哦?平儿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个想法?”王熙fèng转身坐在了炕上,用眼神示意平儿将银票收好。
平儿收好了银票,又给王熙fèng沏了杯茶来,这才走到王熙fèng跟前,笑着道:“我倒是更喜欢那位林姑娘,还有史大姑娘。”
“继续说。”
“林姑娘出身书香世家,瞧着那气派,想来也是念了不少书的。这读书人最是迂腐不过了,说不定她还嫌管家理事满是铜臭味儿呢。若是她将来成了宝二奶奶,只怕恨不得将管事的权利往外推呢再一个,我瞧着她的体格有些羸弱,虽如今年岁尚小看不大出来,可她看着像是个极为孝顺的,三年母孝下来,指不定身子骨更差了。二房如今只得宝二爷这么一个金玉疙瘩,若是将来的宝二奶奶难以生养,那咱们岂不是能落得好处?”平儿边说边仔细瞧着王熙fèng,见她面上并无丝毫不满,反而暗暗带着些赞赏之意,当下又道,“至于史大姑娘,原就是一派孩子气,且她比林姑娘还不如,好歹林姑娘还有个能当靠山的二品大员的父亲,史大姑娘却是只有叔父婶娘的。奶奶您自个儿也是这般过来的,还不知晓叔父婶娘压根就依靠不住吗?若是史大姑娘将来成了宝二奶奶,先不说娘家或是生养问题,单就她那性子,还不好拿捏吗?”
“那你再说说宝妹妹。”
“奶奶,您这是逗我呢?”平儿又瞧了王熙fèng一眼,见她确是满脸的认真,才不得不继续说道,“也许出身上头,宝姑娘弱了林姑娘史大姑娘极多,可她……不说旁的,奶奶是二太太的亲侄女,她也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谁也不比谁差。将来,等宝姑娘等了宝二奶奶,您瞧二太太还会不会看重您。再说了,林姑娘比宝二爷小一岁,体格偏弱,史大姑娘比宝二爷小两岁,通体孩子气。可宝姑娘呢?她原就长得珠圆玉润,一看就是个能生养有福气之人,又比宝二爷还大上两岁。待宝二爷十五了,她都十七岁了,只怕转眼都能生养了。还有,她那般的好性子,才来了荣国府没多久,府中上下都说着她的好话,真要是成了宝二奶奶,奶奶您还不定被嫌弃到如何呢”
“你这张嘴儿呀行了,我知晓你对我忠心耿耿,是没白疼你一场。放心罢,就冲着你今个儿这番话,回头我再给你多添一份妆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奶奶就知道取笑我”
王熙fèng侧过身来,平儿见状忙上前替她捏肩揉背,好一会儿,才听王熙fèng轻笑着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不知晓呢?只不过……”黛玉很好,纵是有极多的人传她小性儿,不好相处,可王熙fèng却不得不承认,黛玉身上有着很多她永远也无法学会的美德。
假若今个儿重生的人是黛玉,只怕她纵是知晓自己的结局,仍会想尽一切法子救这些曾经害了她的所谓亲人。
而王熙fèng呢?重生归来,她要报复那些害了她的人,即便救,也只会救自己在意之人。甚至在重生之初,她连贾琏都不曾列入拯救的范畴之内。真正能让她倾尽所有保护的人,唯独只有巧姐一人。所以说,她的心肠早已黑透了,哪怕重生一回,她想到的也是自己和最在意的巧姐。
以怨报德是一种真正的美德,可惜,她就算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还是选择睚眦必报
这是她和黛玉最大的不同,也是她和黛玉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只是,她虽然学不会那样的美德,却不忍污了那样美好之人。旁的事儿她也许帮不上忙,毕竟即便是重生,她也不可能前往扬州救下林如海的性命。她能做的,唯有尽可能的让黛玉保持那份纯真和善良,让宝玉那块污泥尽可能的远离黛玉。
宝玉不也说了,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既是如此,想来宝玉本人也不愿意污了那人世间难得的清爽仙泉。
“奶奶?”平儿见王熙fèng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又因着她正在给王熙fèng捏肩揉背,并不曾瞧见王熙fèng面上的神情,只得轻唤了一声。
“哦,我想事儿出神了。方才,我说到哪儿了?”
“您只说,那些道理您都懂,只不过……就没下文了。”平儿如实说道,只是语气里却是带上了一丝调侃味儿。
王熙fèng觉出味儿来,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可惜平儿完全看不到,王熙fèng只得道:“对,道理我自是懂的,可我不乐意林妹妹史妹妹作那宝二奶奶。”
“这又是为何?”平儿奇道。
“先说林妹妹罢,我瞧着她这人相当不错,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被宝玉给污了。再说了,你也不想想,就林妹妹那灵透的性子,都无需二太太特地使坏,只需稍微说两句重话,恐怕她都要泪湿枕巾了。我又如何让她平白承受那般苦难?”王熙fèng抿了抿嘴,却是想到了史湘云,微微摇头叹息着道,“云妹妹……却是因着我不喜她。”
若说黛玉是通体的灵透干净之人,那宝钗便是圆滑世故之人,俩人皆有长处,自然也有短处。王熙fèng爱黛玉的品格,也不讨厌宝钗的八面玲珑,可她不大喜欢史湘云。
同为年幼失去双亲之人,王熙fèng自然知晓寄人篱下的苦楚。可那又如何?她二人失去双亲皆为天意,而非**,凭良心说,没甚好责怪的。像她,自幼养在王子腾夫妇膝下,还有个千娇百宠的堂妹比着,虽时不时的会被贾母接到荣国府来小住一阵子,可她到底是王氏女,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也因此,无论心中是不甘还是羡慕嫉妒,她从不曾在外人面前说过半句王子腾夫妇的坏话,更是每次离开王府去荣国府时,她都是一副舍不得离家的模样。只因她永远记得,自己是王氏女,王家才是她真正的家,且王子腾夫妇无论有多疼爱他们的独生女儿,都绝不会苛待她。该给她安排的亲事,自会有的,该予她的嫁妆,一文钱都不会少,该给她的颜面,也尽数给了。
可史湘云呢?别看她永远是一派孩子气,可因着她的孩子气,才使得那些抱怨的话更为真实,也让史家更为蒙羞。
襁褓之中失父母,这本是不幸的事儿,可这个不幸同旁人无关,既无需时常挂在嘴边,更无需以此来博取旁人的同情怜悯。试想想,史湘云本就是史家大姑娘,若非她自个儿整日里嚷嚷着,叔婶待她不好,欺负她年幼失去父母,谁会在意她的身世?王熙fèng就是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如今,仍有一些人不大清楚她的身世,毕竟大家小姐在外人面前称呼父母也是老爷太太的,拿她当王子腾夫妇亲生女儿的,大有人在。
这样不好吗?
“……如此这般,你觉得我还会喜云妹妹吗?”王熙fèng笑得一脸温柔,不曾有丝毫悲伤。显然易见,她和史湘云对父母都是毫无记忆的,每次念及逝去的双亲,就装出一副痛彻心腑的神情来,也是蛮为难。
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奶奶您说得在理,可只因着喜好缘故,您就任由宝姑娘进府?是不是有些太使性子了?”
“千金难买心头好,我就喜欢宝妹妹当宝二奶奶”王熙fèng一锤定音般的道。这话一出,平儿自不好再劝下去了,只好暂时将这个念头丢到一边,左右谁当宝二奶奶也不是王熙fèng能说了算的,纵是王夫人愿意,也得看贾母的意思。
这个道理,王熙fèng自是明白的。可想想前世,她坚定的站在贾母这边,最终还不是宝钗得胜?既如此,她还有甚么好担心的?金玉良缘就金玉良缘呗,趁机多捞点儿钱,早日脱离荣国府这个是非漩涡才是正经事儿
“奶奶,林之孝俩口子从扬州回来了”丰儿在院子里朗声唤着,旋即就传来小红惊喜连连的叫声。
王熙fèng促狭的看向平儿:“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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