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热了,好在平阳就算到了夏天也并不热。南宫瑾靠在车里,透过车窗竹帘的缝隙看着街景,神色平静。
进城门、拐过几个坊市,然后就是成片的白墙。上次来平阳,是半年前吧,傻到不敢走近城东这片大宅,当时就算站在家门口,怕也没人会在意。……也可能、或许,娘会?
从兖州到平阳,南宫瑾不知道用了几天,按杜岭的话说,清醒的时候也不多。不过,南宫瑾一向很自豪自己的恢复能力,当年几次受伤,要不是恢复的快,怕早不在人世了。所以,清醒的时间远比杜岭知道的要多,只是不能醒而已。
这几天,爹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杜岭告诉他,自己睡着的时候,然后,他就这么坐着,有时半个时辰、有时好几个时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自己没睡着。总之,清醒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出现在眼前。
还有,娘,只要自己醒着的时候,她会表现的很开心,讲些笑话和小时候的事,还亲手做了好多里衣,料子很好,针线嘛,一如既往的不怎么样。不过,好多年没人替自己做这些了,就算是娘,还是有些尴尬。娘说,大哥成亲前,里里外外都是她弄的。但是,只要自己睡着,总能听到她小声哭泣。曾听她哽咽的说,“瑾儿,不论发生什么事,娘都和你一起。”
只是,他们二个从不一起来。
家近了,都能看到门口的那对石狮子,小时候还爬过。
杜岭自从把他弄醒后,就在一旁静静坐着,只是时不时的拿眼睛瞟他,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好像快到了噢,呵呵,你家很大啊。”见南宫瑾仍是看着窗外,不搭理。继续说:“一会进门后,就不要自己走了吧。听你娘说,从大门到你住的院子,很远啊。”
不久,车停了,南宫瑾仍没回应。碧央从后车下来,放好凳子,小声对着车里说:“二少爷,到了。”说完,恭敬的侯在一边。
门口,南宫璞、郦松然带着家仆迎接。南宫定康夫妇一前一后走进大门,走过南宫璞身边时,周棠小声说:“阿瑾伤重,他不想让人知道,在大家面前就装没事吧。”
“知道了,娘。”
杜岭匆匆从车上下来,并没注意一直想伸手扶南宫瑾的碧央,回身搀了一把跟着下车的南宫瑾,在他耳边悄悄叮嘱了句,“别激动噢,你保证过的。”南宫瑾微微点了点头,走到石狮子前,伸手摸了摸,转头看到已迎到台阶上的南宫璞,笑着快走几步迎上。
“阿瑾!”南宫璞伸出手,情绪有些激动。
南宫瑾握住他的手,喊了声:“大哥。”
听到这声“大哥”,南宫璞双眼湿润,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拍了拍,“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准走!”突然发现不对,南宫瑾的身体似乎抽了一下,接着微微发抖。南宫璞急忙放手,但南宫瑾却没马上松开。
一会,兄弟相视一笑。南宫璞见他气色差到极点,额头上微微有些虚汗,状作不经意的拉起他的手臂,边走边说:“我们先去西院,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和大哥说。噢,正门到正房和西院都挺远的,我安排了轿子。爹娘也都累了,能省力就省力吧。”说着进门,照壁后,停了三顶小轿。
南宫定康夫妇并没上轿,见兄弟二人进来,南宫定康向南宫璞点点头,示意周棠上轿。
南宫璞冲南宫定康笑了笑,对南宫瑾说:“来,上轿,今天先安顿下来。明天我们再好好逛逛,看看你还记不记得路。”
南宫瑾笑了笑上轿,并没推辞。
见轿子走远后,南宫璞急忙走到南宫定康夫妇面前:“阿瑾伤的很重?我也是刚到家,松然还没来得及说。”
周棠忙问:“那西院准备好了没?”
郦松然接口:“我回来就准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嫂也一直在帮忙。旭日村的那几位还没走,以为我骗他们,非要等姨父,在前厅。”
“哼。”南宫定康冷漠道:“松然,让人带信到旭日村,通知他们家长来领人,今天不走,就家法伺候。”
“是。”
“还有,阿璞。”周棠吩咐道:“你千万把阿瑾照顾好。晚饭,如果阿瑾撑得住,我们就在西院摆席,就我们几个,尽量早些。雪莹,阿瑾不认识,暂时不介绍了;小琬这里,也先不要通知。”
“娘,如果阿瑾情况不好,不如早些休息。”
周棠叹口气摇摇头,“以他的脾气,一定会撑着。我们不能让他觉得,家里不欢迎他。小杜大夫也安排在西院,尽量靠着阿瑾的房间。”
“好。爹、娘,我先过去了。”说完匆匆追轿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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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远没马车稳当,就算轿夫再努力,也无法不颠。早知伤口会痛的忍不住,还不如走路。
西院门口。总算停轿了,听到南宫璞在轿外喊他,差点没力气下轿。南宫璞撩开轿帘,伸手扶了把,但见南宫瑾混身冷汗的样子,还是把南宫璞吓了一跳。
“不舒服为什么不喊停轿?”南宫璞扶着他,有些责备,更有些心酸。
南宫瑾强笑着说:“没事。”
“这里是风口,容易着凉,我们快些进屋吧。”
南宫瑾低着头,任由南宫璞扶着,吸口气轻声说:“大哥,我想、我想站一会儿……。让他们都退下吧。”
南宫璞示意轿夫退下,又朝站在西院门口迎接的仆人们挥了挥手,接着轻轻半搂着他,替他挡风。一会儿,轻声问:“好些了吗?”
南宫瑾点点头,“没事。”
西院的门开了,一块绿色的草坪,星星点点开满了野花,一个小荷塘,种了几株荷花,边上是一座不高的假山。
南宫瑾呆呆看了会,突然笑了,“你们还是没种树啊。”
“没树院,呵呵,没你同意谁敢在里面种树。”
“没树院……,我怎么会取这么个名字。”南宫瑾有些自嘲的说。
“哈哈,至少直白。当初,你怎么都不肯种树,还天天给原来的几棵树浇开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树。”
“咦,你没听过树姥姥的故事?”南宫瑾回头看看南宫璞。
“什么树姥姥?”
“一到晚上,那些树就会变成树姥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南宫璞大笑,“一定是福妈妈,八成是你晚上不肯睡,拿来哄你的。”
南宫瑾大步跨进院门,直接向假山走去。南宫璞有些担心,始终不离他左右。南宫瑾把手伸到假山的一个小洞眼里,淘了淘,真拿出一只木盒来。只是这个木盒已有些腐烂,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弹弓和几十颗铁弹子。
“哈,居然还在。”南宫瑾很开心的拿出弹弓,对南宫璞说:“这个是我花了好几天才做好的,配这些铁弹子,威力非常大。”
“哪来的铁弹子?”
“铁匠铺要来的,我拉了好几天风箱才给。”
“你去拉风箱?”南宫璞有些吃惊。
“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人羡慕?我们用它打鸟,弹无虚发。”南宫瑾想到那时,有些小自豪。
“你怎么会把它藏这里?”
“要放房里被你们发现了怎么办?”沉默一会,有些感伤的说:“想不到还在。”
南宫璞接过木盒,笑着说:“一会换个盒子,给你当传家宝。去你房里看看,是不是还藏了什么,没被我发现。”
西院正房,进门是前厅,右面是卧房。前厅虽不是书房,却在窗口下放了张书桌。
“怎么样?”南宫璞笑着问。
南宫瑾细细打量了一阵,“我以为房间还要再大些。”
“哈哈,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说着比了比自己的腰,“现在和大哥一样了。”
南宫瑾走到书桌旁,桌上摊了一桌子的宣纸,有不少写了字,其中一张写了一半。南宫瑾坐下,看着自己幼时的字迹,发现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干,于是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在写了一半的纸上继续写下去。
南宫璞走到他身边。听南宫瑾轻声说:“每天一百个大字,那天我只写了四十个,本想晚上继续……。”
半晌,南宫璞说:“娘几乎天天来,坐在这里磨墨,她说,你还没写完。”
南宫瑾笑着说:“好,我今天就写完。”
“那你认真些,一会我会检查。”南宫璞说了句当年经常说的话。
“知道了,哥。”南宫瑾答的顺口,一如十八年前。
南宫璞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伤感,急忙说:“我让厨房把晚上的席面摆你这里,爹、娘、我,还有松然,我们一家先聚一聚,没外人。”
“好。”南宫瑾认真写字,并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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