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先前的爆炸吹散的云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过来,再次将天空遮得阴云密布,看不到阳光。
诺罗伊城倘大的光幕之下,破碎的城墙段外约五十米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其中较高的那边,双手抓着立在身前的一根古旧原木法杖,脑袋低垂过肩。
他的身子略微起伏着,似是已经精疲力竭,只是依然勉力支撑着。
在他的身后,一个娇小的女孩闭着眼,左手贴在他的后背之上。
小姑娘头顶有一双幻化出来的耳朵,了无生机地耷拉着,已经许久没有动过,宛如一尊雕像般矗立在那里。
这自然便是马失礼与特温斯了。
萧窈等人从城里出来时,远远便看到这一片的光幕正一闪一闪。
走近一些才发现,此时光幕外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位身形单薄却挥舞着一柄大刀的黑袍少女,正站在光幕外,舞动着大刀一刀一刀砍在光幕之上。
落无痕等人赶紧抽出武器,旁边的萧窈却对他们摆了摆手。
“别理她,进不来的。”
说着便朝马失礼那边走去。落无痕等人面面相觑,只得收起武器,快步跟了过去。
那黑袍少女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光幕里面的情况,双手握住厚重的大刀,专注地挥舞着。
“这两天她早晚都来砸,一砸就是小半天,看上去在拿这个锻炼呢。”萧窈小声说着,将挎在手臂上的篮子一个个卸下。
掀开遮在篮子上的布,便看到里面全是食物,吃的喝的全都有。
落无痕等人站在那里,警惕地看着五步开外的黑袍少女一刀一刀劈上来,砍得光幕一阵闪动。
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确实完全砸不开这道光幕,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关注马失礼这边。
只有巨剑战士撼岳,依然站在那里,一手搓着下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招一式。
萧窈早在西山岩洞时便已经侦查过,这少女是刀客兼巨剑战士,招式上大概有些值得参考的地方吧。
几人一回头,这才看清马失礼此时的模样:
他双手抓着身前的法杖,微微颤抖着支撑着佝偻着的身子。低垂的脸上满是已经凝结发黑的血污,还不断有新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淌出,滴落到地上。
他的身前,一小片土地已经被血污染成了暗红色。
他闭着眼睛,张着嘴轻轻喘息着。
萧窈在一旁用清水濡湿了一条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坚硬的血痂。
“大家来看你了……”她似是怕惊醒梦中的人一般小声说道。
马失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面他的意识还在。
然而下一个瞬间,随着光幕外黑袍少女气势如虹的一刀,他身子猛地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洒在萧窈手上,将她的芊芊素手与那只手帕一并染红。
“小马哥你没事吧!”
落无痕等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们给他施治疗术吧!”队中那位长发女法师提议道。
“……不、不用。”马失礼声音虚弱,轻咳着摇了摇头。
萧窈用清水洗了洗手,又换了一条手帕,再次给他擦起脸来。
“我们带了吃的来,你也吃点儿吧。”她小声说。“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给特温斯就行了……消耗的都是她的魔力。”
然而在萧窈的一再坚持下,他还是由萧窈喂着吃了两口软面包,喝了一些清水。
身后的特温斯也已经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从他们手中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几乎不咀嚼便把食物咽了下去。
她的目光透过光幕,似乎落在极为遥远的地方。
萧窈采购了将近三十人份的食物,却在特温斯一人的狼吞虎咽下,以极为夸张的速度消耗着。
落无痕队中的两名法师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穹顶光幕,感受着从小丫头体内流出的磅礴魔力,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姑娘体内,究竟储藏了多少魔力?
他们想起那个关于她是魔族假扮的传言。难道那竟是真的……?
随即两人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真是假,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就是守护这座城的支柱。既然如此,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否则和城里那群混蛋有什么差别?
“我们,能不能替你施法,让你休息一会儿?”那位男法师问道。
马失礼缓缓摇了摇头,断断续续说道:“这术式容易断……魔力量你们也不一定撑得住……”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穿云问道。
马失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养精蓄锐……这边,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这话之后,他“唔”的一声吐了一口气,随后注意力似乎有些涣散。落无痕等人再怎么与他说话,回应也是时有时无。
他们围着马失礼和特温斯坐了下来,有些气馁。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有穿云和撼岳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特温斯旁边,在她将手中的食物吞下后继续吃食给她。
光幕外的少女一套刀法打完,缓缓收刀。光幕并没有被她撼动分毫。
场间一时有些沉默,大家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连悄悄话都没说,像是怕打扰到那个站在光幕前勉力支撑的人。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落无痕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才将目光投向光幕外。
那个黑袍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与马失礼仅仅一步之遥,两人间只隔着那道若有似无的光幕。
“为什么要守着这座城?”
说话的正是那个黑袍少女。她淡然地看着这个一幕之隔的男人,像是闲聊般随口问道。隔着光幕,她的声音显得很轻。
“城里那些人,应该很讨厌你才对。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马失礼低着头,忽然浑身颤了一下,似是在笑。“……果然是你们做的手脚。”
他说着,努力将脑袋扬起,眼皮撑开一道缝,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他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吐出了这么一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在守护你说的那些人……”
他再次低下了头,声音也逐渐变轻,宛如梦中呓语。
“他们只是顺带的……”
黑袍少女站在光幕外看着他,没说什么。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身离开。
“她是什么意思?”落无痕小声问道。
穿云目光严肃:“是想动摇小马哥的心智。”
萧窈抱膝坐在那里,望着那个少女离去的背影,说道:“我觉得不是。”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大概是真的想问问小马哥为什么吧。”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不是这个为什么。”
落无痕等人坐在那里看着萧窈,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明明小马哥这么厉害,这座城能守下来,可以说多亏了他。”萧窈说,“杀大牛那次也好,那些黑衣人冲乱阵型那两次也好,现在这样也好。”
“明明他不出来守城也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城里的人还要怪他不早点出来。难道他们看不见小马哥做的这一切吗?”
萧窈说着,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穿云沉默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小马哥很强吧。”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撼岳问道。
“可是谁规定有力量的人就一定要出来担责任呢?”萧窈不解道,“就算有力量的人不担这个责任,同样什么都没做的那些人,又凭什么来指责他?”
“有力量的人来担了这份责任,那是他的高尚。就算他不担,也只是普通的选择,算不上卑劣。明明只是不够高尚,就要被那些普通甚至是卑劣的人指责,这太不合理了。”
她说着,看着马失礼勉力支撑的背影。
“何况小马哥已经很高尚了啊!”她抿着嘴,又一次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马失礼的声音轻轻响起:“因为有力量的人,终究与他们不同啊……”
他轻轻抬起头,小声说道:“我小时候……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因为我是外来的孩子……和他们不一样。”
“后来见的多了……才知道……不一样,就是会被欺负被排挤……”
他望着光幕外,望着那条远在一公里外的魔兽战线。
“长得太高会被欺负,长得太矮也会被欺负……长得太丑会被欺负,长得太美也会被欺负……种族不一样、国家不一样、所属团体不一样……欺负你哪需要什么理由……你跟他们不一样,就够了。”
“拥有力量……却不担责任。在不担责任这一点上,看似和他们一样……可你明明拥有力量,就又和他们不一样了……他们就会害怕。”
萧窈小声问:“害怕什么?”
“……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本就是人类的本性。”
说着,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马哥,别说了!”穿云赶紧站起来,想要拍拍他的后背。
“别碰……危险。”马失礼剧烈地喘息着。“东方古国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与类人种爆发过的战争……人类各个国家自己爆发过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因为怕,怕那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穿云沉思道:“因为不一样,所以无法完全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害怕。是对未知的恐惧吗?”
“所以。”说完这一句,马失礼缓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萧窈,不要拘泥于这些事情,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做好自己就行了。”
他强撑着扭过脖子,对他们说:“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到时候,还得……指望你们。”
说完,他却忽然两腿一软,跪倒在那根原木法杖前。特温斯也不得不跟着蹲下,以维持魔力的输送。
“小马哥!”
马失礼额头抵着法杖,双手握紧不放。
“没事……没事。还撑得住,就是换个姿势。”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悠扬的号角声。马失礼陡然睁大眼睛,朝着北方望去。
“……近在眼前。”
视野穿过层层魔兽群,穿过茂密的树林。
在地平线的那一边,缓缓竖起了一道旗帜!
同时,远处紫光大作。一公里外,几匹巨大的魔物发足狂奔,率领着魔兽潮,如疯了一般朝这里发起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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