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驾崩于成都,终年四十一,比正常时间早死十多年。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如遗诏所言“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祧,不可暂旷”。
就在次日清晨,皇太子李贤于灵前继位,不过此时他仍需为父皇守灵,文武百官也要服孝。
这时顾命大臣裴炎提议,鉴于嗣皇帝还未正式受册,恭请后暂时摄政,主持中书、门下之事。
相较李世民死在终南山,事情远比几十年那次难办得多。
之所以其间井井有条,就因为长孙无忌包揽了一牵而今裴炎恰是这个角色,为何要把大权拱手让与后呢?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裴炎心里一清二楚,自己这个顾命大臣与其是先帝封的,还不如是糊里糊涂捡的,但凡薛元超无病无灾,绝轮不到他裴某人坐这个位置。
为保稳妥只能寻求帮助,论公义后是嗣皇帝生母,与大行皇帝共掌朝政二十多年。
论私心他是依附中宫起家的,后是他的靠山,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把后抬出来就不奇怪了。
百官对此毫无异议,原因很简单。
没理由反对。
遗诏明明白白写着“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后进止”。
名正言顺无可反驳。
武媚娘自然求之不得,毫不推辞就接受了。
主持大局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定谥号,虽然太常博士提了不少美谥,但无论哪个媚娘都不满意,最后亲自定了一个“大”字,谥曰“皇大帝”,庙号“高宗”。
谥法有云“则法尧曰大”,与上古明君尧舜为伍,真是无比崇高的荣誉,但用在李治身上明显言过其实。
好在百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泼冷水,连字字计较的博士们也很配合。
毕竟这是后对亡夫的情意嘛。
再没啥意义,都不知道这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
现在整个黄河以外已经与中央脱离了,成为了飞地,虽还打着自己的棋号。
但是实质上已经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军阀。
现在仅仅有着汉中加益州及偏僻的云南。
已经无力维持。
谥号既定,接下来就是修陵。地址早选好了,李治继位之初就曾派太史令李淳风在雍州遍寻风水宝地,最终挑中上宜县以北的梁山,但这显然是埋不掉了。
只好在大坪山选择了一块不错的地方,定为乾陵。
命吏部尚书韦待价暂摄司空、山陵使,负责营建乾陵。
为便于核算工程、度支钱粮,又命宰相刘景先知山陵事,还特意诏请霍王李元轨也参与修陵,以示对宗亲意见的尊重。
既而下令,各地官员照旧行政。
一切安排完毕已过去两日,总算松口气,可以安安稳稳守灵了。
来到灵堂。
武媚娘本来尚有几分悲意,但来到这里反而不想哭了。
当然还有两人是真心哭泣,那就是李旦和太平,他们也不声不响陪在棺椁旁,虽是嘤嘤啜泣却令人动容。媚娘见一双儿女这般伤心,也掏出手帕,想掬一把眼泪,可在眼角蹭了半一直是干,从李治倒头到现在,她一滴泪没掉。
但是身为皇后,皇帝死了焉有不哭之理?她只好用帕子遮住脸,咿咿呀呀干号两声。
直视了一下李治的尸体。
她从没害怕过什么,但直视李治尸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萌生出强烈的惧意。
真是奇怪,李治活着她都不怕,死了为何要怕呢?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愧吧。
李治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几度利用她却又猜忌她,但设身处地想想,那不过是出于皇帝的立场,单论男女之情李治何尝不算一个好丈夫?是李治把她从苦海中拯救出来,她的一切包括权欲之心都是李治赋予的,甚至李治到最后还默许她在一定程度上当大唐的吕后……
然而李治最终还是算错了,她的理想比这还要高远,她要做的事完全超乎常人想象,也完全辜负李治的嘱停
违背良心,焉能不惧?
但她武媚娘不是向恐惧屈服的人,即便心里害怕也会坚持下去。就算李治这时突然醒了,她也会狠狠心再把李治掐死!
当然,她心里尚有一丝可以自我聊慰之处,那就是这个男人一向宠溺她。
媚娘反复告诉自己,无论自己做什么雉奴都原谅、都理解、都宽恕。
而现在她所能做的只有静静陪在雉奴身边,珍惜这最后一丝缘分,直至棺椁封钉的那一刻……
停灵七已满,上至李显、下至百官侍臣向灵柩行了一次大礼,献上一桌祭品,然后便遵诏盖上棺椁。
因成都没有太庙,于是只好在行宫以西搭建灵棚,暂将梓宫停于此处,直至归葬乾陵之日。
李显正式换穿龙袍,但是未出孝期,外面还得套上丧服,乌纱也得裹层白布,由侍臣搀扶升坐龙床,受六玺以及传国宝玺,接受百官朝拜。
与此同时,躲在后宫的后,连忙命宦官窥探。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跟随皇帝同时登殿听政,实在有些不习惯。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两汉以来皇家皆倡儒家之礼,以孝治下,皇帝更应以身作则。
特别是本朝,那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即便李贤做事有些不靠谱,文武百官尤其她那帮亲信也不会忘记她的。
果不其然,没片刻工夫高延福就跑来汇报,李显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尊后为皇太后。
她加快步伐,转瞬即到前殿,一只脚已踏上殿阶又突然慢下来。
现在仍在孝期,还是收敛一些为妙。
她装出一副怆然之态,轻提白裙缓缓登阶,好半才出现在百官面前。
大殿之上白衣一片,甚是肃然。两厢的文武百官熬了七都有些萎靡不振,可当媚娘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们立时来了精神,都起身施礼,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她。
垂帘伴君二十年,大家都习惯了,今竟然看到她从大殿正门而入。
见后一到,马上宣读圣旨,并跑下龙墀,双手奉上前两才赶制好的太后玺印。
郑重其事双手接过,向御座躬身致谢,李贤自然不能领受母亲之礼,忙起身还礼:“孩儿方膺大宝,不稔政务,还望母后多多赐教。”
其实这只是客套话,当儿子的若不这句显得不谦虚,哪知媚娘立刻答复:“吾儿勿忧!为娘久参国政尽知机要,此下易主之际,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她还要继续临朝?
李显也懵了,正不知什么好,又见裴炎道,“先帝崩殂,陛下一定五内俱伤,过于劳烦恐不利于龙体。以臣之见,除孝之前不妨由太后继续代管政务。”
“正好!”媚娘满不在乎掰着手指算道,“大帝崩于初四,以日易月,服孝二十七个月便是二十七,算来圆满之期恰是正月初一。新年元日新君亲政,除旧布新万物更始,此真意也!皇儿以为如何?”
李贤习惯性地摘下乌纱,挠了挠头,平心而论他早就想尝尝号令下的滋味了。
可母后和顾命大臣都这么,他怎好拒绝?
人家口口声声他死了父亲心情悲痛,他总不能辩解自己没事儿吧?
那多不孝顺啊。
反正只是二十七,而且已过去七日,就再等二十吧。想至此他眨眨眼道:“也好……既然母后愿帮孩儿,一切听您安排。”
“好。”武媚娘当即大模大样登上龙墀,又坐回她以往的位置,垂下珠帘嘱咐李贤“这几日娘处理军国大事,你不要乱插嘴,在一旁好好学就是。”
“是……”李贤只能一脸尴尬地答应。
刚放权七,竟然又收回去了,百官哪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难免低声议论。
遗诏是丧期二十七,可没丧期内皇帝不能行政啊。
皇帝心情悲痛,太后就不悲痛吗?
真是强词夺理啊!
再者“兼取后进止”并非尽听后处置,此举不是公然违诏吗?
裴炎知道此刻大伙一定在骂自己,却毫不理睬。
退归座位目不斜视。
在他看来这样做绝对正确,是出于对社稷的一片赤诚。
他冷眼旁观,李贤资质实在太差,虽不一定就是昏君,但不学无术、贪玩享乐是明摆着的。
现今内外不宁,这子若不知轻重胡闹一气,岂不下大乱?
我们还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安坐?
还是让太后继续坐镇吧,至少能管住新君,于国于己都稳妥。
虽太后也有当吕雉的野心,但为了大局,两害相权取其轻……
群臣议论归议论,其实多数人何尝不是同裴炎一般看法?
这位新皇帝荒唐贪玩是出了名的,而且任性拒谏。
望之不似人君。
但朝中也不乏精明之人,魏玄同、冯元常等人望着珠帘后端庄而坐的武太后,心中暗暗感叹。
请神容易送神难。
今日这女人往殿上一坐,什么二十七?
二百七十也未必,只怕是手握大权不死不休啊。
便如有识之士猜测的那样,媚娘既掌大权就不打算再放手,为了以后执政更顺畅,也为了限制李显的作为,她必须在这短短二十七内做足文章。
不过凡事力求稳妥,越是大利当前越不能露出急不可耐的痕迹,因此执政的前几她没有任何大举措,只是关注修陵和地方财税丰歉等事,直至十二月十七日才颁布第一道重要诏令加封。
宗室诸王。
现今高祖、太宗诸子在世者共计七人:加封韩王李元嘉为太尉、霍王李元轨为司徒、舒王李元名,吴王李恪为司空,此为三公,正一品。
鲁王李灵夔为太子太师、越王李贞为太子太傅、纪王李慎为太子太保,此为东宫三师,从一品。
就连素来贪暴豪奢的滕王李元婴也加了开府仪同三司的从一品散官。
除此之外所有宗室亲王、郡王各加食封一百户,公主加五十户,就连一直受媚娘排挤的李素节、李上金,乃至萧淑妃所生义阳、宣称二公主也有份。
这一系列的封赐着实令朝廷忙了好几日,但得到封赏的宗室诸王颇感欣慰。
平心而论大多数李唐宗室对媚娘并无好感,且不论她身侍父子两代子给皇家带来的丑闻,单是贬斥皇子,苛待常安公主、东阳公主等事就足以惹起公愤。
谁也没料到,新皇帝继位之初她竟会释出这么大的善意。
虽然三公、三师都是坐而论道的荣誉官职,但地位崇高,此举无疑体现了她亲亲睦祖的诚意,须知李世民、李治都不曾做到她这个份儿上。因此宗室对她的看法颇有转变,也对自身政治前途多了几分期许。
时隔七,至二十一日,太后的新一轮赏赐又开始了,这次是给大臣的:宣布侍中裴炎转任中书令,此为正三品平级迁转,但是为突出其顾命大臣身份,将原本设在门下省的政事堂迁至中书省,依旧由裴炎主持宰相会议。
德高望重的太子少傅刘仁轨转任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尚书左右仆射原本也是宰相,但是官秩从二品,比中书令、侍中高一阶,所以担任此职者不易再调动,这次媚娘既授仆射又授同三品,等于让刘仁轨再次拜相,屈指算来这已是他第四次担任宰相,莫唐朝没有先例,就是上溯秦汉也没有哪个人四度为相,真是无比风光。
这还不算完,内外文武百官都晋升一阶,三品以下者还要赐爵一级。
满朝文武得到赏赐无不额手称庆,若不是还穿着孝服,只怕早就乐出声来了。百官向李显叩拜,齐呼万岁,但心里真正感激的人却是武太后。
看来只要太后在,大伙就不必有一朝子一朝臣的顾虑。
正月元日万物维新,这不仅是新一年的开始,也是皇帝二十七孝期圆满的日子。李贤终于脱去孝服,堂而皇之接受百官朝贺。
武太后也终于不再垂帘临朝,连她坐的那张椅子都已撤去,大殿之上唯李显一人独尊。
经礼部议定,宣布改元嗣圣,大赦下新君登基逾年改元乃是常理。
此刻李显终于可以发号施令,当即宣布晋封太子妃为皇后、晋封皇太孙为皇太子。
这两道册封乃是理所应当,但在李贤看来已经够迟的了,他觉得很对不住妻子。
但此举给臣民的观感并不好。
太后摄政时大封宗室、恩赏群臣、施惠于民,新皇帝怎么一上来就顾自己老婆孩子呢?真是相形见绌。
一下子大失所望。
权力慢慢就成了武则的了。
但是这种内斗,拯救不了武媚娘。
李佑已经准备好统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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