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璀璨,白光皎洁,从侧楼的五层楼台下路过,便见一百七十尺的圆台,阁道如浮桥,再过大殿七间,对楼十二座,方见【绛光殿】。
【绛光殿】地处州北,次居主殿之下,如今新建不久,乃是李绛宗自示居次位而兴,后来李氏封魏,李绛垄同样不敢居主位,也搬来此处,此地渐渐成为望月湖与庭州权力中心。
如今的【绛光殿】还不如那时显赫,却已经初具雏形,李遂宁年纪最长,紧跟在李明宫身后,才见阁楼前一长衫老人来迎接,满面笑容:
“见过大人!”
“曲老客气了!”
李明宫笑着应答了,显得很尊重,那老人则叹起来:
“看着又一批的孩儿来了…好像绛宗他们小时模样还在眼前,不知道老头还能再见上几次…”
曲不识…
李遂宁瞄了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迅速低下头来。
老人是江北降来的,终其一生,侍奉诸位家主,实力却很不济,擅长治理灵田,不必出去打斗…后来湖上大乱,他在外得幸免,一路颠沛流离、打听消息,硬是找到南疆来。
可他实力太不济,又没有什么手段背景,到了黑漆岭,正巧撞见黑狲大王巡山,虽然祭出了李家的名号,可当日已不管用,被三下五除二捉拿了,落到黑狲大王的法器【坎水峡】中,在大笑声中化为黄土与血水。
李周暝一度引以为憾,李遂宁也因此恨得咬牙切齿,无能为力,如今见着老头站在殿前,拢着袖子笑,也抬起头来,笑着行礼:
“见过曲前辈!”
曲不识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抬眉道:
“都进去罢…”
一众大大小小的孩子鱼贯而入,李明宫却被曲不识留住了,老人正色道:
“绛宗正寻你呢!二公子已经出关,正是及时!”
“哦?”
李明宫眼前一亮,迈步进去。
李遂宁却已经到了殿前,提起袍子往下拜,错落间窥见了那两道身影。
一道衣饰偏白,领间采用橙黄色面料,左右袖襕处分别着真火游雀纹路,目光明亮,唇上还未蓄须,却有严肃模样。
正是自家掌事——李绛宗,绛阙辈唯一非明阳嫡亲却能力出众的男子。
这位宗叔得过魏王【宽厚恭谨,足以继业】的评价,在族中把持青杜族正之位多年,一直将湖上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李氏衰颓的日子里更是周旋多方,求取人情,与李周洛一同配合,保下血脉…
李遂宁微微垂目,却忍不住转过头来,暗暗打量另一侧的男子。
此人一身光彩流离,修为精深,金红之光徘徊于身侧,身着的是绛衣,皱着眉坐在主位上,手中捧着书卷,遥遥望来。
眉下赫然是一双金瞳!
‘二公子…’
李遂宁心中生热。
李家鼎盛时,号称一门四紫府,三持同辅朝,这位二公子就是三持之一、紫金殿持玄、奉武殿司使、知江隽郡事、食邑三千五百户的奉真光云使——李绛垄!
如今的李绛垄不着紫光金纹服,未挂奉真绶带,也只是个筑基中期的修士,可那双眸子一睁,金灿灿明亮,已叫人胆寒!
‘宋出三嗣,尚不及魏…当时的光明…太耀眼了…’
李遂宁心中酸楚,反而低落地低眉下去,身为宋帝的杨浞,真君之尊板上钉钉的大人物,诸子之中也不过三子成器,是时朝野赞颂,比起魏王四子如龙还少一位……
“如今想来…诸位大人必然有迫不得已的地方,只是我们下面的晚辈看不清楚,得了光明照耀,以为自豪,却不知祸事将至…”
他在阶前拜下,真有几分熟门熟路的模样,与其他的孩子相比显得镇定自若,李绛宗挑了挑眉,果然见着金瞳望过来:
“这是…”
李绛宗翻了翻手中的单子,对比了他的位次,答道:
“东邸…是明宫大人一脉的,还有个嫡长的遂宽,看起来天赋更高——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兴盛了一回。”
李绛垄只听他一句话,便知道他留情了,李明宫无婚嫁无子,本就不合适说是她那一脉的,应当说李曦晅后嗣才对。
‘只可惜当年这位老人带了头,东邸被自己那位大哥算计得四分五裂,出身都显得不大光明了,这李遂宁好些…李遂宽应当是李承宰的后人,算是嫡房所出…更有些尴尬。’
李绛宗为保两人不受前人影响,故意不去提李曦晅,李绛垄心头却明明白白,低头抿茶,扫了一眼过去,暗暗点头。
下方的李遂宁则一动不动,默默等待,一众人等才齐了,突见殿中光明闪动,彩光荟萃,一片宁静,左右的人皆惊,一同拜了,恭道:
“见过真人!”
李遂宁微微抬头,见着主位上多了一道白金色彩,闪电般低下头,拜在阶前,不肯起身。
这真人立在阶前,神色带笑,悠悠地道:
“起来吧,都不必多礼!”
一时间众修起身,气氛肃穆,真人神通在身,哪怕不开口说话,亦有一股无形威压在殿中弥漫,李曦明在主位上坐下来,扫了一眼,点头道:
“不错,这些孩子的天赋都有些分量…”
自承明辈江边折杀,李氏的后嗣始终不兴,天才更少,周行与绛阙辈都显得萎靡,如若没有李周巍、没有湖边抬来的李阙宛,也只有李绛宗而已…性格迥异,不好评价,天赋比之李承仿佛,可经验也好,机缘也罢,如今的他比之差不止一分。
可如今放眼望去,三五个的天赋都很值得培养,更有天赋出色,看着喜人的人物,怎么能叫李曦明不欣喜?他目光一扫,却先停在下方少年的面孔上,看是金眸,笑着指道:
“是遂还罢?”
便见少年生得俊眼修眉,金眸炯炯,好一番贵气,上前一步,恭声道:
“遂还见过真人!”
少年正是李遂还,李绛垄的亲子——李绛垄特地出关来此,亦有自家儿子的缘故。
李曦明亲赐的名字,算算日子,如今已经十三岁了,明阳血脉中的长子,在遂语辈中排行第四,修行速度也最快,已然练气,修的是【重光火明经】。
李曦明、李周巍先后紫府,李家子弟的资粮越发好了,从六岁开始修行,功法与资粮足够好的情况下,李遂还修行胎息六轮是一年一轮,若不是【重光火明经】难度颇高,突破的时间还能更早些。
如今立在众子弟身前,更有出类拔萃的味道,让众修侧目,看得李曦明直笑:
“有你父亲的风范…这天赋风姿,仙宗嫡系也比不得了!”
李遂还年纪不大,胆量却不小,顶着一众修士的目光,真人的注视,抬起眉来,眸子明亮,答道:
“哪个仙宗嫡系…当年也不敢撄大父之戟锋,白麟子孙,要光明千里,抬举升阳,使得望月明媚,不止二世之神通。”
左右皆相视而惊,李明宫有了笑容,李绛垄眼皮一挑,皱了皱眉,李曦明则抬眉而笑,只答道:
“好志气。”
“来!”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盒来,交到李遂还手中,笑道:
“这是家中的离火法器,叫作【离光华熙】,本是我闲暇之时为了印证神通术法而找人打造,如今用罢,便交给你…以作勉励。”
一时间只有他的谢声和左右的赞叹声,李遂宁侧身立在下方,并未抬头,听着李曦明的夸赞,没有什么嫉妒羡慕,反倒是复杂居多。
‘四弟…’
李遂还并非妄谈,也远不是嘴上的豪言壮语而已,乃至于后来大公子突破紫府,人们仍提到他的【二世之神通】,这位四弟本身的修行速度也极快,仙旨至湖时,他仙基圆满,秘法成就,距离紫府不过一步。
只是…谁能想到如日中天的李氏落得这个结局?
他微微抬眉,不敢直视李曦明,只是听着他的语气欣慰,兴许是心中有过暗示,只觉得李曦明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欣喜。
李曦明却很快转过头,抬眉下望,指了指一旁的李遂宽,笑道:
“你是…”
“晚辈遂宽…乃是渊完支的子弟!”
这孩子立刻跪下来了,恭恭敬敬地答罢,李曦明若有所思地点头,答道:
“难得!”
前世还懵懂,可如今李遂宁心中很是明白,之所以点了李遂宽,是因为他看上去在诸多孩子中最出色——这自然要拜自己那个蠢叔公曾叔祖李承宰所赐。
这老头不懂修行,却肯花心思,凭借着人情在几个客卿手里拿了灵资,早早给李遂宽用,以李遂宽胎息那点修为,简直牛嚼牡丹,真人岂会看不出?明面上是李遂宽要比李遂宁天赋好得多,可李遂宁自己知道,两兄弟半斤八两而已。
果然,这真人的目光一扫而过,迅速落在李遂宁身上。
哪怕是两世为人,对紫府的畏惧和对自家真人敬爱也不会少半分,李遂宁的心一下提起,李曦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动了一二,一旁传来李明宫温和的声音:
“这是遂宁,父亲是绛晤,曾修小室山道统,在荒野动乱受并火重伤,不久便折了,大父李周宦,老死在湖周,是晚辈二哥李承暏的次子。”
李明宫对待李遂宁之所以更好些,便在于此处了,李曦明凝神看他,笑道:
“胎息四层了?”
李遂宁强忍激动,恭声道:
“禀真人,已经半年了。”
“好…”
李曦明扫了眼李绛宗,道:
“去族中领一份资粮,两枚丹药,可以练气了…可有什么习得的道统、擅长的技艺?”
李遂宁退出一步,拜倒在地,恭敬地道:
“禀真人,晚辈对阵法有些研习…盼望能学习阵道!”
两世为人,李遂宁当然知道自家现在最缺什么!
他同样知道如何显露自己的天分——前世的遂语一辈,几乎每个人都读过阵道之书,足足有三位兄弟被指去修行阵法!
‘自家的丹道闻名遐迩,炼器以绛宗叔为首已经迅速崭露头角,只差阵道!这也是几位大人长久以来的心病了!’
“哦?”
可他这话方落,眼前的真人微微睁眼,眼中含光,静静地看过来:
“东邸长居洲外,倒是有些积蓄了,试起阵道来了。”
李曦明心中可没有多少喜悦,冷眼看着,扫了一眼李绛宗,让这青年面色微变,皱起眉来。
他李曦明当然知道自家缺阵法师,甚至前段日子才与李绛宗谈过,也没想到会从李遂宁口中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问的可是刀枪棍棒的技艺!
一个算得上门第中落、落魄湖边的东邸子弟,胎息四层已经是终日修行才得来的,岂有心思放在修行百艺上?甚至是入门就要昂贵阵旗的阵道!却能一口挑中自家最缺的、正准备提拔的人才…自称有些研习,岂不可疑?他可是知道底下的人有多钻营!
他虽然没有放什么冷话,仅仅是这一两道多疑的琢磨,瞬间让殿里的光变得冷清起来,氛围凝结,李明宫变色,目光担忧。
紫府神通在身,心情与思虑关乎一地气象,寻常孩子见了这场面,多半是吓得哭出声来,什么都交代了,李遂宁却面不改色:
“禀真人,大父故去时,晚辈曾经独自来过一次湖上,便见过前来的任护法…父亲曾在他手下任职,便有过些交情…他听说晚辈身具灵窍,便取了父亲留下诸法门让晚辈带回去读,那时,父亲的遗物中就有一本【阵道通解】。”
“晚辈读得如痴如醉,手不释卷…如今已经近十年了。”
寻常孩子岂能在他面前扯谎?李曦明见他面不改色,心中其实已经信了,神色微微缓和,淡淡地道:
“哦?没有阵旗,也是苦了你了。”
李曦明的话是不错,李遂宁前世毅力惊人,不说读了十年,读了六七年也是有的,可手中没有阵旗,入门哪是这么容易的?
虽然这经历对他未来的阵道修行颇有益处,可哪怕到了大殿前的这一天,他依旧是渐有所悟,懵懵懂懂的状态,终究也没研究出什么苗头来,什么也不敢提,只谦逊地说了句任凭安排。
可如今的他目光坚定平静,只再拜起身,恭敬道:
“禀真人,用他物代替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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