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破梦中灾厄,立无畏之心(二合一)

  西州,阳关边境军营,深夜。

  李虎盯着四周熟睡的几十士兵,有些不可思议地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刺入食指。

  他先是轻轻按压,适应之后便使上全力,直到将食指刺出一个深凹的痕迹方才停下。

  紧接着,他摸了摸空的左臂袖口,扫视四周,小心翼翼地从内衬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昏暗的通铺里,银白刀匕泛着丝丝冷意,被他紧紧握在手上。

  “我的眼睛…”

  借着一丝极微弱的光线,李虎透过匕首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眸中的变化。

  那两颗因为终疲惫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珠,此刻正在透出光亮。

  似是瞳孔深处有一丝无形无质的光源,渐渐笼罩整个眼眸,显得极为神异。

  即便通铺里极为昏暗,但他仿佛能够视夜如昼一般,将周遭一切景象看个通透。

  咚咚咚!

  忽然间,一道道似是轻微鼓点沉沉腾跃的声响,从四方缓缓传来。

  那种声音十分平缓,但似是有许多道不同之音汇合,显得有些杂乱。

  不过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李虎便听出了其内的明细。

  这是人的心跳声。

  “我居然能听到他们的心跳?”

  李虎凝神细听,感到有些惊异,亦是有一丝细微的新奇。

  周遭几十人虽说同睡在这厢房里,但并不是同而睡,每个人相距依旧有着距离。

  可他现在竟然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而且还能够从心跳的变化中,判断出这些人相隔自己的远近!

  这种感觉,似乎是听力突然强了几十倍,方能将一切细微之声收入心神。

  咚咚咚咚!

  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心跳,继续升腾。

  李虎连连放下匕首,将其收入皮鞘里,贴回内衬。

  他感觉自己似乎还能听到更多,便慢慢闭上了双眼。

  唰啦啦啦!

  渐渐的,他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幕幕更加杂乱、更加莫名的声响接连腾起。

  那些声音,仿佛是血液在血管里流动、又像是关节骨骼在夜里的细微动弹、还像是五脏六腑在入睡后的缓慢蠕动。

  种种声响,就在他凝神细听之后,越来越清晰。

  “这个在南侧,距我六步,应该是粮草处的吴凡…这个在东北角,据我十二步,是兵器处的曾松岳…这个就在前铺,是传令处的蔡坤…”

  李虎紧紧闭着双眼,只觉这一重重从人体内部发出来的声响,正在被他一一听入心神,甚至还能明确地判断出这些人所处的位置乃至份!

  这些人的心跳呼吸、脏腑蠕动、关节摩擦乃至血液流淌,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一般,尽悉入耳!

  足足听了一炷香的时间,李虎才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刚刚还只能勉强视夜如昼的眸力,已是彻底化为恒定。

  入目所示,皆像是处于明亮的白昼一般。

  他看着房梁上的木架,只消稍稍凝神,便能看到那几丈远的木头纹路,纤细可闻,无比清晰。

  而且他还发现只要再次加大眼神的凝视,就能看到周遭那些睡着了的士兵们、上细微的红光。

  气血之力,竟然都能透过这双眸子看个通透!

  “道主传授神通给我了…”

  这一刻,李虎哪里还能不知道自为何忽然变得“耳聪目明”,他沉下心神,脑海中那三尊金佛与一钟一塔,竟变的从未有过的清晰和稳定。

  这是过往他每夜尝试入静时,从未有过的事!

  “一念压万念,观想定神魂!”

  如同福至心灵一般,李虎霎时放下了对自目力和听力的惊异新奇,连连挥去杂念,将一切心神看向了脑海里的观想之图。

  他感觉这三年来迟迟无法成功观想的瓶颈,今夜便能一举打破!

  铛!

  铛!

  铛!

  似是要传入内心深处的钟声,轰然而响。

  而李虎也只觉自己的视线眨眼开始上腾,仿佛要冲至一个极高地带,获得大欢喜、大自在。

  他感到愈发轻灵,念头愈发惬意,仿佛过往的一切都开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轰轰轰轰!

  升高,不断升高。

  他的视线飘过一重重山河、划过一幕幕星空,直到进无可进、增无可增之时,终是停滞了下来。

  “我这是在哪里?”

  李虎看着脚下漆黑无边的虚幻地带,只觉有股莫名的恐惧和骇然,霎时腾起。

  仿佛这之下是九重魔渊,有无数要吞噬血的诡异怪物正在蛰伏。

  “呜呜呜呜!”

  而就在这一瞬间,脚下忽地传来一道道极其细微的低吼,细细听去,如同夜枭哭啼,又似在深夜凄厉垂泪的幽魂,极为骇人。

  唰啦!

  声音刚起,李虎便觉得周遭的场景霎时变化,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忽而在这四周演化起来。

  嘎吱!

  木门关合,一片家徒四壁之像,映入眼帘。

  “这…这是我的家?”

  李虎看着周遭有些破旧的房屋,看着那棕色的木门,心里忽的打起鼓来。

  他回一望,一股寒意进而腾起。

  腐烂恶臭的食、蛆虫爬满的水缸、遍布蛛网的木梁,霎时映入心神深处。

  这一次,他没有靠着段真当初给他的破妄之力,仅靠着自己的眼睛便看了个通透。

  “这是在梦里吗?”

  李虎盯着自己的屋落看了片刻,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恐惧,但却有些疑惑。

  他只觉脑海也清明了许多,一时间尤有余力作出判断。

  眼前之景,虽然与自住了二十余年的丰门村一般无二,可细节上却有着差异。

  “对了!我是在观想!并非真的回到了村内!”

  这一瞬间,李虎脑海中如灵光一闪,眼神霎时变得无比清明。

  西州阳关与丰门村相距足足数万里之遥,怎么可能一眨眼就跨越这般浩瀚距离?

  而且,分明他上一刻还在观想着段真传授下来的功法。

  “这是梦境,那我此刻,该怎么做?”

  知晓了这一切只是在梦中之后,李虎胆气似乎都大了起来。

  他再次看向自房里的这些腐烂恶臭之物,突然觉得念头又轻灵了些。

  仿佛明悟在梦中后,便将神魂凝实了些许。

  嘎吱!

  而就在此时,他猛地转,只听得后的棕色木门,突然被人打开。

  哒哒哒!

  一道沉重又僵硬的脚步声,倏地腾起。

  “你…”

  饶是李虎已经明悟了在梦中,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推门而入的人,是自己的好友,李青。

  “虎子哥,你没事吧?刚才听到你在屋里大叫,正好我还没走,特意过来看看。”

  似曾相识的声音,从李青的口里缓缓传出。

  可李虎却下意识地再退几步,眼神里腾起了一丝惊恐,瞳孔深处猛地一缩。

  嘎吱!

  嘎吱!

  木门被李青的指节按住,露出他苍白到毫无任何血色的皮肤。

  细看下去,五指乃至整个手掌,都有一块块乌黑发紫的斑点,似是得了顽疾。

  而他子朝下,仿佛直不起腰杆,只能一步步地托着步伐挪动。

  说话时,露出了沾满血丝,半挂在脸上的眼球。

  原来李青,早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李虎看着这个与自从小一同长大的好友,变成了这幅如同行尸走般的样子,心里的惧意,忽地减去了几分。

  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并不单纯的是在梦境之中,眼下的一切,其实是当年段真带着他出门所看到的景象。

  这是现今,这一幕终是被他亲眼所见!

  “这是道主眼里看到的丰门村么…”

  李虎紧紧捏着右臂,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李青,忽而沉沉低吼。

  他仿佛在发泄、在嘶鸣、在为这个好友所遭之劫难而悲恸。

  而李青也不移动脚步,就这么耷拉着腐烂不堪的,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眶,默默看着他。

  那眼眶里,时而有黑色血丝趟下,像是无声之泪、静默之泣。

  “青子,你受苦了…”

  良久过后,李虎终是止住了心里的悲恸,忽而抬起了头。

  他连连站起,开始左右四顾,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哐当!

  屋内破旧的家什,被他胡乱翻动,仓皇寻找。

  终于,他找到了一把柴刀,将其握在掌中。

  下一瞬间,李虎便迈步上前,挥出柴刀,一刀枭首。

  “砰!”

  李青的头颅翻转落地,脖颈处却没有流出一丝鲜血,仅是乌黑发紫,僵硬如尸。

  他其实早就死了,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

  “青子…”

  李虎跪倒在地上,捧起了头颅,脸上滴下一丝泪水。

  紧接着,他单臂将眼泪擦干,抱着李青的头颅,迈步而出。

  那个方向,是占据了老村长家的黄鼠狼精怪所在之地。

  这一夜,梦境里的封门古村,陷入了一场混乱与血杀的迷离魇境。

  ……

  “集合!集合!”

  阳光从通房的窗户外透而来,一声声军营晨起鼓点响彻全营。

  李虎睁开双眼,平直坐起,看了看自己的独臂。

  他静默地愣了十个呼吸,随后迅速着装,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晨训过后,他入了伙房,准备将午时的军膳备制妥当。

  可正当他要将菜肴清洗干净时,彭勇三人,便朝着他缓缓走了过来:

  “彭兄,昨夜里当是享受的紧吧?哈哈哈!”

  “是啊,镇上那个浪蹄子,一手洞箫之术端的是入神入化,彭兄破晓时才回,当是坠在美人窟里了!”

  “过几,我兄弟俩也要寻值夜人通融则个,好去镇上快活快活!”

  三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过也没有刻意遮掩。

  此刻左右并无他人,至于李虎,却是更没被他们放在心上。

  听着三人的话语间,似乎彭勇昨夜里偷偷离了军营,去了镇上。

  “别怪我吹嘘,那个小娘们,啧啧啧!坐上去一动,怕是能磨死人呢!”

  彭勇得意地朝着另外两人分享着昨夜的享乐,在对方的羡慕下,哈哈大笑。

  他随意坐在案上,忽地看到了正在洗菜的李虎。

  “哟,那个孬种,怎么今不偷懒了?来得这般早?”

  彭勇正享了一夜畅意,突然见到李虎,只觉心里玩心又起,免不得想要羞辱一番。

  这三年来,戏弄李虎,已经成了他们军营生涯里的一部分。

  枯燥的军营生涯,既然能寻一些乐子,那又何乐而不为?

  但这一次,彭勇却没有从李虎那里,得到以往的回应。

  唰啦唰拉!

  潺潺流水声,从李虎手中的水勺里传出,浇洗在沾着泥土的菜叶之中,冲刷着污垢。

  他就像入了神,丝毫没有听见彭勇在朝他开口,仅是用单手微微拂过菜叶末梢,将杂质洗尽。

  “孬种,跟你说话呢!聋了吗?”

  可这一幕,却让本来心大好的彭勇,皱起了眉。

  旁边的两人,眼中也闪过一丝冷色。

  咔嚓!

  筋骨爆响的声音、接连传起。

  彭勇摇晃着脖子跳下案前,揉捏着骨头关节,朝着李虎走去。

  看来今,是要给这个小子再松松骨头了。

  “嘿,老子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有几分硬气!”

  彭勇靠近李虎三步,见他依旧没有转,忽地露出一丝狞笑。

  他双掌成爪,直直而出,如同一挂铁钩,朝着李虎的背脊抓去。

  这是他在军营混迹多年里练出的一式爪功,伤人关节、卸人臂膀轻而易举。

  而且若打在隐蔽位,从外部看丝毫看不出任何伤痕,中招者只会疼痛无比。

  这三年来,李虎便时不时会遭受他的折磨和欺辱。

  呼呼呼!

  练筋武者,三步之内倒是也能带起一缕微风,并且发挥出不弱的威力。

  越是靠近,彭勇的狞笑也愈发明显,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戏弄一番这个唯唯诺诺的残缺汉子。

  可就在他的手掌即将扣住李虎的背脊之时,一直没有动过的李虎,忽地朝左,迈出了一步。

  “你!”

  彭勇眼底一缩,本是势在必得的一抓顿时落了个空。

  他的子一个踉跄,劲气打到空出,差点没能站稳形。

  不过到底练到了筋骨,他即迅速地拧过子,再次翻掌朝着李虎抓去。

  这一次,他眼里已是带起了浓郁的狠辣之色。

  这个该死的孬种,竟然敢躲?

  “你今有苦头吃了。”

  彭勇沉着脸,朝着方才似是“运气”一般躲开的李虎,狠戾出声。

  这一抓,比方才增了大半力道。

  而且还带上了步法,隐隐封锁了李虎的所有移动路线。

  李虎这次再也无法迈步,一时间,只能愣在原地。

  可这一瞬间,这个独臂汉子,突然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如同化为了一把锋利淌血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彭勇的眼眸深处。

  轰咚!

  空气里似是炸开了一丝爆响,仿佛巨钟震,直直冲入了彭勇的脑仁内部。

  嗡嗡嗡!

  本是牢牢在握的彭勇,忽地感觉眼前一黑,仿佛天灵盖被人用尖刀刺了个指肚大小的圆孔,紧接着又生硬地塞入了一重巨大的狼牙铁锤。

  那玩意儿在脑海里不断搅拌,刺得他头晕眼花,甚至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直犯恶心。

  呕!

  几个呼吸都没有撑过,彭勇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肚子呕吐了起来。

  “彭兄!”

  “这…这!”

  后那两人见到此幕,立马急声尖呼,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在他们眼中,彭勇这两次出手,第一次没能击中,反而被李虎躲开。

  这还能说得上是彭勇心存戏耍,一时疏忽了。

  可第二次出手,分明已经起了真火,用了全力!

  但这一次,李虎仅是转过了,彭勇就径直跌倒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两人对视,眼底皆是腾起惊异。

  方才那李虎,仅是转过看了彭勇一眼吧!

  唰啦!

  呕吐之声,接而从彭勇上传起。

  他只觉脑海中的搅拌之感愈发强烈,连带着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脏腑都吐个通透,方能缓解一丝不适!

  眼泪鼻涕,夹杂着胃里的污秽之物,接而吐出,将这伙房里弄得脏臭无比。

  “让开。”

  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虎,终于缓缓开口。

  他看着倒在地上呕吐了彭勇,以及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人,声音与表,变得从所未有的平静。

  “你…”

  这一瞬间,那两人迎着他的目光,倏地背脊一凉,仿佛觉得有股冷气从后背腾起。

  而也没有来得及多想,李虎已经迈开了步子,朝他们两人踏来。

  咚咚咚咚!

  两人忽然感到心脏猛地一惊,似是被一把无形的手抓住,脸色霎时变得极为苍白。

  而且这种感觉,正在随着李虎的靠近,变得愈发强烈!

  “让开。”

  下一刻,李虎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那个眼神,乃至眸光深处的冷意,这三年里从未见过。

  扑通!

  周遭的压力似乎变得越来越大,最终,这两人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们甚至没能控制自己的形,直直跌在了彭勇的呕吐物里。

  一时间,只剩下李虎长而立,似是在看着三人的丑态,又如同在沉思着什么。

  下一瞬间,他迈步而出,迎着晨光,走向了校场。

  本是对自己百般欺辱的三人,此刻仅连一道眼神都难以承受。

  没有人知道他在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今开始,以往那个唯唯诺诺的古村青年,再无了任何一丝痕迹。

  破梦中灾厄,立无畏之心,

  万般修行,由此而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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