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瞬就到了七月初七。【】
这段日子以来,荣国府明面上一派和乐,暗地里却是诸事繁杂。好在,除了乞巧节的到来,各色好消息皆纷纷传来。
头一条就是宝玉终于用心向学了,连着一个月以来,每日皆早起苦读,因着他原也不笨,这般用功下来,成效也是极为显著的。自然,消息一出,贾母王夫人等皆欢喜得直念佛,尤其是王夫人,连久病之体都松快了不少,终在乞巧节前一天下了病榻,算是差不多痊愈了。其次,便是巧姐抓周了。
比起宝玉这个荣国府金孙,显然巧姐的地位要低了不止一筹。好在无论是贾琏还是王熙fèng,都不曾刻意拿巧姐同宝玉相提并论,除却辈分不同外,最重要的还是男女有别。身为姑娘家,甭管巧姐有多好,在荣国府其他人眼中也不过如此,万幸的是,贾琏和王熙fèng都将巧姐视作珍宝。
早在数日之前,王熙fèng就已经为巧姐准备好了一切,贾琏甚至托人去西洋商人处采买了不少稀罕物件,加上王熙fèng原就准备好的,满满当当的装了两个大箱子。王熙fèng瞅着数目太多了,虽说巧姐并不受宠,可到底是小辈儿里头的嫡出大小姐,到时候抓周宴是要去贾母的荣庆堂办的,这么一显摆……也太扎眼了。
无奈之下,王熙fèng只得忍痛舍去了一半,可即便如此,还是装了一个大箱子,早间给贾母请安时,顺便带了过去,并留了紫鹃在荣庆堂。
回了自己院子,王熙fèng并未在第一时间去东屋里瞧刚睡醒的巧姐,而是去了平儿的房里。
平儿的房里位于偏厢房,因着她是王熙fèng的陪嫁丫鬟,又曾是屋里唯一的通房丫鬟,她素来都是一个人住的。哪怕后来王熙fèng跟贾母讨要了紫鹃,也是让紫鹃同另一丫鬟丰儿住的,整个院子里,也就唯有平儿有体面的屋子,以及不菲的赏赐。
“平儿……”站在偏厢房门口,王熙fèng并不曾走进去,而是只遥遥的看着平儿坐在梳妆台前打扮。
今个儿除了是巧姐的抓周宴之外,也是平儿出嫁的日子。
身为丫鬟,平儿素来起得就早,这王熙fèng都请安回来了,她自也早已装扮妥当了。其实,说是装扮,却仍比不上外头好人家的姑娘,毕竟这是在荣国府,就算王熙fèng愿意给平儿做脸面,身为丫鬟,平儿也不能太过分了。尤其平儿原先的家人早已死绝了,如今也是林之孝家的充当了她的娘家姐姐,就连今个儿的梳洗装扮,也是由林之孝家的帮衬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平儿猛地转身,旋即起身快走两步,奔到了王熙fèng跟前,重重的跪倒在地:“奶奶,我不嫁了,不嫁了”
“听听,这说的是甚么?”王熙fèng平日里将贾母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时的感觉,见平儿说着说着还真就落了泪,忙不迭的道,“平儿,你说你平日里不都挺妥当的,怎的今个儿的好日子,反倒学了巧姐那傻丫头?她倒是无妨,就算一会儿笑闹一会儿翻脸的,也没人同她计较,你这般……哟哟,你让你家那口子在外头可怎生是好?”
“奶奶,平儿舍不得奶奶。”平儿是真的落了泪,在最初得知自己将会被嫁出去时,尤其在听说对方是当初张夫人奶兄家的儿子,是堂堂正正的良民,且深受贾琏的重用,那会儿她是真的打心眼里欢喜。她甚至想过,嫁出去以后要这样照顾夫君伺候公婆教养子女,更是愿意一辈子继续为贾琏王熙fèng俩口子打拼。可临了临了……
她真的舍不得啊
“小红,小红你过来一下,甭管巧姐那疯丫头,你过来陪陪你姐姐。”王熙fèng朗声向着东屋唤着,这个点儿巧姐早已起身了,估计连早膳都吃完了,就算哭闹两声,也只当是锻炼了,左右王熙fèng了解自家闺女的性子后,一点儿也不担心。
不多会儿,小红一溜儿小跑的过来了,向着王熙fèng笑嘻嘻的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陪着你平儿姐姐,她如今认了你娘当干娘,可是你正经的亲姐姐了。记着,等下她要出嫁,你可不能让她再哭了。”
“好嘞”小红脆生生的答应着,只是忽的面上却闪过一丝狐疑,向着平儿不解的问,“平儿姐姐,我的好姐姐亲姐姐,我原是听娘说了,新娘子出嫁要哭一阵子,可姐姐是不是哭得太早些了?花轿子都不曾过来,姐姐就哭上了?让我想想……姐姐,我是不是要跑去催催那花轿子,让他们早些过来,免得姐姐等得着急发慌,都忍不住学巧姐掉金豆豆了”
“哈哈哈”王熙fèng一听这话就抚掌大笑,待见平儿一脸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模样后,更是笑得不停歇。偏此时,巧姐因着小红跑掉了,也催着奶嬷嬷抱着她出来,正好瞧见王熙fèng笑得开怀,她也跟着一道儿拍着小巴掌笑开了。
平儿面上还挂着泪珠子,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结果无奈的发现,因着王熙fèng和巧姐带头大笑,院子里余下的丫鬟婆子们皆跟着笑开了。有几个还算碍于她的面子,只捂着嘴侧过脸偷偷的笑,可她还是看到了。
“奶奶您……”平儿挣扎了一下,却不知晓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林之孝家的见状,忙递了手过去,边扶边笑着道:“好闺女,来娘这儿,娘再给你重新整个妆。”
王熙fèng瞧着那厢母女情深,索性从奶嬷嬷手里头接过了巧姐,虚点着巧姐的鼻尖笑着道:“巧姐你可瞧好了,回头等你出嫁了,我可没林之孝家的那般好说话,定狠狠的收拾你一番。”
“好端端的,巧姐招你了?”贾琏从院子外头进来,见状很是不解的凑上前,顺势接过巧姐,低头问道,“巧姐你又做甚么幺了?”
巧姐嘻嘻笑了一通,还向着贾琏吐泡泡,她纵是一周岁了,也听得懂大半的日常对话,可方才那话却是难为她了。
贾琏自然也知晓,他无非就是浑说一通,瞧见一旁的王熙fèng很是傲气的一扬头,他只顾着乐了:“行了,知晓你今个儿嫁外孙女儿乐呵呢,我不吵你,你继续。”
“外孙女儿?”王熙fèng有些发懵,好半响才终于弄懂了这其中的关系,登时大呼失策,“哎哟哟,我当初就不该让平儿管林之孝家的叫娘,她应该叫我娘才是”
“左右你就是想当老大。”贾琏白了她一眼,索性抱着巧姐往正堂去了,这如今时辰尚早,可七月的日头却猛得很,大人是无妨,巧姐年岁小,贾琏一般不让她在太阳落山之前出来。
王熙fèng站在院子里想了一遭,琢磨着可有挽救的法子,待发现不曾有之后,索性抛开了不予理会,只向着偏厢房里头的平儿高声唤道:“平儿,甭管你该唤我甚么,回头出门子前,记得去正堂给我磕头。还有……丰儿呢?丰儿”
丰儿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王熙fèng跟前,抿着嘴笑道:“奶奶,平儿姐姐的嫁妆早就归整好了,林妈妈一一检查过的。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依了奶奶的面子,打发人送了添妆过来,我们几个院子里的还各凑了一份予平儿姐姐,还有府里其他几个大丫鬟,或多或少的也都有一些。”
“哟,丰儿长进了,我瞧着愈发像小红了。”王熙fèng笑着转身往正堂去了,留下丰儿一人立在院子里苦思冥想。
好半响,丰儿才迟疑着进了平儿的房里,苦着脸向平儿问道:“平儿姐姐,您说奶奶方才那话是甚么意思?这究竟是夸我还是损我?”说她像小红那个小破丫头,这听着是好话,仔细一琢磨……
不提平儿房里笑闹作了一团,却说王熙fèng回了正堂,打眼就见巧姐骑在贾琏背后,嘿嘿哟哟的怪叫着,都不用解释就能看出巧姐这是将贾琏当马儿骑了。
“我说琏二爷,知晓的说您疼闺女,不知晓的还当您天生爱作怪呢赶紧的,把她放下来,回头我还要带着她去老太太跟前抓周呢”王熙fèng上前试图将巧姐从贾琏背后抱下来,不想巧姐正玩在兴头上,说甚么都不下来,气得王熙fèng直向贾琏翻白眼,“琏二爷我的爷哟,放她下来”
贾琏原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般疼爱巧姐,尤其在那次巧姐险些被留下荣庆堂之后,他是真正的将巧姐搁在心尖尖上疼爱了。纵然后来知晓那不过是虚惊一场,可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巧姐会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
赶紧多疼一分才是正经的
“fèng哥儿你何必来气呢,左右这会儿时辰还早,我带着巧姐玩一遭也无妨。对了,你赶紧去瞧瞧平儿罢,我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到点儿了,咱们不能让平儿从正门走,让她收拾好了先去角门那边候着,回头花轿临门也不至于太过于忙乱。”
几句话下去,贾琏就成功的打发了王熙fèng。当然,这也是因为王熙fèng并不曾打算跟他较劲罢了。
“没听得你们爷说的?赶紧将平儿嫁妆箱子抬出来,悠着点儿,她攒了好多年才攒成的嫁妆呢”
平儿的嫁妆箱子有两个,其中一个确是平儿历年积攒下来的,另一个却是旁人的添妆。这也是亏了王熙fèng格外的看重她,荣国府的主子丫鬟们,也都乐得给王熙fèng一份面子,不仅都添了妆,所有的加在一道儿,却是比她历年的积蓄更为丰厚许多。
很快,嫁妆箱子就被抬了出去,平儿也打扮妥当了,由林之孝家的领着去了离角门不远的偏院。那些个有空闲的丫鬟们,或是本着凑热闹的心情,或是真的不舍得想来送送,也皆聚到了偏院里。
王熙fèng也过去了。
说实话,甭管原先是如何思量打算的,哪怕明知晓平儿即便嫁了,也能时常瞧见,可王熙fèng仍有些不舍得。及至吉时已到,花轿临门时,王熙fèng都红了眼圈。
“奶奶,您的大恩大德,平儿今生今世都不敢忘怀。往后要是奶奶有吩咐,平儿就算豁出命去,也一定回来帮衬奶奶。奶奶您……”
“大喜的日子,平儿你何苦呢?好了,赶紧上轿罢,往后记得好生过日子,回头若是有了好消息,可要记得头一个递进来告诉我。去罢”王熙fèng红着眼圈,语气却是平和得很。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切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好在很快她就调整好了情绪,起身望着平儿渐行渐远。
直到喜乐声愈发远了,王熙fèng才转身离开了偏院。
平儿已经嫁了,她如今也该好生准备巧姐的抓周宴了。
br>
荣庆堂内,贾府众人集聚一堂。虽说巧姐的身份是不如宝玉,可到底是小辈儿中的嫡出大小姐,尤其如今整个荣国府上下,小辈儿里头巧姐还是独一份儿,自是要大办的。
贾赦抚着山羊胡子看了一眼身畔那满脸严肃的贾政,嗤笑一声,低声道:“我说二弟,今个儿是好日子,你这般严肃作甚?这知道的,说你是来参加我孙女的抓周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上朝呢。啧啧,我想起来了,你这辈子大概都没上过朝罢?”
再看贾政,好悬没被贾赦这话给噎死,他到底有心说彼此彼此,可又不愿意拿自己同贾赦这混球摆在一起,偏因着长幼有序,他也不能完全无视了贾赦的话,憋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大哥说的是。”
“知道是,那就笑笑,别老板着脸,回头吓着我孙女你可赔不起。”贾赦明显就是故意找茬的,只是他说话时,面上俱是笑意,且说话的声儿极轻,除却挨得极近的几位外,旁的人却是不知端倪的。
贾政忍了又忍,索性不予理会,只开口唤了宝玉到跟前,问起了功课。
相较于男丁这边的风起云涌,女眷那头却是要欢快许多了。王夫人因着病愈,加之今个儿除了是巧姐的抓周宴外,也是乞巧节,所以早早的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年幼的贾兰。邢夫人是同贾赦一道儿过来的,她并不往贾赦跟前凑,一进入荣庆堂就拉着迎春惜春说话,及至见了王熙fèng抱着巧姐过来,又笑着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喜庆话。
不多会儿,客人也来了。
因着巧姐年岁尚小,早先贾琏同王熙fèng商议之后,决定只宴请亲眷,并不往外送帖子。因此,除了荣国府主子们都赶来之后,也就只有东府那头派了秦可卿过来送礼,以及借住在荣国府的薛家母女俩捧着礼物过来,另外就是在府中小住的史湘云了。
至于黛玉那头,王熙fèng提前几日让平儿亲自去了一趟,只吩咐黛玉既是喜静就不用为难了,免得到时候又被宝玉缠上。不过如今看来,却是王熙fèng多虑了。
……宝玉这会儿一脸恨不得去死的神情,木头一般的立在贾政跟前,偏除了要应付贾政的查问外,连贾赦都时不时的凑过来说上两句话。别看贾赦学问不显,可自己不懂还不会问吗?甚至连具体题目都不用想,随口问两句最近读了甚么书?做了几篇文章?文章立意是甚么?你又是怎么答的?甚至还有更绝的,譬如说,读了论语后有何心得感悟?
简直就是把人往死逼
王熙fèng只往宝玉那头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了极少出现在人前的贾兰身上。
五岁的贾兰,长相很是俊美,只瞧着他那模样并不大像已故的贾珠,倒是像极了其母李纨。也不知道是因为抽条还是旁的缘由,贾兰并不像宝玉那般两颊皆是肉,反而看着有些瘦弱,再加上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瞧着竟是有些让人心疼。
“兰儿也来了?巧姐,瞧瞧,这是你哥哥。”王熙fèng哄着巧姐往贾兰处看去,可巧姐仿佛对贾兰没甚兴趣,只瞧了一眼,就拼命的向着邢夫人方向摆手,仔细一看,却是在瞧迎春和惜春。王熙fèng恐她在诸人跟前哭出来,只好放弃了同贾兰打招呼的念头,顺着巧姐的意思,去了邢夫人跟前。
又过了些时候,贾母终于姗姗来迟,诸人忙依次上前问安。因着今个儿是巧姐的生辰,贾母还特地关照了巧姐。待走完了过场,才吩咐诸人一齐往偏厅去。
偏厅处,紫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此时正站在摆满了精巧物件的长桌前,一面分神瞧着桌上的小物件,一面盯着门口。直到听了主子们的声儿,才微微往旁边让了让。
不多会儿,诸人已到了偏厅处。
巧姐的抓周宴,最兴奋的却不是巧姐本人,而是贾琏和王熙fèng。旁的人,哪怕是贾赦和邢夫人也不是很在意,不过面子却都是给足了,贾赦一早就送了十来件各色小摆件,而邢夫人也特地让人打了几样精巧的小首饰送过来。至于旁的人,则是到了偏厅后,才各自拿了几样东西,摆在了长桌的外头一圈。
值得一叙的是,贾母命鸳鸯摆上的是一套镶嵌着鸽子蛋大小成色极好的珍珠头面,别说是抓周添物件了,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巧姐出嫁时添妆也够了。
撇开贾母添的物件外,更稀罕的却是宝玉摆上来的。
贾琏和王熙fèng无奈的对视一眼,皆下定决心,假若下次生了儿子办抓周宴,一定要将宝玉列为拒绝往来户。没的宝玉自己抓周时抓到了胭脂,也送人胭脂的,好在巧姐是个姑娘家,就算抓了也无妨。
就在俩口子自我安慰之际,贾母示意奶嬷嬷将巧姐抱到长桌案上,自然周围都是有人护着的,唯恐巧姐从上头跌下来。
见抓周开始了,诸人皆止住了话头,将目光落在了长桌案上的巧姐身上。虽说抓周定前程这种事儿,也没多少人相信,可到底还是挺引人注目的。至少,当初贾兰抓周时抓了纸笔,很是让长辈欣慰,也好歹是抹去了宝玉抓到胭脂的笑料。
这一次……
王熙fèng拼命回忆着,前世的巧姐抓了甚么。可惜,时日过得太久了,王熙fèng几乎想不起来当初的情形了,只依稀记得巧姐大约是抓了某个亮闪闪的首饰。可再往长桌案上一瞧,王熙fèng却寻不到记忆中的那样首饰了,且上头的东西也比记忆里的要多上不少,没多久,王熙fèng就彻底放弃了。
再瞧巧姐,被奶嬷嬷放在长桌案之后,她先是愣愣的坐着,半响才茫然的回头瞧瞧了奶嬷嬷,又伸长了脖子去寻自己的爹娘。及至奶嬷嬷催促她去拿一样东西后,巧姐才迟疑的转过身子,去看跟前的诸多小摆件。
长桌案上的小摆件足足有上百样,其中一多半都是贾琏和王熙fèng准备的,小半则是其他人添上的,因着关系到面子问题,可以说样样都是精品,连迎春和惜春也各送了一样绣品,迎春是件小屏风,惜春则绣了一方手帕。
巧姐瞧瞧这个,又翻了翻那个,忽的好似看到了甚么了不得东西,登时两眼大放光彩,整个人狠狠往前一扑。
见她那样子,却是将旁人唬了一大跳,好在巧姐人小肉又多,纵然奋力往前一跃,也不可能直接跌到桌案下面去。诸人在被惊了一下之后,纷纷探着身子去瞧,只可惜巧姐却是整个人扑在了上头,全然看不出来她到底拿到了甚么。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