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1章 前夜

  离开盘不妄所在的区域,云澈并未散去覆身的渊尘,而是持续行向前方。

  那里,是雾海的更深处。

  “你要去哪里”黎娑忽然出声,带着未有掩饰的警惕。

  云澈目视前方愈加深邃的渊尘,脚下未有停滞:“该去更深处看看了。”

  黎娑静默少许,不确定道:“难道,你是想……”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云澈抬手,面带微笑,神态从容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是时候尝试一下控驭神极境的渊兽了。”

  云澈这些年对渊兽控驭的极限,持续从神灭境初期进境至神灭境后期,一共也只用了不到四年的时间,成长之快堪称恐怖。

  但也始终限制于神灭境范畴。至于深渊麟神,则完全是未灭尽的麒麟意志所衍生的意外。

  “你一直刻意压制着境界,以你目前的状态,遭遇任何一只神极渊兽都太过危险。”黎娑劝阻道……虽然,她的劝阻从未对云澈生效过。

  “危险倒不至于。”云澈轻描淡写道:“虽然我没有多大的信心能控驭神极境的渊兽,但有足够的把握让它们不会对我释放毁灭本能,毕竟,我可是雾海之皇。”

  黎娑还是不放心道:“你自封的而已,雾海的渊兽并未承认,所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重要!”云澈似被黎娑这话刺了一下,目光都变得幽暗了几分:“小小生命创世神,竟也敢质疑本皇的威能!你等着,马上本皇就会让你看到神极境的渊兽是如何在本皇手下俯首称臣!”

  黎娑:“……”

  六个时辰后……云澈灰头土脸的从渊雾中冲出,然后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半天才勉强缓过气来。

  若能控驭神极境的渊兽,对云澈的助力无疑庞大无比。

  但,云澈的躯体面对神极境界的力量,终是太过脆弱。哪怕稍有失控,对如今的他而言,便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黎娑现身,世间最纯粹的光明神力覆下,让云澈如沐圣泉,周身的创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他断裂的头发都重新长了出来。

  “若你执意想要再度尝试,还是带上始祖麟神为好。”黎娑劝说道。

  这话落入雾皇耳中,简直是对他“无尽威能”和先前狂傲之言的嘲讽。他双眸凝寒,淡淡道:“刚才只是稍有错估而已。最多一个月,踏足净土之前,我必定至少成功控驭……”

  顿了数息,他的声音气势不减:“一只神极渊兽!”

  黎娑想了一想,选择给予安慰:“嗯,会成功的。”

  很明智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云澈坐正身体,随着朱红剑芒的显现,劫天诛魔剑已被他置于身前。

  随着他另一只手的覆下,另一把……“劫天诛魔剑”现出,与先前的一把紧紧贴合,剑芒相合,气息相融。

  一模一样的宽大剑身,从剑尖、剑体再至剑柄的圆珠都完全一模一样。它们释放着几乎毫无区别的朱红剑芒,兼携着若有若无的神圣气息。

  至少,从外观与剑息之上,已是很难将它们区别出来。

  当然,云澈一瞬便可辨识。剑威爆发之时,两者更是天差地别。

  漠然盯视了两把“劫天诛魔剑”许久,云澈忽然眉头一动,手掌抓起右侧之剑,向另一把“劫天诛魔剑”猛然轰下。

  力量爆鸣声中带着一瞬震心的断裂之音,劫天剑下,朱红色的剑身居中而断,又在半空中蔓开细密的裂痕,落地之时,已是散开无数的朱红碎屑。

  封入其中的劫天剑息和光明圣息也全然溃散。

  黎娑侧目,很是惊讶于云澈的这个举动:“你为了铸成此剑,耗费大量心力去找寻朱红渊晶,又为它浸染和封固劫天剑的剑息足足两年之久,光明之力也倾注了数百次,才终有今日之果,为何竟忽然毁之”

  云澈道:“我耗费大量心思去模拟一把外形、气息与劫天剑都完全相似之剑,是为了不留下破绽。但这段时间我反复思虑……它的存在,反而有可能成为另一个更大的破绽。”

  “权衡之下,我觉得我应该选择另一种方式。”

  收起劫天诛魔剑,再清除掉满地的朱红碎屑,他低声向黎娑说道:“我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它‘舍弃’。”

  黎娑幽幽一声叹息……他每天都是这般无尽的思虑,当真没有疲惫将溃之时吗……

  ……

  折天神国,七星折天阵。

  星阵闪耀,盘旋着无尽剑芒。

  而这些剑芒,每一道皆是来自画清影,每一道皆是一场残酷的试炼。若不能悟其剑意,融其剑威,哪怕缺失其一,也永不可破阵而出。

  而今,这庞大剑阵所释的剑芒,早已不啻万千星辰齐耀,为整个折天神国的苍穹都映上了一层淡淡的明光。

  终于,最后一道剑芒也蓦地耀起,让庞大星阵再无一丝暗缺。

  下一瞬间,万剑齐鸣,整个庞大星阵倒悬而起,直飞上空。然后环绕盘旋,如众星捧月般,于星阵中心映出一个少女身影。

  少女抬眸,那一瞬过于明媚的风华竟是瞬间黯淡了万千剑芒。

  她手间的玉剑也流转着远比先前明耀的神光,剑尖所指,星阵中的所有剑芒平整倾斜,直飞遥空之上的画清影。

  画清影身姿未动,玉手轻拂,剑芒顿时乖顺的停滞于她的身前,然后如消融的冰雪般缓缓淡去,直至完全散尽,就如未曾真正存在过的瞬逝梦华。

  “姑姑!”

  少女的身影已经扑来,如蹁跹的玉蝶般投入她的怀中:“我好想你。”

  画清影轻拢少女的玉背,心间起伏,唇间轻语:“你竟修成了折天第三剑,此次,渊皇也必定会为你惊叹。”

  少女在她的怀间抬眸,却不是因姑姑的夸赞而欣喜,而是格外的突兀的道:“云哥哥他现在好不好,在织梦神国有没有遭到……挫折或者欺凌”

  不过才是破开星阵后的第二句话,她便已如此迫不及待。

  画清影本还想着,三年的破阵修行,必定会让她的剑心更为坚韧凝实,渐远万念诸情。

  但事实,却明显并非如此。

  “他很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而且,他还找到了自己的生身过往和归宿。”

  画清影的前半句话让她眸中盈满的担忧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后半句话又让她眸染惊疑:“云哥哥的……生身过往”

  “你父神当年的误打误撞,也或许是天命所引。”画清影道:“云澈到达织梦神国后,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当年消失的织梦神子梦见渊。”

  “欸啊”画彩璃明显怔住,一时都无法回神。

  “此事乍听虽格外离奇,却是无梦神尊亲身所确认,已是确切无疑。”画清影平静道:“而且,他在神格检测之时,所显现出的,是如你一般的完美神格,也因此震荡了六大神国。”

  “在你潜心阵中的这三年,他的名字已是响彻此世,无人不知。在织梦神国非但不会受到任何欺凌,倒是他想欺凌谁便可以欺凌谁。所以,你可以释下所有的担忧。”

  画清影的描述简短直接,却是让画彩璃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有些发怔的道:“也就是说,云哥哥他……他现在是……织梦神子”

  画清影不失感叹的道:“你知他并无十岁前的记忆,因而无法忆起自己是梦见渊,且他太重师恩,即使是在无梦神尊面前,亦毫不退让的言称在恢复记忆前,绝不舍弃‘云澈’之名,同时也不愿成为织梦神子。”

  画清影的这些话语却没有让画彩璃露出丝毫的惊讶,她反而微笑起来,美眸泛动着迷离的薄雾:“云哥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最是重情,最是聪明又最是痴傻,别人无从奢望的神子之名,也远远不能动摇他的挚心。”

  “不过,他如今虽非织梦神子,但以他所拥有的完美神格,以及无梦神尊对他毫不掩饰的专宠,在世人眼中,他不是也是。另外,也不知云澈用了什么方法,以我所知的消息,本是对云澈极为戒备和敌视的梦见溪,如今对他很是服帖,甚至已经不止一次的向自己的母族直言,愿为云澈未来的助力。”

  少女的美眸,已化一汪绮丽无尽的星海,喜悦的炽星、骄傲的灿星、激动的泪星……盈满了她所有的心魂,却又是每一颗都映着云澈之名。

  “姑姑……所以……我和云哥哥之间……”

  “嗯。”画清影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她感受着她无尽的喜悦,但这般喜悦又莫名的让她有些心疼:“你们之间身份的阻碍已不存在。若没有渊皇亲赐的婚约,同为神尊子女,同为完美神格,你们的结合,将不会引来任何的质疑和非议。”

  “最大的阻碍依旧存在,但,已然比之三年前好了太多太多。你父神对云澈的接受度,也已是远胜当年。这三年间,他一直在关注着云澈在织梦神国的讯息,还曾特意亲身前去探望。”

  画彩璃纤眉弯翘:“父神他一直都是这样,总喜欢说很重的话,其实心最软了。”

  轻笑间,她已是飞身而下:“我先去看一眼父神,第一次这么久没看见他,真的好想念。”

  画清影没有随她而去,她默然看着画彩璃远去的身影,一时有些痴怔。

  她一直坚信,剑心不可蒙尘,欲成剑道极致,需摒除一切欲望与不必要的情感。

  她剑道进境之快,超越画浮沉,超越一代又一代的先祖,直至踏足当世之巅,引神官惊叹……这让她愈加坚信和坚定自己所秉持的“无情”剑道。

  画清影眼中的画彩璃是一个真正的怪胎,她的一切天赋,都要在自己之上……包括剑道天赋。

  而她清晰无比的察觉到,她剑道修为的彻底蜕变,是在遇到云澈之后。

  画彩璃原本在她引导下隔绝一切异念的无尘剑心,深深铭刻下云澈的影子……随之,千载难有寸进的折天之剑,她三载连悟三剑。

  所以……

  摒弃一切欲与情的无情剑道……

  难道竟是错的吗……

  “哈哈哈哈!恭喜彩璃又破第八大星阵!着实让吾等都是大为……呃彩璃呢”

  七大剑尊尽皆而至,无一缺席,却是未见画彩璃的身影。

  他们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由画清影亲自设下的第八重星阵意味着什么。

  画清影道:“皆回剑阁待命,神尊应该会在近日宣告此次的净土之行。”

  “清影,”天枢剑尊手抚白须,大有深意道:“此次净土之行,你可是一同前往”

  数息之后,画清影淡淡回应:“是。”

  ……

  星月神国。

  “不妄兄,当真是你!”

  刹星快步来到盘不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一阵难言的复杂。

  盘不妄不但失却了神子之名,伴随而至的还有母后离世,父神厌弃,就连钟情之人也遭废止和丧命。

  从枭蝶神子到枭蝶弃子,他的命运起伏,向世人清晰诠释了何为从天堂直坠地狱。

  此刻眼前的盘不妄,哪还有半点当年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气息暗沉阴郁。

  莫说神子威仪,就连他的外衣,都满是破败与血痕,如刚从黑暗与血腥的泥沼中走出。

  瞳眸也再不是当年那倨天俯世的黑星,而是一片灰暗朦胧,难辨明光的浑浊。

  刹星心间一阵叹息……即使失去神子之名,地位也当远高于其他帝子,他却竟……沦落至此……

  在得知他曾前往沉梦谷,又现身雾海后,枭蝶神国甚至公开宣称了对他的舍弃,无论生死,都永不找寻。

  究其根本原因,是他不肯向新生神子低头,不肯释下母后之事……如此性情,或可谓之愚蠢,或可赞之宁折不弯。但就结果而言,显然更趋前者。

  盘不妄微笑:“我如今只是个被废弃之人,远没有了与星神子平起平坐的资格,星神子还愿相见,不妄已是万般感激。”

  “不妄兄哪里的话。”刹星摇头道:“人生起落的痛苦与无力无助,我亦曾亲身感会,这非你之愿,更非你之错,谁也不该因此低看于你,你自己更不该。”

  盘不妄心中触动,感激道:“此生能结交星神子,何其之幸。”

  经历了渊蚀一事,刹星的心境明显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直接道:“不妄兄,你此番前来,必有要事,直言便可。”

  “好,那我也不再客气。”盘不妄道:“我希望能随同星月神国,前往净土觐见渊皇。”

  刹星面露惊讶,随之皱眉摇头:“抱歉,此事我无法助你。不妄兄,相信你该清楚,此次的净土之行,意义远非以往任何一次可比。而各神国觐见者最多只可百人。”

  “各大星殿、月城为了争夺这区区百人之位,已是组织了数场规模颇大的竞战。若将你带上,对为之搏战的星月弟子不公,枭蝶神国也必会因此事侧目,做不可预知的浮想,若因此让两国生隙……即使只是微隙,亦是罪过。”

  刹星之言理据皆坚,盘不妄缓缓点头,脸上并无失落之色,仿佛从一开始便未曾抱有希望:“星神子所言甚是,是我思虑过浅,竟言出如此过界的要求。”

  “未能相助,实在抱歉。”刹星再次歉意道:“不妄兄若执意想入净土,可另寻他法。又或者……”

  他看了一眼盘不妄,道:“恕我直言,你的这般念想,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坚决。”

  盘不妄自嘲一笑:“星神子慧目如炬,事已至此,我也无不可坦言之语。此次净土之行,非我所执愿,而是为了遵从雾皇之意。”

  刹星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然后才用全然不可置疑的音调道:“你说……雾皇”

  “是。”盘不妄坦然道:“三年前,我万念俱灰之下,曾想过废心避世,就此沉眠于沉梦谷。但织梦神国或是顾虑到我的身份,在我睡去之后,未将我沉梦,而是以玄舟送出,我醒来之时,已身在雾海。”

  他感怀道:“不瞒星神子,我能摆脱心死,‘重活’于世,皆是雾皇所赐。我这三年一直潜身雾海,便是为了报答雾皇的恩情。”

  “欲真正摆脱心渊,需直面心渊。我此次欲往净土,便是因雾皇此言。”

  说到这里,他退后一步:“不妄便不再叨扰星神子,就此别过。”

  他转身之时,身后忽然想起刹星明显冷了几分的声音:

  “等等!”

  盘不妄停住本就未要真正迈出的脚步。

  刹星面色沉下:“你不会不知道雾皇与净土的对立,却在我面前如此肆意的言及‘雾皇’。看来,你知晓我曾接受过雾皇的恩惠。”

  盘不妄神情微妙,未置可否。

  而沉默,已是回答。

  “你在威胁我”刹星的声音陡然寒下。

  “不,”盘不妄微笑:“泄露你曾承受雾皇恩惠,或可对你造成困扰,但对我而言毫无好处。我是在助你回报雾皇的恩情。”

  “相信骄傲如你,‘亏欠’二字会让你始终如梗在心,何况如此之人,又如此之大的恩情。”

  刹星面色冷寂,久未言语。

  盘不妄神色不变,依旧声音淡淡:“当然,此事该如何抉择,皆在星神子。我虽已不再是枭蝶神子,但还做不出污害故友之事,星神子尽可宽心。”

  刹星目光直直的盯着盘不妄,忽然道:“你变了。”

  盘不妄回以同样的目光:“人都会变。不变,只能是因为不需要变。”

  刹星唇角颤抖,随之竟笑了起来:“我忽然很想知道,你一个曾被不留余地舍弃的人,究竟想去净土做什么向渊皇哭诉你遭遇的不公试图在净土之上证明你父神的走眼又或者单纯去让你的父神不快”

  盘不妄:“所以……”

  “所以,我答应带你同往净土。”刹星缓缓道,作为星月神子之一,他当然有这般的资格:“你有一句话说的无比正确,我最厌的,便是欠人恩情!”

  “但是……”

  “不必提醒。”盘不妄已是先于他道:“我们都从未见过雾皇,更无任何的关系。”

  他抬眸,看向净土的方向。

  身躯中的黑暗之血在狂躁的翻腾,却未曾外溢丝毫的黑暗气息。

  ……

  雾海深处,云澈缓缓起身,他睁开眼睛之时,眸中透射出骇人的异芒。

  他这数日的入定,不是为了凝玄突破,而是背道而驰,将又一次躁动欲破的玄气生生压下,而且这一次压得无比之狠绝,若换做他人,强压到这般程度,怕是会重损玄脉。

  到了如今,黎娑已是懒得再问他为何一直如此执意的压制境界。

  在织梦神国的三年,云澈从神主境三级成长至神主境四级,一共只有一个小境界的提升。

  完美神格,加之织梦神国顶级资源的堆彻,“梦见渊”的这般进境,在世人眼中虽属“神子”范畴,但远远不及同为完美神格的折天神女画彩璃。

  不过,倒也还属于合理范围。

  但,唯有黎娑知道,他是云澈,一个根本不能以常理评判的论外之人。

  “终于要见到那个人了。”云澈轻声自语着。

  黎娑道:“逆玄曾特意提醒过你,不可过早的与他相近,他会轻易识出你身上的邪神传承。”

  “我没忘记。”云澈应声,然后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他是这世上实力最强大的存在,若他想要泯灭如今的我,或许只需弹指之力。”

  “但,从某个方面而言,他反而可能是……最易对付之人。”

  “……”黎娑无法理解。

  “此次与他的相见,将决定我会在何时引爆深渊的风暴。”云澈轻吐一口气:“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渊皇的一切,皆不会太过脱离自己的猜测与预想……尤其他的性格,他的执念。

  希望那个始终无法有所接触,更无机会埋下“种子”的永夜神国就如传闻一般始终一片死水,不起波澜。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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