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铺生产队的干部发愁,而官庄生产队的干部群众们,则是心尖尖发颤。
水火无情。
在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总是显得那么的渺小。
沿途的土丘、河道树、地势低洼的房屋、街道,甚至是巨大的石头,在滔滔洪水面前,都如同用面粉做成的炉馍一般,层层叠叠的被一一剥离、被冲毁。
洪水好似勐兽,沿着无定河道一路狂飙。
而原本在无定河道里,一道道刚刚修筑起来的河坝,因为阻挡了洪水奔腾而下的步伐。
有着毁天灭地气势的滔天洪流,它又怎么可能屈服于这些小小的土坝?
“轰隆隆——”
当洪流冲毁上游的第一道河坝之时,无数的建筑泥沙,也被裹卷在无坚不摧的洪水之中,以一种更加肆意而狂躁之姿,继续冲向下游。
等到第二道水坝,也被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冲毁之后,洪水的浪头就变得更高、也更加的浑浊不堪了。
原本洪水就浑浊,如今夹杂进去更多泥沙的洪峰,它对无定河沿岸带来的冲击力,就变得愈发的厉害起来!
第三道水坝,毁了。
紧接着就是第四道、第五道...
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无数道倾注进去社员们大量精力、投入了海量物力的这些堤坝,在狂暴的大自然面前,就如同小孩用作业本纸折叠的玩具。
真的是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如果说奔涌而来的洪水,它冲毁第一道河坝的时候,还用了10分钟左右的话。
那么第二道河坝被冲毁的时间,就缩短为了7,8分钟。
等到第六道河坝被洪水冲毁的时候,那就仅仅只剩下一瞬间了...
待到第一波洪峰,抵达官庄生产队的时候。
修建在无定河里,那两道被列为“典范”、“学习标杆”的堤坝,简直就是连一秒钟都抵挡不住!
奔涌而下洪水的,受到堤坝的抵御,就变得愈发狂躁起来。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官庄生产队人口最多。
以前还没有实行“农业合作社”的时候,在那个时期,农民收获的粮食,都是由农民各家各户自行保管。
所以,当时官庄生产队并没有修建“集体保管室”。
等到后来进入到“农业高级合作社”阶段,官庄生产队需要修建大仓库,以便保管整个生产队收获的粮食之时。
此时,官庄生产队的干部们才发现:原来整个生产队里,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地基,来修建那么大的“保管室”了。
无奈之下,
官庄生产队便在社员们居住的坡下,找了一块地势开阔一些的地方,修建起来一座占地颇大的保管室。
这一次的洪水,算得上是50年不遇。
对于这种规模的洪水威胁,地势并不算低的、官庄生产队那座保管室的安全,原本勉强还能得到有效保证。
岂不料!
由于河道里修建的拦河坝实在是太多,这就造成了以前原本可以很顺利泄洪的地方,如今却变得拥挤不堪、使得洪水停滞不前。
既然泄洪不畅。
反过来,这就造成了第一波自然形成的洪峰过去之后。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因为堵塞而形成的洪峰,又接踵而至...
等到第二波洪峰,携带着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之势抵达官庄生产队之时。
此时的洪峰高度,已经能够与官庄生产队的保管室地基齐平了...
这就使得原本看起来,大家都觉得坚固无比的保管室,面对咆孝而来的洪水之时,瞬间就轰然倒塌。
片刻之后,
等到洪峰过去,社员们只看见满地的碎石砖块。
哪还有半点用来保存粮食的、巨大石头柜子的踪迹?!
平日里,社员们连一粒小米、一颗高粱都舍不得浪费。
可如今,
存在保管室的上万斤粗细粮尽毁不说,甚至就连由社员们一颗一颗千挑万选出来的、准备留着今年春耕用的粮种,都没了踪影...
此情此景,实在是剜心!
整个官庄生产队的干部、社员们顿时一个个的呆若木鸡。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现场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良久之后...
忽然,有人带头开始呼天抢地的痛哭起来:“老天爷啊!神神啊!这可怎么办啊,今年这饥荒,可让我们咋解熬哇!
“完了哇!我们生产队,今年熬不过去啦!呜呜呜....神神呀,这可咋解办啊?”
“呜呜呜,天哒哒呀,没法过咧!”
许大良此时也是满身稀泥,原本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人,好似瞬间老了10岁一般。
只见他浑身肌肉紧绷、牙齿咬的嘎嘎作响!
“哭什么!”
忽然,许大良嘴里发出一声炸喝:“喊天有什么用?!我们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要想展开自救,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一双手!”
“都起来!”
许大良厉喝道:“现在洪水里,还有无数被冲走的受灾群众。收起你们的眼泪、伸出你们的双手...走!跟我去救人。”
“救个屁!”
官庄生产队队长也暴躁起来,“我们生产队的保管室没了,如今存粮颗粒皆无!
即便是把他们救回来了,我们拿什么去接济他们?!我们自身难保,马上整个生产队都面临着断炊,现在连野菜也没长出来...大家伙儿吃个屁啊!”
许大良一愣:“队长,我们生产队无论遇到多大困难,以后都能慢慢想办法克服的,再说了,上级又不会不管我们。
咱们再苦,也没有在水中挣扎的那些受灾群众苦吧?所以说,总归先还是救人要紧呐!”
“救人没问题,那就上来的人,他们的口粮你来解决。”
官庄生产队队长冷笑道,“就像十里铺生产队的插队知青罗旋那样:只要是他鼓捣出来的事情,不管是钱、还是粮,都由人家罗旋自个儿去想办法解决。
根本就不会给十里铺生产队的社员,增添任何麻烦...人家生产队的社员,只管跟着罗旋吃肉就行。”
旁边的官庄民兵队长,他早就看不惯曾经大出风头的许大良了。
此时民兵队长也冷哼道:“许大良同志,家里有多少米,就做多少饭。
我劝你:要是你没那个哈球本事,就别揽那么多事儿!
哦,好名声你享受了,弄下的乱子都是我们官庄生产队的社员来承担?你拉个屎,还要我们来替你擦屁股?”
许大良闻言,不由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这个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反正救人、好好安顿他们,才是最当紧的事情。
可明明是应该去做的事情,如今却偏偏被生产队队长、和民兵队长联手冷嘲热讽的...
许大良或许有点好大喜功、有点爱出风头,但他又不傻!
眼见此情此景,许大良心里如何不知道:自己在官庄生产队里的威望,就如同被洪水冲刷倒塌的保管是一样,如今已经算得上是荡然无存了!
人心散了,这支队伍已经没法带了...
许大良抬头,仰望着阴沉沉的苍穹,随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朱赶超、刘响彻,你们愿意跟着我一起急救人的话,就赶紧拿上绳索、长杆,咱抓紧时间救人去!”
朱赶超、刘响彻对视一眼,随后拿起工具就往河畔走。
“我也去!”
甘水利风风火火的抄起一条飞爪,也跳下路基,径直往河道那边跑。
在她的身后,传来许大良的声音:“甘水利同学,你的水性不好,就别去洪水里捞人了!”
甘水利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我壮实!哪怕掉进洪水里,相信我也不会沉底。”
许大良怒吼一声:“胡闹!这么汹涌的洪水,还有啥东西不能淹没?”
“那我也得去救人!”
甘水利高声回应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受灾群众,就在我们的眼皮底子下,被洪水冲走吧?”
许大良也拿起工具往河畔走:“甘水利,你要实在是闲不住的话,就去上游替我们盯着点儿,我担心后面还有洪峰冲下来。
别胡闹!甘水利同学!在上游警戒着,你身上的责任,不会比直接去捞人来的小!”
甘水利想了想,只得听从许大良的话,转身又往无定河的上游方向跑。
“刘响彻、朱赶超同学,有件事情,我得跟你们说在前面。”
许大良身高腿长,几下就追上了刘响彻他们:“生产队已经没有粮食储备了。
所以我们救上来的人,只能从我们的知青口粮里面,挤一些出来给受灾群众们吃。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继续和我一起救人,如果你们心里有顾虑,那就请回吧!”
知青的口粮,其实标准也不高:每个月是32斤。
其中细粮是14斤,粗粮为18斤。
这一点口粮,对于年轻力壮的这三个男性知青来说,其实真的不够吃。
而且这一份口粮,它还有时间限制:插队的知青,他们到达所在的生产队前半年时间之内,知青们是吃的定额口粮。
但等到半年时间过去之后,接下来知青们的口粮,就要跟着他们所在的生产队社员的标准走了。
也就是说:知青们同样需要在生产队里出工、挣工分。
然后到了年底,生产队会统一结算每个工分值多少钱?买一斤农民口粮得多少钱?
如果出工挣的工分多,那么知青和生产队的社员们一样,到了年底还能分上一点点钱。
但要是工分总值,还不够抵扣买口粮所需要的钱的话,知青们就只能写信给家里,让家人寄点钱过来救济一下自己...
现在洪水里,断断续续漂流而来的受灾群众,还有不少。
如今的现状是:许大良、刘响彻和朱赶超三人,待会儿救起来的人越多的话,那么接下来他们身上的负担就越重!
冒着生命危险,出工出力的救人,这件事情大家伙儿都会做,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但是如果下来的灾民,还得救人的英雄,去负责他们今后的口粮?
这....就实在是让人很为难了!
许大良他们的口粮,原本自个儿都不太够吃。等一会儿救起来的人,哪怕只有3个。
这就相当于他们每个人,就得承担一个受灾群众的口粮了。
这哪能够吃?!
要是凑合个三五天还好,要是吃个十天半个月的,谁能受得了?
听见许大良这么一说,刘响彻顿时有点犹豫不决,只能无助的看向朱赶超。
却听朱赶超笑道:“莫麻达!救人要紧,至于说口粮的事情,到时候再说。我就不信了,还能饿死谁不成?
大不了,我跑罗旋那边去帮他干点杂活,也能混口饭吃。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每天早上起早一些,厚着脸皮去替罗旋把他的被褥,给他叠的规规矩矩的。
然后把院子,也给罗旋扫的干干净净的...帮他洗衣服也成!我还不信罗旋,他不会给我一点粮食救急?”
刘响彻一听,心里就更慌了:朱赶超和罗旋关系好。
他倒是可以厚着脸皮,跑去罗旋那边蹭饭,可自己哪有那个面子啊?
许大良叹口气:“朱赶超同学啊,罗旋有钱有粮是不假。
可人家的负担也重!听说这一次,他们十里铺生产队里,全员齐动手,都在那里忙着救人。救人不容易,但接下来罗旋怎么解决受灾群众的口粮,那会更加的困难!”
“我不管!”
朱赶超一边迎向洪水,一边说道:“反正我就跟定罗旋混了!他吃稠的,我好歹也能混点稀的...反正饿不死我。”
许大良脸颊抽搐几下,终究还是埋头冲向无定河救人去了。
而在河畔上,
官庄生产队的民兵队长,望着许大良他们忙碌的身影,嘴里说道:“队长,我们要不要去救人?”
生产队队长,阴沉着脸回了一句:“走啊!不去救人还能去干嘛?难道你真忍得下心,见死不救啊?”
“那救来了,口粮怎么解决?队长,您也是知道的,咱们生产队里,可真没余粮了。”
民兵队长一边跟着生产队长跑,一边问:“咱们帮得了一个受灾群众,可帮不了10个、甚至是50个人啊。”
“那就往十里铺生产队那边推。”
官庄生产队队长冷哼道:“反正他们十里铺生产队,开着饭店,而且他们的保管室也没受到损失。十里铺生产队再怎么困难,也比我们生产队要强多了...”
把救上来的人,都往十里铺生产队那边推?
民兵队长驻足,望着自家生产队长的背影,心里不禁涌上一句骂人的话:这个灰葛炮!
真它凉的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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