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我无精打采走进宿舍大门,还没进到电梯间,一楼餐厅里就传来叽叽喳喳的争论声。
“米!米小姐!”餐厅里几双白嫩嫩的小手花枝招展朝我挥个不停。我随意瞥了一眼,勉强回个微笑。
宿舍一楼有个公用厨房兼餐厅,有炉灶,有微波炉,平时学生可以在公用餐厅做饭吃。
朝我招手的那桌女生里,三个来自韩国,两个来自日本,还有一个来自越南。她们几个有空的时候经常聚在一起吃饭,每次吃饭都会因为一些我从来没有上心过的传统文化争论不休。
有次她们讨论哪个国家的传统服饰更接近中国的汉服。后来我告诉她们中国汉服每个朝代都不一样,关键要看他们的服饰灵感来自中国的哪个朝代。
还有一次她们讨论哪个国家的语言和中文更接近,我又跟几个姑娘科普了一波中国每个朝代的官话不一样。
如此讨论无休无止,几个姑娘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辩论会,每次都要把我揪去给她们做仲裁。
“米兹!”见我没反应,几个女孩连名带姓大声叫住我。
我做了一天的实验,下午四点的时候我胡乱买了个三明治充饥。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宿舍洗个澡,把我身上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洗掉。
可是几个女孩不死不休,三个韩国女孩跑到电梯间,硬生生把我拖进餐厅里去。
“什么事?”我疲惫地端出十二分耐心,耐住性子听六个女孩声情并茂的演讲。
山本水藤满心欢喜捞起桌上的筷子问我:“米兹,你看我拿筷子的手势,是不是传统的中国拿法?”
“差不多吧。”我随意敷衍道。
可是来自韩国的李美丝也捞起她的筷子说:“不对!我拿筷子的方法才是传统的中国拿法!从小我奶奶就是这样教我拿筷子的,她说中国的皇帝就是这样拿筷子的!”
餐厅里很快又吵了起来,几个女孩都在为自己国家拿筷子的方法争取正统名分。
我一个头听得两个大!我虽然来自中国,但是我一个身处21世纪的现代人根本没见过古代皇帝,更不知道皇帝是用什么手法拿筷子的!
况且我身边的人,每个人都用各种各样的手法拿筷子。只要能夹菜就行,没谁讲究过自己拿筷子的方法是不是从古代皇帝那里传承来的。
又吵过一阵,六个女孩眼巴巴看着我,非要我给她们定个伯仲叔季。
我无奈得很,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说:“我是这么拿筷子的。”
“什么?!!”餐厅里传出杀猪般的惨叫!“你是中国人,你怎么可以用这么不传统的方法拿筷子?!”
我干笑一声,我拿筷子的方法当真不地道。我既不会像爸爸那样把中止夹在两根筷子中间,也不会像妈妈那样把无名指和小指收敛起来。
“不可能啊!”李美丝瞪着我说:“中国皇帝不可能用你这种方法拿筷子的!”
“当然不可能了。”我说,“我又不是皇帝,我没必要学着皇帝的手法拿筷子。能吃饭就行,干嘛非要模仿皇帝?”
我以为能够逃过一劫的时候,六个女孩又抓着我问:“那我们几个拿筷子的方法,到底哪一个的手法跟中国皇帝一样?”
我心里一横,不拿出点颜色来,几位姑奶奶还以为我米兹是吃素的!
我换上严肃的口吻说:“你们知不知道中日韩三个国家的筷子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有区别?”
几个女孩顿时摇头。
我掂量着手里不锈钢的扁平筷子说:“我手上这双筷子是典型的韩国筷子,金属材质,扁平,细长。韩国制作这样的筷子,是为了防止吃饭的时候筷子到处乱滚。但是韩国筷子太重上手不方便,韩国人基本用勺子吃饭。”
我又拿过另外一双细尖的木头筷子说:“这双筷子尾部粗圆,头部细尖。这是典型的日本筷子。古代日本人很少吃哺乳动物的肉,最常吃的是鱼肉。日本筷子能够轻松把鱼刺从鱼肉里挑出来。”
最后我拿起一双头圆尾方的硬质木筷说:“这双筷子头圆尾方,是典型的中国筷子,其中蕴含了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哲学思想。但是这种筷子很容易在桌上滚动,所以传统的中国用餐礼节里筷子需要被放到筷枕上面。”
我总结说:“三个国家的筷子,无论是材质、形状、用法都截然不同。为什么你们非要追求用一模一样的手法拿筷子呢?”
几个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在我准备离场的时候,越南女孩阮风敏又抓着我问:“那越南呢?越南的筷子长什么样?”
我耸耸肩说:“越南的筷子跟中国的一样。”
阮风敏顿时激动起来:“那我拿筷子的手法是不是跟中国皇帝一样?”
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个话题往偏路上带,怎么绕了一圈越南妹妹又把话题给绕回来了?!
“差不多吧。”我无力给几人做评判,敷衍一句便往电梯口跑。
身后是另外五个女孩十分不服气的声音。她们把谷歌和油管上的视频翻出来又对照了几遍,依旧坚称自己拿筷子的手法才是最传统的中国手法。
直到电梯门关上,耳边才逐渐清静下来。
我叫米兹,一个出生在20世纪末,成长在21世纪初的中国女孩。
三年前,为了追寻一个科学梦,我和全世界六十多个国家的女孩一起踏出国门,漂洋过海来到中欧学医。
有网友总结说,中国的人口大体上可以被分为三种性别:
第一种,男人。
第二种,女人。
第三种,女博士。
很不幸,自从我决定读博士的一刻起,我就被键盘侠抹去了生理性别,从此沦为一只每天喵喵叫的学术狗。
洗完澡,我从浴室出来以后快速把头发吹干。倒在床上定个闹钟,先睡两小时再爬起来看书。
我关了灯,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黑不见底的空间里飘满化学方程式,其中很多方程式还错得离谱。因为我忘了正确的产物和底物到底是什么,也忘了催化剂用得是哪一种。
我捞过手机,随便点开一个全一期广播剧。听着小奶狗和大狼狗的深情告白,那些该死的化学方程式终于被推迟到两个小时以后再来找我报道。
小奶狗和大狼狗的声音也逐渐离我远去,我梦见邮递员给我送了一个大包裹,里面装了满满一箱酸角糖。
我今年出国的时候行李太多,撑死只能带半公斤酸角糖出来。现在好了,我收到那么多的酸角糖,之后的一年我都不愁没有酸角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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