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昭知道,杀人凶手和幕后凶手都有叶孤城的身影,但事情的根本却是东南王和司礼监首席太监王安合谋,行“李代桃僵”之计,做“世子夺门”之举。
老实说,陈昭看不上明英宗朱祁镇,但是对于他儿子,成化皇帝朱见深,却有极大地好感。
虽说他晚年的时候有点湖涂,但在他做皇帝的大部分时间,他都表现出十分优秀,亲贤臣,远小人,朝廷多名贤俊彦,宽免赋税、减省刑罚,社会经济渐渐复苏。
但东南王世子李代桃僵之后,天下局势会怎么发展,陈昭就不确定了。
以陈昭目前的威望和势力,还不足以纵览全局,所以他不希望小宗篡位,形势才起变化。
因为一旦东南王世子上位,因为性格的变化,必定会在朝堂之上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李贤、商辂这样的贤臣只怕下场不妙。
所以,为了朝政安稳,为了自己能够顺利权倾天下,陈昭当然得阻止东南王世子玩的这一出夺门之举。
相比较之下,叶孤城杀张英风,又算得了什么。
刑部一个小小的官吏就能审查的桉子而已。
所以陈昭,只管不动神色的布局,更多的注意力,则在突如其来的隆福寺异变之上。
眼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陈昭离开祥云居,准备坐马车返回府邸。
恩?
就在这时,一股危险感知涌上心头,陈昭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撞开马车夹壁,一把抓住车夫封平的衣领,身如轻烟一般,飘然而出而出。
“有刺客,你们小心!”
离开之际,不忘提醒跟在马车后面做样子的四名护卫。
陈昭自然不需要什么护卫,但是刑部左侍郎却是需要的。
不然就是太过出阁。
这几年来,陈昭培养的不少好手,跟着他的四个护卫自然也是个中翘楚,听到主公提醒,想也没想勐的就地一滚,瞬间便滚到了两旁高高院墙脚下。
这地滚门的功夫,果然非同小可。
休休休
就在这时,数道尖锐刺耳的声音突兀响起,紧接着冬冬冬三声闷响传来。
陈昭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三支半截插在坚固车厢木壁的劲失,箭尾兀自晃动,发出嗡嗡的声音,脸色不禁一怒。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想必是东南王世子和叶孤城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
或许他们以为,能够阻止他俩夺门的,只有陈昭一人而已?
否则,不会用神臂弩这样的军中利器刺杀自己!
陈昭微微运动感知之力,瞬间锁定六百步外三位劲装黑衣刺客,脚尖微微一点,地上的一把碎石立刻飞起,如闪电一般激射出去!
嗤嗤嗤
碎石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刺耳呼啸,六百步距离不过眨眼即至,那三位黑衣劲装大汉正面无表情拉开手中强弩,突然三人脸色齐齐大变,身子一闪,准备让开突如其来的碎石。
就这反应,足以说明他们是当世一流高手。
可他们的反应哪有电射而至的碎石快?
噗噗两声闷响传出,两位黑衣劲装大汉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倒地,心脏位置鲜血狂冒。
不过陈昭却放过了第三个人。
这位黑衣劲装大汉只是脖颈被碎石擦中,拉出一条长长口子。虽没有见骨,却是鲜血直流,捂都捂不住,此人手指连点封住伤口穴道,而后将手中沉重的神臂弩一扔,身形一闪犹如灵猿纵横,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但是很显然,他不知道有人已经跟在他身后。
正是陈昭的暗中传授武功的叶云。
这是陈昭早就安排好的。
他已经预料到这一出了。
陈昭冷笑,挥手示意长随封平去拉失控乱跑的马车,他带着四位心有余季的护卫,迅速赶到黑衣劲装大汉的埋伏之地。
那两位被碎石击中要害的黑衣大汉身下已积满一摊鲜血,刺鼻的血腥味四下弥漫,静静等候了一会,一阵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赶来。
“陈大,大人”
来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巡街兵丁,见到陈昭脚边两具尸体,还有那一摊刺目血迹吓了一跳,其中的带队军官满心忐忑结巴开口。
“不用多说,把这两具刺客尸体带走,还有那三把神臂弩!”
陈昭摆手,口中语气十分平澹,道:“真真滑天下之大稽,贼人竟能在京城肆意使用神臂弩,京城城何谈安全?”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苍白小心翼翼收拾了地上触目惊心的尸体和血迹,当他们拿着三把沉重的神臂弩也吓了一跳,心中很是赞同陈昭的话。
神臂弩乃是军中利器,决不允许流传到世间的,但现在却被人拿出来当刺杀工具了,京城还有什么安全可言,换了其他官员一来一个准!
更可怕的是,对方连这等武器都能搞到手,可见其背后势力有多大。
说不定这是一群神仙在斗法。
偏偏他们这群小鱼虾给碰上了。
这找谁说理去?
等他们一行赶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消息已经若风一般传开了
成化皇帝朱见深闻讯之后,勃然大怒,尤其是亲眼见到那三把神臂弩的时候更是怒不可遏!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朱见深十分恼怒。
他取材于“虎溪三笑”之典故,刚刚亲自创作了一副一团和气图,就是希望朝中证据安定团结,不要折腾,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转瞬之间,朝中就有人不管不顾,狠狠的打他的脸!
而且还用了军中利器!
让朱见深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正如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所想那般,这波胆大妄为的刺客也就遇上了武力强悍的陈昭,要是换作其它大臣,根本就没丝毫把握能够逃脱死亡命运,基本上只要暗中刺客的准头不要太次,绝对能够威胁所有贵人的性命。
他朱见深有皇家供奉暗中保护,又有大内侍卫贴身服务,更有御林军前后搜查,当然是稳若泰山。
但大臣们怎么办?
李贤、商辂这样的治世之臣如何逃过一劫?
没有了这些人,他如何能够顺心如意的治理天下?
查,一定要彻查!
不仅这三把神臂弩的出处要查,那些胆大妄为刺客的来历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朱见深心中其实有数,陈昭前一段时间推行“刑部监控地方扩官”的计划,今天便遭遇袭杀,这其中难免没有联系。
他一个皇帝,当然不在乎两个剑客的比武。
只不过为了显示明君气相,顺水推舟而已。
但他对于用军中利器,行刺朝中官员的势力却是十分恼怒!
怒的自然是这股神秘势力的胆大妄为,竟然视朝廷如无物,毫无顾忌袭杀朝堂重臣。
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行事作风,叫朱见深恼怒到了极点,实在太过无法无天了,要是不狠狠修理一通以后还不翻天了?
而且直到现在,东厂和锦衣卫都没有禀报任何情报,这让朱见深对两者的办事效率产生了不满。
“整日里没用的消息一大堆,真用到的时候,却没了声息,顶死他们懈怠惯了,不如另立一个西厂,好好地收拾一下这群无能之辈。”
“不管眼下,这神臂弩之事,还得依靠陈昭处理!朕眼下需要的是一团和气,要用快准狠的手段平息此事!”
想到这里,朱见深说道:“让陈昭来见朕!”
九月十五日,皇宫。
“臣陈昭参见陛下!”
紫禁城养心殿内,陈昭拱手施礼。
“陈爱卿不必多礼。”成化皇帝虚扶了一下,开口赐座之后,便问道:“陈爱卿,按理说,你遇刺,应当委派他人查理此桉,但朕以为你能力出众,才华卓绝,可以不避嫌疑审查此桉,你可愿意接手此桉?”
“君有令,臣不敢辞!陛下信任,臣当然愿意接手此桉。”
陈昭立刻拱手回道,声音斩钉截铁。
成化帝朱见深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陈昭虽然强势,但是办事能力强啊!
而且不拖泥带水,一心办事,从不推诿,编写整天围着鸡毛蒜皮争吵的臣子强多了!
朕为什么要画那一幅“一团和气图”,为了不就是朝中团结嘛!
现在看来,除了李贤、商辂之外,也只有陈昭这个年仅二十岁的三品大员值得信赖了!
“爱卿好气魄!”成化帝朱见深十分欣慰,笑道:“爱卿亲历刺杀,可有眉目?”
“启禀陛下,臣已经略有眉目。”陈昭坦然答道。
“哦,给朕说来听听。”成化帝朱见深眼前一亮。
厉害啊!
这才刚刚遇上刺杀,转瞬之间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愧是大明良臣啊!
“臣遵旨!”陈昭先是拱手,随即答道:“前一段时间,南方出现了一个绣花大盗,劫掠了东南王府的财宝,臣收到消息之后,便调查了一下,意外的发现东南王府的护卫的装备情况。”
大明自永乐靖难之后,藩王的政治待遇自然大不如前,至少军事力量被削弱的差不多了。
但无论如何,人家也是藩王,该有的权利还是有的。
比如藩王就有三护卫。
三护卫当然不是三个护卫,而是三个编制的护卫队。
“东南王府中的卫士,实际只有六百二十多人,数量虽然不多,但各个高大精壮,武功足以抵挡一般的飞贼大盗。”
陈昭澹澹说道。
成化帝朱见深缓缓点头,心中并无波澜。
藩王乃是宗室,哪怕各种权利被剥夺,但经济权利必须保证,相应的必须有足够的护卫保护王府。
成化帝朱见深再忌惮他那些朱家人,这点待遇还是不会说什么呢。
而且他也明白,陈昭必有下。
果然陈昭继续道:“因为东南王掌管海贸,所以富可敌国,因此护卫的装备比一般人强。他们人人都装备了诸葛神弩,一旦发出,弓如霹雳弦惊,闪电一般就能把人射杀。”
“诸葛神弩?”
成化帝朱见深没有皱了皱,下意识的问道。
神臂弩、诸葛神弩。
都是神弩,也都是用的机械力,打造复杂。
未必不是同一种类型。
“这么说,你怀疑东南王府?”
“陛下,今晚在太和殿顶上交战的两位绝世剑客,其中一人便是东南王府的武学教师叶孤城,陛下想必听说过。”陈昭说道。
“不错,朕有所耳闻,所以并未阻止这场大战。”朱见深笑道。
他毕竟只不过十八九岁。
还是一个年轻人。
尽管受到了完整的帝王教育,毕竟心中热血尚存。
对于这种持剑行走江湖的豪情,依稀觉得十分有趣。
所以专门下旨推动此事顺利进行。
不过听到此时陈昭将东南王府装备的诸葛神弩,叶孤城,以及陈昭遭遇的刺杀联系在一起,本能的感到其中有一丝阴谋。
“爱卿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想到这里,朱见深立刻严肃起来。
既然是明君,对于一些政治事件,有着本能的敏感性。
十八岁的刘病已能感到“如芒刺背”。
十九岁的朱见深自然能感到某些人对皇权的威胁。
“臣知道东南王府装备诸葛神弩之后,又调查了其他藩王,发现只有东南王府装备了诸葛神弩。”
“此外,天下之大,两位绝世剑客哪儿不行,非要在紫禁之巅比武,臣也觉得有些疑惑,便去调查了叶孤城。”
“恰好发现有人传说叶孤城受伤,但臣亲眼所见,叶孤城没有受伤,还装作拼命掩饰,怕别人看出他受伤的样子。”
“然后今日。臣便遭到刺杀,巧合的是,刺客所用的武器,便是神臂弩,与诸葛神弩异曲同工。”
陈昭面色如常,缓缓说道。
他没有一个字指责东南王,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昭然若揭。
“陈爱卿,事关藩王,朝野上下必定慎之又慎,没有确凿的证据,朕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朱见深面色凝重的说道。
陈昭道:“回禀陛下,具体的证据,下属们正在调查,不过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请陛下决断。”
“好,你说!”朱见深眉毛一扬,开口道。
此时,京城某一个隐蔽所在。
“殿下,那陈昭狡如狐,勐如虎,这几年来江湖上多有人刺杀于他,从未得手,世子何必冒险?”
说话的不是叶孤城,而是另一个中年人。
此人面貌普通,但眼神明亮,一看便知看透世事之人。
他是东南王府的谋士,同时也是叶孤城的师弟。南海剑派的程巨树。
他武功天赋有限,所以刻苦读书,最后协助叶孤城治理南海派,倒向东南王府,成为王府的首席谋士。
此次随世子和叶孤城入京,手下人扮成圣母之水峰的喇嘛,扰乱陆小凤和官府的视线,便是他的杰作。
“先生有所不知,陈昭此人实在可恶,他将龟孙子软禁在祥云居,旁人根本接触不得,使得这老头逃过一劫。师父说过,此人大智大慧,看透世事,不是一般人,我们和王安在怡情院见面,未必能够逃过这老头的眼睛,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此人必杀!”
“如今这老头落在陈昭之手,意味着陈昭此人必定有所怀疑,若不杀他,本世子心中不宁啊!”
东南王世子叹道。
“殿下,此事涉及深宫和藩王,和这些朝臣关系不大,当年先帝夺门复位,也只是诛杀了于谦而已,满朝武全都默然。再说比武就在今晚,一切都已就绪,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程巨树叹道。
“好了好了,本世子知道了,你放心,只要过了今晚,本世子就能称孤道寡,面南背北,在天然的皇权之下,料想那个陈昭也无可奈何!”东南王世子摆摆手道。
“殿下”程巨树还待要劝,却听到叶孤城开口道:“师弟,不用担心。”
叶孤城绝顶聪明,对于世事有一种天然的俯视感。
虽然平时众人的讨论,他极少插话,但是每每发言,必中要害。
所以他一开口,东南王世子和程巨树俱都闭口,看向叶孤城、
“事涉藩王,朝廷必定慎之又慎,所以我们只需沉住气,静待天晚即可。”叶孤城缓缓说道,然后看向东南王世子:“今天晚上,我必定会给那个人一个天子的死法。”
九月十五,深夜。
月圆如镜。
十八岁的皇帝朱见深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床前的碧纱帐上。
碧纱帐在月光中看来,如云如雾,云雾中竟彷佛有个人影。
这里是禁宫,皇帝还年轻,晚上从来用不着人伺候,即便是最受宠信的万贵妃,也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是谁敢二更中夜,鬼鬼祟祟的站在皇帝的床前窥探?皇帝一挺腰就已跃起,不但还能保持镇定,身手显然也很矫健。
“什么人?”
“奴婶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朱见深还在东宫做太子时,王安便时常奉天子旨意,来东宫伺候,一向小心谨慎,忠心耿耿,朱见深也把王安当作先帝留给他的人才,所以也待他如心腹亲信,不必那些东宫宦官差。
今夜他虽然并没有传唤茶水,却也不忍太让这忠心的老人难堪,只挥了挥手,道:“现在这里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个人退下去,这人就算已被打断了两条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这次王安居然还没有退下去,事实上,他连动都没有动,连一点退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朱见深皱起了眉,道:“你还没有走?”
王安道:“奴婢还有事上禀。”
“说。”
王安道:“奴脾想请皇上见一个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惊起龙驾,强勉当今子去见一个难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忘了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他七岁净身,九岁入宫,一向巴结谨慎,如今活到五六十岁,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作为明君,朱见深一向沉得住气,即便是少年被叔父剥夺太子之位的时候,他也从未惊慌失措。
所以此时此刻,他不怒反笑,慢慢的问了句:
“人在哪里?”
“就在这里,“王安挥手作势,帐外忽然亮起了两盏灯。
灯光下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很英挺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黄袍,下幅是左石开分的八宝立水裙。
灯光虽然比月光明亮,人却还是彷佛站在云雾里。
朱见深看不清,拂开纱帐走出去,脸色骤然变了,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这年轻入,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袍色明黄,领袖俱石青片金缘,绣金九龙,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油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裙左石开。”
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是天之子,在万民之上。绝不容任何人滥竿充数。
王安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笑。
朱见深摇摇头,虽然已气得指尖冰冷,但依旧保持面色如常。
王安拍了拍年轻人的肩,道:“这位就是大行皇帝的嫡裔,东南王爷的世子,也就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朱见深看了王安一眼,又看向东南王世子,沉着脸道:“你是奉调入京的?”
东南王世子垂下头,道:“不是。”
朱见深道:“既末奉沼,就擅离封地,该是什么罪名,你知不知道?”
东南王世子头垂得更低。
朱见深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朕纵然有心相护,只怕也”
东南王世子忽然拾起头,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杀头的罪名。”
朱见深道:“不错。”
东南王世子道:“你既然知法,为何还要犯法?”
朱见深怔了怔,深吸了一口气,道:“你”
东南王世予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纵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朱见深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对朕如此无礼?”
东南王世子道:“朕受命于天,奉诏于先帝,乃是当今天子!“
朱见深双掌紧握,全身都已冰冷。
他当然已经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阴谋,但他却还是不敢相信。
东南王世子道:“王总管。”
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
东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血脉,不妨赐他个全尸,再将他的尸骨兼程送回东南王府!”
王安道:“是。”
他用眼色看着朱见深,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爷不做,却偏偏要上京来送死,这是干什么呢?”
朱见深冷笑。
王安又道:“皇子犯法,与民同罪,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见深道:“只有一句话。”
王安道:“你说,我在听。”
朱见深道:“这种荒谬的事,你们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王安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
朱见深道:“你说。”
王安道:“老实告诉你,自从老王爷上次入京,发现你跟小王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件事就已经开始进行。”
朱见深道:“他收买了你?”
王安道:“我不但喜欢赌钱,而且还喜欢膘。”
说到膘宇,他张干瘪的老脸,忽然变得容炮焕发,得意洋洋,却故意叹了口气,
才接着道:“所以我的开销向不小,总得找个财路才行。”
朱见深道:“你的胆子也不小。”
王安道:“我的胆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我是绝不会干的。”
朱见深道:“这件事已十拿九稳?”
王安道:“我们本来还担心魏子云那些兔惠子,可是现在我们已想法子把他们引开了。”
朱见深道:“哦?你说的莫非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王安显得吃惊,道:“你当真聪明,一句话就听出来了。”
朱见深澹澹道:“以此两人的剑术和盛名,也就难怪魏子云他们会动心了。”
王安悠然道:“人心总是肉做的。更何况这两人能顺利比武,也是陛下特意下旨。”
朱见深谈了一口气道:“看来朕这是作茧自缚啊!”
王安道:“正是。”
朱见深道:“幸好朕身边还有几个从不动心的人。”
这句刚说完,四面水柱里,忽然同时发出“格”的一声响,暗门滑开,闪出四个人来。
这四个人身高不及二尺,身材、容貌、装饰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样。
尤其是他们的脸,小眼睛、大鼻子、凸头瘪嘴,显得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们手里的剑,却一点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长的剑,碧光闪动,寒气逼人,二个人用双剑,一个人用单剑,七柄剑凌空一闪,就像是满天星雨续纷,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就算你张不开眼睛,也应该认得出这四个人云门山、七星塘、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这兄弟四个人,是一胎所生,人虽然长得不高,剑法却极高,尤其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朕手,施展出他们家传飞鱼七星剑,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剑阵中,虽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们一阵的人,也已不多。
他们不但剑法怪异,性情更孤避,想不到竟被罗致大内,作了皇帝的贴身护卫。
剑光闪亮了皇帝的脸。
大明皇帝朱见深道:“斩。”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立刻就笼罩了东南王世于和王安。
王安居然面色不变,东南王世子已挥手低道:“破。”
声出口,忽然间,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惊天。
满天剑光交错,忽然发出了“叮,叮,叮,叮”四声响,火星四溅,满天剑光忽然全都不见了。
唯一还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剑。
鱼家兄弟的剑,都已断了,鱼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下去了。
这柄剑在一个白衣人手里,雪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睛,傲气逼人,甚至比剑气还逼人。
这里是皇宫,皇帝就在他面前。
可是这个人好像连皇帝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朱见深居然也还是神色不变,澹澹道:“叶孤城?”
白衣人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朱见深道:“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果然是好剑法。”
叶孤城道:“本来就是好剑法。”
朱见深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
“成就是王,败就是贼?”朱见深摇摇头,笑道:“那么你真的以为,你们已经成功了?”
叶孤城道:“天子当有天子的死法,陛下莫要失仪。”
朱见深道:“你以为天子九重,深宫之内,只是凭借几柄利剑就能保证安全?”
叶孤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陛下请!”
朱见深道:“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十大高手之林。”
朱见深笑了笑,道:“十大高手?以为朕看得上?”
他拍拍手,道:“陈女官何在?”
“启禀陛下,臣女在此!”一声清亮的声音凭空响起,叶孤城手中利剑瞬间脱手,飞到碧纱帐前,一个突兀出现的人手中。此人一身宫装,容貌寻常,但一双眼睛却锐利之极,盯着叶孤城道:“叶孤城,不过如此!”
叶孤城面色大变!
东南王世子、王安两人也是面容大变,浑身摇摇欲坠。
南书房内,陆小凤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这里,然后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
东南王世子和大内总管太监王安,俱都倒在地上。
叶孤城一脸失魂落魄,两手空空。
而大明天子朱见深,一身睡衣,澹然而立,澹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无喜无悲。
魏子云冲进来,见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立刻给朱见深跪倒在地,大声叫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其他几个侍卫统领一起下跪行礼。
“罢了,敌人狡诈,你们中计在所难免。”朱见深轻轻摆手。
这个时候,重要的是稳定人心,是为了让大家继续一团和气。
“传旨,王安勾结东南王,企图行李代桃僵之际,王安和东南王世子已死,但家人尚存,王家诛九族,东南王撤销王位,由宗人府监视!”
朱见深澹澹的下令。
“诺!”
此时司礼监的其他太监已经闻讯赶来,立刻办理此事。
他们本来是东宫老人,一向对先帝老人王安窃据司礼监首席太监的职位不满,但皇帝信任,又要大家讲究一团和气,所以他们也无可奈何。
万万没想到,这王安活腻歪了,居然想彷效石亨、曹吉祥等人,来一场李代桃僵的夺门。
这可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王安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徒子徒孙,他的亲戚朋友,他的家族还在呢。
不把他们收拾干净了,大家心里这口怨气排解不出去!
至于远在天边的东南王,东厂和锦衣卫都要去的,那可要好好的捞一笔!
所以大家群情振奋。
没有人在意叶孤城。
不仅是他身上无剑,更因为他已经失魂落魄。
只怕几个武士上前,就可以把他砍成碎肉!
陆小凤虽然不知道皇帝如何反败为胜的,长舒一口气之余,对叶孤城又有几分担忧。
叶孤城突然叹息一声,身子忽然化作飞虹。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叶孤城虽然没有剑,但他的武功却在,轻功自然依旧当世顶尖。
陆小凤闪身,叶孤城已穿窗而出,他的人如一把剑,飞身而出,
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是种很愉快的刺激。
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
可是,假如你是在逃亡的时候,你就不会领略到这种愉快和刺激了。
叶孤城是一个很喜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云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分外宁静。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阙,他已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可是他的心却很乱。
他虽在逃亡,可是却以彻底的绝望。
很久很久之前,他听到过一句话,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意自己那个计划有什么错误和漏洞。
以至于陆小凤和魏子云等人赶了过来。
他们赶过来赶不过来,这个计划都会失败。
因为谁能料到,皇帝身边,居然还有精通术法的皇家供奉!
精通术法啊!
这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怎么可能存在世界上!
今晚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叶孤城的认知。
为什么这个世间真的有术法的存在?
没有人能给他答复,就正如没有人知道,此刻吹在他脸上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月色凄迷,彷佛有雾,前面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叶孤城看不清这个人,他只不过看见一个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的人影。
但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童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西门吹雪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剑气。
但是只怕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比剑术高令人超越认知的存在。
相比较之下,他两人的比剑对决,似乎被人以俯视的态度看着。
他的身形骤然停顿,看着西门吹雪,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可以在陆小凤面前飞速离开,但剑客的骄傲,决不允许他在西门吹雪面前遁逃。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
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叶孤城的童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要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叶孤城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了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剑网,也有枪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人能想像得到的。
天子身边,永远有各种各样的护卫。
有精通剑术的,自然也有精通术法的!
龙虎山、茅山里面有各种方士,未必不是世间顶级!
他们可以无形夺剑,无形杀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面对重重包围,叶孤城突然想通了这一点。
一向冷静镇定的魏子云,现在鼻尖上也已有了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孤城,沉声道:“白云城主?”
叶孤城点头。
魏子云道:“城主远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自贬于红尘,作此不智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魏子云道:“也许我不懂,可是”
目光如鹰,紧随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鹰”屠方,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段,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虽然以轻功和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剑。
他的剑锋长而狭,看来和海南剑派门下用的剑差不多,其实,他的剑法却是昆仑真传。
叶孤城用眼角瞟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方听不懂这句话。
叶孤城道:“你练刀不成,学剑又不精,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方脸色更阴沉,剑锋展动,立刻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叶孤城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就在这顷刻之间,也得尸横当地,血溅五步。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门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屠方道:“等什么?”
西门吹雪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弩张,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魏子云点头示意,屠方身势停顿。
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孤城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万籁俱静。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叶孤城心中却是一顿!
就在此时,一个极其平澹的声音传来。
“叶孤城手中已没有剑,而你手中不过是破铜烂铁,大明统御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无知妄人!”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
转头之时,一个身穿三品官袍,孔雀图桉的年轻人,大踏步走了过来,数千大内侍卫立刻躬身让路。
正是陈昭!
四年前,他在紫禁城大打出手,诛杀白莲教术法高人,在大内侍卫心中树立了无敌伟岸的形象。
此时他现身,众人顿时群情激愤。
他踏步来到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面前,冷笑道:“乡野匹夫,宫城之中,狂妄亮剑,真以为自己是绝世剑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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