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空间狭窄,那中年人身边浩浩荡荡至少二三十个同伴,根本就挤不下,所以一行人说完话便停在了门外,蛇精脸和陶震孟对视一眼,蛇精脸跨前两步拉开了门。
朱标从两人身后看出去,觉得那中年人甚是眼熟,再看了看,认出来了这不门口那位豆包大叔吗?
中年人的目光从蛇精脸和陶震孟肩头望向他们身后,正撞上朱标愕然的神情,他眼底又是一波笑意漾开,融化了原本的封冻冰寒。
蛇精脸和陶震孟细细打量来人,中年人穿了件靛青色的国服,外罩深灰色缎面披风,这身打扮似官非官,但他能带着一帮人在吏部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又不可能真是白身,两人心下琢磨,都猜不到他的来路,只觉高深莫测。
陶震孟微作沉吟,认定礼多人不怪,拱手道:“学生陶震孟见过大人。”
这又是把刚才试探朱标那套用在了这来历不凡的中年人身上,蛇精病也在旁边跟着做了个揖,倒让朱标多瞧了一眼,看来他也不是不懂礼貌嘛。
中年人理所当然地受了他们的礼,这就表示他至少是个比六品大的高官,到底是谁呢,陶震孟在心底搜刮了一番所知的官员名单,竟没有一个可以对上号。
显然那中年人也没有向小辈自报家门的意愿,他把目光从朱标身上收回来,盯了一眼蛇精脸,想起他刚才那番慷慨陈辞,淡淡发问道:“你姓什么的?”
蛇精病心头突突乱跳,喉咙梗了两下,期期艾艾地道:“学生王定,表字安中……”
“姓王啊,”中年人昂首想了想,“六区布政使王道恩是你什么人?”
蛇精脸王定嘴唇颤抖:“是家严……”
“是了,”中年人还是那张八风不动的平板脸,“二月的时候众议院通过提案改革大明的官制,第一步要将各区主官由中央派遣制改为地区选举制,该提案在参议院也以多数票通过,最后却没能执行,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他当然知道,王定死死地咬紧牙不敢吭声。参议院当初通过的这个提案大大损害了官员们的利益,一时在官场上闹得沸沸扬扬。将中央派遣制改为地区选举制,意思是以后的官员都只能由选举产生,那还有科举什么事?就算科举出身的进士还能去当点辅佐性质的杂官,这些早已习惯了做人上人的大明文官又怎么受得了
官员们集体上书反对这个提案,雪片似的奏折连日不断,王定的父亲王道恩还带头四处串连他的科举同年,搞了什么千人书万人书,最后又发动国子监的监生们到皇城外面叩阙,新闻每天跟踪报道,小民们幸灾乐祸地看足一星期热闹,终于惊动朱皇帝,行使封驳权把参议案的决议给打了回去。
为这个事,罢朝十余载的朱皇帝特意召开了一次大朝会,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头俯瞰百官,整整一天时间,皇帝一动不动地坐着,下面的官员也一动不动地站着,站得脸青唇白,冷汗涔涔。到最后,皇帝仍然什么话也没说,嗤笑一声,站起身拂袖而去。
皇帝虽然没有在大朝会上说话,但宫里传出来的声音还是表达了他的看法: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如今皇帝都肯放手了,士大夫们却要顽固不化,充当阻碍历史车轮前进的螳臂吗?”
舆论一边倒地站在了议会和皇帝这边,大明的民众或许不在乎他们头顶上的官员到底是怎么来的,中央派遣制和地区选举制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可他们总是乐意看到那些趾高气扬的官老爷倒霉,也再不相信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腹的文章锦绣。
“真当谁傻啊,讲那么多好听的话有个屁用,干出来的还不都是自私自利的腌臜事”
王定看着中年人嘲讽的眼神,想起自己教训朱标指责四皇子那番站稳了大道理似乎义正词严的话,顿时羞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地缝裂开马上钻进去
…………
……
中年人和王定言语之间已经锋芒毕露过了一招,王定完败,朱标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他不懂他们具体说的什么事,但是脑袋灵活,居然仅凭这两句话就猜到了几分。
之前他就奇怪,大明的体制处于君主制到君主立宪制的转型期,可既然有了选举出的议会,为什么官员还要由科举产生?而且比起民众发自内心敬仰的皇室,议会的存在感会不会太低了点?
中年人说起他才知道,原来不是不想选举,而是官员们不肯,想来也是,好不容易十年寒窗考出一个当官的资格,谁愿意拱手就让给别人……
他看着王定脸红过耳五官都皱起一团的倒霉样子,又有点解气,原来丫是位官二代啊,大家同是既得利益的特权阶级,他爹为了保住特权都赤膊上阵了,也不知道丫哪来的脸把自己数落一通
好在中年人没想为难王定,淡淡地点了两句便放过他,目光又望向他身后的朱标,然后看了眼陶震孟,不再多话地转身走开。
朱标三人立在门边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中年人径直进了正屋,他身边跟那群人却秩序井然地散开来,自行分组,前后左右森严地站起了岗。
陶震孟看了看朱标,又看了看王定,后两人似乎各有各的想头,他也是思绪百转,小小的耳房内竟然再没传出交谈声。
没过一会儿,正屋门内出来个人,站台阶顶端开始唱名,朱标比陶震孟和王定晚一步到达,第一个叫的却是他的名字。
其余两人也隐隐猜到这个结果,没什么可说的,陶震孟勉强对朱标笑了笑,王定却又扭过头去,这次不是因为瞧不起朱标,而是他也想像陶震孟那样笑一下,却发现自己太久没笑,表情僵硬得跟哭似的……
朱标朝两人点点头,本来想学着一步一摇的官老爷步伐,想想还是没那耐心,拎起袍角一溜烟就奔上了台阶。
早有人为他打起门帘,朱标道声谢,稍稍弯腰钻进室内,眼前先是一暗,慢慢又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堂屋内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摆着长条桌后面一排面试官,而是普通的客厅模样,正对门挂了一幅中堂,中堂下面是供桌,右侧紧挨着酸枝木的官帽椅。
中堂上龙飞fèng舞写的是一幅草书,他扫了眼就没看了,反正看不懂。官帽椅上坐着的人有点眼熟,站在他后方的人就更眼熟了,他刚刚才见过,正是那位一看就来头挺大却用想用豆包诱拐他的中年人。
朱标惊疑不定地想,那中年人居然是站着的,而能让这样厉害的人站着而自己却大马金马端坐着的又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坐着那位恰在此时抬起头来,目光与朱标一撞,眼见着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允文,”他兴高采烈地招手,“快来爷爷这里,爷爷买了你最喜欢的豆沙包子”
朱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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