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再去堂邑侯府提亲?”
“没必要吧······”
走完整个加冠礼的流程,刘胜即便再怎么给自己打鸡血,再怎么激励自己‘熬过去就可以大权在握’,也终归还是累作一瘫。
不曾想刚回到宣室殿,屁股都还没在御榻上坐热,谒者仆射汲暗似有疑虑的一声提醒传入耳中,更让刘胜顿觉一阵不厌其烦。
——太累了~
这个时代的政治活动,都并非是在考验参与者的立场,而是在考验与会者的体能!
从一大早天还没亮开始,刘胜就在长安周围的各处政治活动场所来回奔波,天亮之后又是加冠礼,又是于社稷祭天、主持籍田,再又是分别跑去太庙、高庙、太宗庙祭祖。
太庙、高庙都还好些,皆位于长安城内,且相距并不远——一个在章台街东侧挨着长乐宫,一个在章台街西侧挨着未央宫,隔着章台街东西相望,走两步路就到。
可到了太宗庙,那可就开始让刘胜感到万般折磨了。
——太宗庙,在城外。
而且不像社稷坛那样位于长安近郊——汉文帝刘恒的太宗庙,位于远距长安数十里外的霸陵邑。
按照顺序先后祭拜过太庙、高庙,刘胜便又带着朝中百官公卿、功侯贵戚,马不停蹄的往霸陵邑走了一遭;
之后又是气儿都顾不上传,便再往亡父刘启的阳陵走了一遭,祭奠了孝景皇帝的神主牌。
都不用说祭祖的过程有多么折磨人,单就是这一日之类来回本部数百里,就已经让刘胜感觉身子骨要散架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是没有高速公路的!
就算有相对平缓的秦直道,刘胜,乃至于任何一个并非铁打的、肉体凡胎的人,也都很难经受如此程度的车马劳顿。
在后世人看来,车马劳顿是客套话;
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车马劳顿,那是真提莫的劳顿啊······
“呼······”
“说说你的理由······”
满是狐疑的一声反问,却并没有让汲暗面上的神容发生丝毫改变,反倒是让本就疲惫的刘胜又紧紧皱起眉头。
感受着两侧太阳穴的轻微跳动,刘胜终也只得满是疲惫的抬起手,一边揉捏的额角,一边有气无力的如是道出一语。
可刘胜的有气无力落在汲暗眼中,又变成了‘陛下果然也正在为此感到纠结’,于是说起话来,汲暗也算是全然没了顾虑。
“臣建议陛下这么做,其原因有三。”
“一者:太皇太后虽然早已颁诏,册立馆陶太长公主和堂邑侯的女儿为皇后,但这封册立诏书并没有行于天下。”
“即便是朝堂之上,大多数公卿大臣也都只是大概知道:如今的椒房殿,似乎住着一个女童。”
“至于这女童究竟是谁,又是为何要住进椒房殿,那就更是众说纷纭了。”
“所以臣建议陛下这么做,是想要提醒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
“——皇后居住在椒房殿虽然理所应当,但册封皇后的诏狱至今都没有颁行于天下,这必定不是太皇太后漏忘。”
“或许此时此刻,太皇太后正端坐在长信殿内,等着陛下上门主动提起此事,方颁诏册立皇后呢······”
···
“其二:陛下今日加冠,而后自然便是亲政。”
“但按照古往今来的规矩,加冠和亲政之间,还需夹着‘大婚’二字。”
“——正所谓男岁二十及冠,为君则加冠大婚,而后亲政。”
“所以在臣看来,是否再向堂邑侯、馆陶太长公主提亲,甚至是正式举行婚典,关乎到陛下能否顺利亲政。”
“毕竟按照古礼,单只是加冠,还不足以亲政。”
“若日后有人以此为凭,陛下即便大权在握,恐怕也只得语塞而默然。”
“即便是为保万无一失——为了确保亲政一事不再出现查漏,这婚典,陛下也不大应该忽略掉······”
···
“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皇后背后,看上去是堂邑侯和馆陶太长公主,但实际上,却是东宫窦太皇太后。”
“世人皆知堂邑侯府的事儿,不是堂邑侯说了算,而是堂邑侯夫人:馆陶太长公主把控。”
“而馆陶太长公主背后是谁,也同样是天下人妇孺皆知的事:馆陶太长公主的一切,都是凭借东宫太皇太后所得。”
“所以在外人看来,皇后或许是‘堂邑侯女’‘陈氏女’,但实际上,皇后却是母庸置疑的窦氏女。”
“只是碍于吕太后之故事,太皇太后不敢真的将一个窦氏女子册封为皇后,这才让虽非窦氏,却又胜似窦氏的外孙女做了皇后。”
“如果一切都安稳如初,窦太皇太后或许管都不会管这个出身于堂邑侯府的外孙女。”
“但一旦有事,太皇太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反应······”
“恕臣斗胆直言:皇后在太皇太后眼中的分量,陛下,只怕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番有理有据,深入浅出的解析道出,汲暗面上也不见丝毫得意之色,只仍带着满满的疑虑和担忧,不知是担心刘胜会不采纳自己的建议,还是担心现在采纳也已经晚了。
对于汲暗这个角度的分析,刘胜纵然累的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也不得不承认:汲暗说的有道理。
而且非常有道理。
关于向刘胜已经娶进门,或者说是低调抬进门的妻子陈阿娇重新提亲,汲暗给出了三个原因。
总结概括而言就是:第一,如果不正式提亲,那阿娇住在皇后宫就不合适;
第二,根据礼法制度,天子大婚典礼也同样是亲政之前的重要一环,为了确保亲政顺利,刘胜最好补上这一道手续。
而第三,也是汲暗口中最重要的一点:陈阿娇背后,站着的并非是堂邑侯陈午,亦或是馆陶太长公主刘嫖,而是以窦太皇太后为首的整个窦氏外戚。
也确如汲暗所言:窦太皇太后之所以这么做,也仅仅只是因为吕太后‘珠玉在前’,窦太皇太后不敢直接给刘胜嫁个窦氏女,便只得绕个小弯子,用自己的外孙女来加强窦氏一族和刘汉天子之间的羁绊。
或许有人会说了:这么做有必要吗?
刘胜从小到大都深受窦太皇太后喜爱,更是一个极重感情和承诺的人,窦太皇太后真的需要通过政治联姻这种低级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家族再上一道保险锁吗?
答桉是:有必要。
而且很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在太宗皇帝一朝,窦氏外戚不需要通过任何形式的政治联姻,来保证家族的地位。
因为当时的窦皇后,是天子刘恒的妻子,是母仪天下的东宫椒房之主,是天下人的共母。
在孝景皇帝一朝,窦氏也同样不要用这么低级的方式,来确保天子不会摆自己一道。
非但不需要如此,窦氏外戚甚至只需要少惹一些祸,就能得到天子启的百般信任、万般信重;
朝中但凡有个什么事,需要靠得住、值得信任的人去做,天子启都必定会找上这一家子姓窦的母亲亲戚。
因为当时的窦太后,是孝景皇帝刘启的生母,是连皇帝都要交‘母亲大人’的人。
这样一个人,只需要活着,就足以让家族不必为除谋逆以外的任何罪责而遭受重大打击。
而现在,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当今天子胜的母亲,姓贾。
虽然都说隔辈亲,隔辈亲,但再怎么亲,也终归比不过怀胎九月,拼着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才生下自己的母亲亲。
刘胜的母亲不信窦,这对窦氏外戚而言,已经是一个需要郑重对待的问题了;
倘若皇后也不信窦,且与窦氏外戚一族没有丝毫关系,那窦氏外戚一族的没落,也就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了。
——只等老太太一闭眼,再也不需要顾忌‘这是长辈’的天子胜,将彻底放弃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窦氏外戚,转而以自己的母族外戚:贾氏来取代。
这种时候,通过一个虽然不姓窦,却又比姓窦的姑娘更值得信任的阿娇皇后,来维持住家族和天子之间的情感、关系纽带,对于窦氏一族而言,无疑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
除去此间种种,还有一件事,饶是汲暗这种什么话都敢说的愣头青,也是不敢再多嘴了。
薄夫人。
准确的说,是曾经的薄皇后,也同样是一个极为鲜明的‘前车之鉴’。
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当朝薄太后亲自做主,将自己的某个族侄女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刘启。
或许在当时的薄皇后看来,确保下一任皇帝的皇后是自家人,就足以保证薄氏一族经久不衰。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无比前线直白的告诉天下人:天王老子不愿意娶的女人,真的不要去硬塞~
真硬塞进去,不受宠都还是小事,万一生出个差错······
“非去不可?”
思虑良久,刘胜终如是发出一问,却见汲暗满面沉重的点点头,又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臣认为,陛下的大婚典礼,是必须要举行的。”
“但这只是臣认为。”
“究竟应该怎么做,应该由陛下亲自考量,并做出最终的决定。”
“只是作为臣子,臣实在很难忍住提醒陛下的冲动。”
“——当年的薄夫人,那也是在薄太皇太后合眼之后,才被先帝逐渐冷落。”
“在那之前——在薄太皇太后驾崩之前,先帝除了不在椒房留宿之外,在其他任何方面,都未曾对薄夫人有丝毫怠慢。”
“如今,陛下或许也应该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向先帝那样,至少暂且隐忍。”
“毕竟陛下今天才刚加冠,亲政更是不知何时才能成行。”
“窦太皇太后,是一个非常贤明的人,却也同样是一个很容易听人劝的人。”
“尤其是馆陶太长公主的劝说,在窦太皇太后那里,几乎是无往不利的······”
随着汲暗的叙述愈发露骨,愈发顾不上委婉、隐晦等字样,刘胜也逐渐开始下定决心。
汲暗说的没错;
窦太皇太后,确实是一个很靠谱的太后,但同时,也还是一位情绪极其不稳定,且极易受到馆陶太长公主刘嫖蛊惑的老妪。
而如今的陈皇后,又是这位太长公主殿下的独女,虽然谈不上有多么喜爱这个女儿、和这个女儿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以女儿为依凭抠相府国库、少府内帑墙角,对刘嫖也绝对不算是难事。
——喜爱女儿的本事,刘嫖没有;
但借着女儿的名义巧立名目、巧取豪夺的胆量,刘嫖还是‘很有’的。
只是······
“唉······”
“阿娇,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啊······”
“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天下人都要说朕癖好异类,连这般年纪的女娃儿也不放过?”
颇有些烦躁的说着,刘胜早已疲惫的瘫靠在了御榻一侧的扶手护栏之上,双手手掌交叠枕于后脑之下,眉宇之间更是迅速被一股郁闷所充斥。
而在刘胜的这个问题面前,汲暗这个伟岸君子,却也是无法再多说什么了。
——现如今,阿娇也才不过十岁出头。
虽然在民间,类似‘八九岁就定下亲事,十一二岁便成亲’的事并不算有多稀奇,但皇室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民间早婚早育,那是小老百姓生存压力大、抗风险能力低,平均寿命就那么点,再不抓紧时间娶妻生子,说不定哪天就被一阵风吹感冒,然后就与世长辞了。
但作为皇室成员,尤其还是身为天下共主的天外来客,刘胜实在是很难说服自己······
“阿娇最近如何?”
这句话显然不是问汲暗,而是问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宦者令夏雀。
“禀奏陛下。”
“皇后一切安好,只整日里困在椒房,似是有些享年父母双亲了······”
听闻此言,刘胜先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又好似是想起什么般,怪笑着在御榻上彻底平躺了下来。
“去通传一声~”
“便说朕转醒之后,会带着阿娇去拜访堂邑侯、馆陶太长公主······”
···
“记清楚啊,是朕醒之后。”
“朕没转醒,便悄悄侯着,万莫绕朕清梦。”
“呼~”
“可累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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