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三年,
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四月,彗星袭月,大凶。
窦太后躺在榻上,这是她今日第三次晕厥。
小胖子皱着眉头,跪坐在榻前,身后一众小黄门,婢女,皆低着头,不敢言语,其中有几个人想要查探太后的鼻息,可却是不敢,因为刚才提出准备丧事的黄门已经被打出了大殿,他们不敢招惹暴怒的天子。
而小胖子忧心忡忡,与榻前久坐不起。
“阿父....”
“阿父...”
窦太后忽然呢喃道,小胖子连忙上前,握住了太后的手,低声叫道:“母后...”,窦太后双眼颤抖着,微微睁开,仿佛这才看到了面前的小胖子,她面色有些复杂,看了一眼小胖子,却没有回话,她抬头看着上方,几滴热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胖乎乎的小手为她轻轻擦去了眼泪。
窦太后沉重的呼吸着,又躺了片刻。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说道:“皇帝,你暂将我扶起来。”,小胖子一愣,说道:“母后还是不要动身了...”,窦太后眉头一皱,有些严厉的命令道:“我让你把我扶起来!”,小胖子无奈,上前,吃力的将窦太后扶起来,窦太后努力的正坐,双手扶着两边,让自己不摔下去。
那几个小黄门都再次低声涕泣。
窦太后缓了片刻,仿佛才恢复了力气,她瞧着那几个黄门,说道:“你们退下,无有我的吩咐,进殿者斩!”,那几个小黄门婢女们连忙退下,此地只剩下太后与小胖子二人,太后望着小胖子,说道:“你腹有谋略,我也不配指教与你,可是有三件事,你需静听。”
小胖子点了点头,面色肃穆。
“其一,我死之后,不必厚葬,将我与孝恒皇帝般薄葬,同陵,便可。”
“母后,你不会....”
“静听!”
小胖子说不出话来,再次点点头。
“其二,朝中杨赐,周景等群臣,都是国中栋梁,素有人望,你不能杀他们!朝中其余官吏,你也不能滥杀!”太后顶着小胖子的眼睛,说道。
小胖子有些诧异,张口想辩解,而后又无奈的点点头,始终没有出声。
“其三,我希望你能饶恕了我窦家的罪行,日后不要追究窦家那些旁人之罪行,若是能假一族人为阿父祀,我定然会感谢你,若是不能,请你也不要再行追究....”,说到这里,太后已经有些哀求了,小胖子再次点头,太后看了看殿门,似乎又有些感慨。
她说道:“其实,我知道阿父,陈藩他们都是死在你手里的。”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小胖子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双目圆瞪,双眼之中忽然冒出一股凶狠的杀意,随后便消逝了,若是太后想要害自己,是不会等到现在才说的,小胖子方才的神情还是落在了太后的眼里,太后摇着头,说道:“唉,你修行不够,日后,可不要再失态...”
小胖子抿着嘴,没有回话。
太后有些悲哀的说道:“阿父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他杀宦官,哪怕是杀大臣,我都会相信,只是,他永远不会弑君....”
“魏公的为人,朕也是深深敬仰,但是,他并不是朕所杀害的,是十常侍。”
太后苦笑着,说道:“你对我这个将死之人,也要隐瞒麽?”
“朕并没有隐瞒,朕之所言,便是实情!”
小胖子目光坚定的说道。
窦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是个能成大事的,我没有向你寻仇,是也不想夫君留下的江山沦落在庸人之手,想必,夫君心中所向的治世,你能替他完成....”,她又看了看小胖子,继而说道:“何况,阿父攻伐未央宫却是大逆不道,你又待我如生母,待他如长辈....”,这些话就好像是她在安慰自己一般。
“我也没有错啊,我只是不想阿父玷污我窦家之声誉...”
“窦家....”
“你要记得那三件事...千万不要忘却了...”
太后的语速越来越快,不断的迅速念叨着,而小胖子始终没有再开口,只是低着头,仔细聆听。
“那一年,阿父将我送进掖庭...”窦太后有些憧憬的说着,目光渐渐无神,忽然间,朝后倒去,整个人便此消逝,小胖子浑身一颤,看着倒下的窦太后!
“母后!!!!”
建宁三年,四月初,太后崩。
举国哀悼,披以灵孝。
帝出次,素服举哀,辍朝五日。
此前,日有食之,又有彗星袭月,平原隰阴人襄楷,最善天文阴阳之术,夜观天文,忽然放声恸哭,众人不解,问之,其曰:“太后将崩也。”,众人大惊,将之报官,平原令王芬闻之大怒,以腹议之罪收押,而不出六日,其言成实,王芬释之,众人乃服。
此次大葬,乃是由天子亲为,先是由天子持太后之冕服,登永安殿上,左执领,右执腰,向北高呼阿母,而后将衣抛下,由小黄门覆于太后身上,此乃是招魂之意,免太后魂灵不寻,此时,诸多小黄门都是胆战心惊的看着天子亲自登上殿顶,生怕不小心摔下来。
随便,又请婢女为太后沐浴焚香。
小胖子将明玉放于太后嘴里,此唤作饭含。
大敛,方才发丧天下,百姓恸哭,百官来祭,小胖子身穿斩衰,这是丧服之中最高规制的服饰了,他静静的跪坐着,伸出手,摸了摸脸,却满是泪痕,看到天子如此憔悴心伤,宋典,乃至董氏都屡次劝他不必再祭,可是他却不理会,这位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的太后,还是在内心的折磨下早早离世。
阿母,多谢。
在小胖子身后的百官之中,有放声痛哭者,也有低声念叨太后之善,低声哭诉着,而放声痛苦者众多,低声哭诉者少,此是因为北方与南方之礼不同也,北方之丧礼,乃是放声痛苦,而南方之礼,却是低声哭诉,小胖子背对着他们,神情有些呆滞。
“太后已逝,天子又年幼,董太后是否应当临朝?”
伏在地上哭诉的廷尉左监李咸擦了擦眼泪,朝着身边的张俭低声问道。
张俭皱起了眉头,有些恼怒了瞪了他一眼,便再次大哭,看到张俭不理会自己,李咸有些无奈,又看了看身边,司农部丞唐珍,唐珍乃是车骑将军唐衡之幼弟,唐衡虽然是个残暴的宦官,但是他弟弟不同,自幼与党人结交,在党人之中,也有些名望,因而做了此职。
唐珍朝着他的方向稍微挪了几步,李咸低声说道:“我们甚么时候上奏陛下?”,唐珍没有说话,朝着他摇了摇头,李咸点点头,他们二人自**好,自有一番谋划,此时,杨赐不受天子所喜,更是被太学生围而攻之,周景久在病床,乔玄没有足够的威望,刘矩又被群臣所厌恶。
若是在这种时候,他们能获取迎董太后临朝的功绩,再获取董宠的善意,何愁胸中抱负不得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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