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黄雀会

  广州的南城面临珠江,是海商洋舶停靠之地。宋代南城已成商业中心,有东西雁翅城保护。元代毁于兵乱。入明以后这里商业繁荣,但经拓林兵变,城南居民受害,官府即依雁翅城旧址筑新城。《广东通志》谓:“嘉靖四十二年甲子都御史吴桂芳以拓林兵变,躁践城外居民,创筑自西南角楼,以及五羊驿,环绕至东南角楼新城,以因防御。”

  有了城墙的保护,新南城虽然面临珠江,三面临濠,在广州府三城之中面积最小,但洋舶区、码头区、商业区、富人住宅区均集中于此,成为了广州市商业经济中心地。

  此时南城的靖海门外的珠江堤岸上,站着几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似乎在巡视着什么。

  阴霾紧凑,烟雨朦胧。江面上隐隐约约停泊着十来艘帆船,水雾浓处只见着黑簇簇的轮廓。远眺拾翠洲,白鹅潭,藏匿在烟波深密处,仿佛与云天连接一片。

  “操蛋,哪来的澳洲海船。”内中一个人吐了口唾沫,愤愤道。

  “王头儿,我们都找了十来天了,这沿江的各式海船也都看了个遍,哪有什么古怪的大船。”

  那被唤作王头儿的人并不答话,望了半日,默默无语。江中心涟沦圈圈,老鱼吹浪。岸堤下怪石嶙峋,浊浪击拍。离他们不远处一条洋船正在卸货,一群脚夫肩着货物从船舷边下来码头趸库。

  “王大哥,我真不明白。老爷在中左所好好的,怎得又发了兴头要我们来寻什么澳洲海商?我跟随老爷这些年,东洋西洋都走过,何曾听过劳什子的澳洲!”

  那王头儿冷哼了一声,斥道:“你们瞎掰个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脑袋不要了?”

  众人听了,都默然了。

  半晌,才听得王头儿说道:“澳洲虽是我等从未停说过的地方,但是那濠畔街上高家的铺子里卖得东西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广州城眼下举城若狂,谁不知晓澳洲的奇货。这等发财的买卖,既然从海上过得,我等兄弟怎能不好好的生发一笔。”他狞笑起来,“这次一定要探出这伙海商的底细来。”

  原来这些人。乃是眼下寇略福建。震动闽粤二省地“巨寇”郑芝龙地部下。眼下他伙同李魁奇。聚众三万余人。占据着闽南地中左、鼓浪屿、大担、烈屿、高蒲等一系列沿海重要岛屿和海口。或寇掠商船。勒人报水。或突入内地。烧杀掳掠。已然成闽南沿海海面地一霸。

  一行人沿码头边向城内走去。渐渐见行人货贩增多。过了龙王庙。便看见地靖海门城楼了。进得城来。沿着路一直往五羊门去。前面巍峨壮丽地一座大庙观。是洪武年间建地天妃庙了。这里是南城地交通中心。五方杂处之地。各色人等夹杂着轿子骡车熙来攘往。商贩荟集。市场热闹。只见人声嘈杂。货摊连绵。一片买卖兴盛地市面。

  这王头儿显见十分地小心。只沿着墙根走。拐过弯。行到巷子里去。城根便有一爿小酒店。挂着油黑乌糟地半挂竹帘。一众人踅进店堂。店堂间悬着几盏油灯。即是白天也十分昏暗。吃客们闹哄哄一片。地上湿吱吱。滑漉漉。弥漫着菜香酒香油烟汗臭混杂地怪味。

  企堂见有人进来。忙上来招呼客人。王头儿要了一间单间空座。叫了些许酒菜。帘子并不完全放下。拴起一半来。坐在门口地兄弟便能纵观全店。

  等了片刻。店门口又走进个街面上游手混混般地人物。是个面白无须地中年人。双方眼神相遇。新来地人便自进来落座。也不寒暄。一众人只自顾自地吃喝起来。那王头儿见店内并无便衣地快手番子。才悄声问道:“濠畔街上地兄弟有什么消息?”

  “盯梢快半个月。没什么有用地。只见那高府里地货色一担一担地挑运出来。送到铺子里。就是没见有特别地货物进去过。也不曾见到什么古怪人物。”

  “真是见鬼了!”这王头无心吃菜,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葱爆蛇丝,“这么多货物怎么进去的?”莫非是障眼法?这澳洲的货物不是从高家运出来的,只不过用这个手段来掩饰?

  “高家在码头上的栈房呢?”

  “也打听过了,”他摇了摇头,“高家铺子里规矩很严,根本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兄弟们打听了多日才知道栈房的管事有个相好是半掩门,花了些银子才从那女人嘴里打听到点消息。”说着便住了口,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王头知道这个地面上的社鼠又在借机讹钱,心里骂了一句,只说:“银子好说,打听到了什么?”

  “管事的说,澳洲货从来不在栈房收发,全部从高举的本宅私栈内发出来。每次发出也不多,只有几箱货色。不过件件都价值不菲的东西。”那中年汉子说着,眼光里流露出贪婪之色。

  “多久发一次货?”

  “没个准,一般总在十天上下。”

  这说明货物的确是从高宅里出来的,但是怎么进去的呢?高家又不是大海边,船是开不进去的。难道从天上掉下来?

  “高家运进府的东西,可探查过?”

  “这事情请了脚行的飞脚老三帮忙,他可要了不少钱……”

  “好说。”王头儿嘴上这么说,却摸了下袖子里的短刀。

  “他可要了十两银子,”中年汉子眯起眼睛看着王头儿,试探他的反应。王头一脸呆笑,并不答话,扫过周边几个人,都在冷笑。这汉子忽然想起了面前坐得是谁的人,赶紧接了下去,“飞脚老三吩咐人偷偷查验过高家运进的东西,的确有古怪!”

  “哦?货色是夹带进去的?”

  “不是不是,而是运进运出的东西有点古怪。”

  他们买通了脚行的上下,私下察看了一个月来高宅运进运出的大宗货物,运进去的东西,过去都是以瓷器、铁器之类为主,运出来也大致相同。可这个月就不同了,除了这些,又运进了许多麝香、龙诞香、紫檀这样的进去――最奇怪的是从来没运出来过,仿佛一进去便石沉大海了。

  查了半天,还是没查明白到底是哪里来的。王头儿失望的叹了口气。以这些地面上城狐社鼠尚且打听不到什么东西,靠自己恐怕就更难查清了。

  掏出十几块洋钱,打发了他。一行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潜入广州城一个月来,费了无数周折,打听到现在,虽然知道这些海商大致落脚在那里,但是他们的船停泊在何处,货物如何运来,依然一无所知。眼下,也只有等几天前派出准备潜入高家去的人的回报了。

  等了许久,昨天准备潜入高宅的两个人才回来,其中一个脸上擦青了一道。王头看其神气变幻不定,知道事情不妙。

  “那边的后街都有栅,不便进去。我等就上了城墙绕了个圈子过去,在上面潜伏了几天才发现蹊跷的。”这二个人在过去前都是道上有名的飞贼大盗,因为犯了人命官司,被海捕缉拿才去投靠海寇,这次要带他们来广州涉险,郑家是许了重金的。

  他们在城墙上观察到了高宅后门出入的人和货担,发现都是从另外一家的后院出来的。便设法进到院子里察看了一番,看到了澳洲海商。

  “一共四个人,都穿着本朝的衣冠,可是髡发,象和尚。”

  知道这个院子有蹊跷,又察看了二天,发现这原是高家的秘宅,如今做了澳洲海商行馆。所有货物都是从这秘宅里搬运到高家去的,高家也搬运货物到秘宅里。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来,还是没发现这群海商的货物是哪里运来的。

  “本来还想听听他们的说话,可惜!”脸上有瘀青的狠狠道,“内中有练家子,刚想靠近就给他发现了,丢出石头来又快又狠。”

  “我看,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内中有人低声道,“干脆来个‘掏被窝’。把高家的阎管事或者干脆就把高举本人抓出来,还不都问个一清二楚!”

  王头哼了一声:“抓出来?这濠畔街上的商户哪个是好惹的?不说他们手眼通天,就是府里养得护院家丁,也够你喝一壶的。”

  “那把海商抓一个出来。”那人嘿嘿笑着,“就算我们不惹高家,惹这几个没根底的海商还不是问题吧?听何大哥说,这里面也就一个练家子,又没高家的护卫。他就算满身是铁,能打几根钉?我们多召集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进去绑出一个来,带上船去,别说澳洲来的,就算是昆仑山上来的也得说个明白。再说,”他贪心的笑了起来,“要放人,还不得拿点好东西出来?”

  众人一听轰然叫好。都看着王头。王头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绑个海商不是什么大事,高举也不见得为此勃然大怒,日后还能留个余步。

  想到这,几个人埋头谋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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