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郡。
李遂宁从阁间出来,等了片刻,便见一相貌平凡的男子踏风而下,身旁跟着两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隐隐能听着些只言片语:
“蒲家出了个天才,护法可听说了…”
“不错…已经到山中了,我前些时候见过…”
李遂宁静静等在宫殿旁,直到三人一路到了殿前,正中的人扫了眼他,眉头一皱,很快认出来了,一时间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遂宁?”
李遂宁即刻拜下,恭敬地道:
“晚辈见过伯公!”
眼前这人乃是李周昉,李家周行辈的大哥,已经渐渐从叔弟皆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如今已经成为长辈了,抚须定定地看他,竟然疑道:
“是遂宁罢?如今真不大一样了…”
李遂宁心中一紧。
这位大伯公在长辈那不算重视,早年与二伯公李周旸奔走荫蔽之事,后来李周旸折了,大伯公李周昉依旧是诸子弟的倚靠,在洲间晚辈之中极受欢迎,背后…自然是老大人李玄宣了。
也正是因此,李周昉一个个孩子都记得,是明明白白见过李遂宁的!
如今李遂宁气质颇有不同,李周昉自然颇有惊诧,不过中年男人心中尽是亲爱之情,立刻把两个属下丢在脑后,笑道:
“这是长大了,大不类前!”
李遂宁笑了笑,恭敬地道:
“如今胎息五层,立刻来拜见大人了。”
“我听说了!你可给东邸争气!真人看重你,你绝不能叫他失望!”
李周昉把两人赶走了,热切地拉他进了院子,笑着谈了谈近来的事情,很快便问道:
“这是怎么了?”
李周昉帮过好些族人,向来知道小辈们找过来都是有所求,也不介意,立刻问起来,李遂宁双眼一红,低声道:
“是为父亲的事…他为荒野事而殒,我一直记在心中,却不知凶手…母亲生前提过,丁客卿、三公子对他多有提携,我只想着一来见一见大人,二来…也问一问凶手…图谋复仇之念想。”
李周昉当即愣住了,面色一红,眼睛立刻湿润起来。
他李周昉的亲兄弟就折在荒野,甚至一时让他为之颓废,如今听了这话,怎么能不伤感愤怒呢?!
李遂宁的话语精准地打在他的痛处,让他悚然而立,在屋中走了两个来回,低眉闭眼,叹道:
“好孩子!”
这三个字让李遂宁低头,心中隐隐因自己利用他的伤痛而有了愧疚。
真要说起来,荒野的动乱在李氏的仇恨之中简直微不足道,甚至没有被几位大人放在心中,哪怕是折了父亲的李遂宁…一是混乱之中找不到凶手,二是与父亲一面未见,有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要做,也并不执着…
可对眼前的李周昉来说,兄弟、侄辈都死在前后的动乱之中,却是血淋淋的恨!
眼看李家上下只有他李周昉在乎,这位伯公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如今听了李遂宁的话,不知有多感慨,只转过头来,沉声道:
“我虽然修为不高,好在这些年有些功劳,又与丁客卿共理荒野,这厢一定为你请来!一定帮你问清了!”
李遂宁心中一松,明白事情妥当了。
他之所以找上李周昉,一是这位伯父一定会帮自己,二来,看重的就是李周昉的身份地位!
他并非不能见到丁威锃——可是以他的修为、接触到的人物,即使能见,也十有八九是到荒野的前线拜见丁威锃,那可就是截然相反的意味了,到时候不能救人,反倒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而伯公虽然修为不高,却是渊笃辈嫡长、周行辈长子,又坐主荒野政事,无论从地位上还是身份上,都有找来丁客卿的把握!’
即使李周昉真的可以丢下手头的事情不管,一路飞去荒野前线,李遂宁同样有劝说他的方法——毕竟荒野折的嫡系不少,李周昉不过练气,江边本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如今事情有着落,他真心实意地谢了一句,李周昉只摆手,吩咐了人下去,低声问道:
“丁客卿光明磊落,这事情难免有一些攀附的味道,不能说是为你而专门请他来,要记住了,是说我本有事务要与丁客卿相谈,你的事情只是恰逢其会……”
李周昉在湖边持事了这么多年,自然有手段,李遂宁也并非听不懂,会意点头,却见这中年人叹起来:
“湖边的时光恐怕不好过,他们不会过日子,你莫要记恨他们,与遂宽也好好处着……”
“是!”
李遂宁其实料想他会说这样的话。
李周昉与李玄宣的不同就在此处,哪怕子嗣兄弟再不成器、再不是个人样,李周昉都有一份【到底是我族人】的偏私,而老大人是真骂真打的,同样的人物,前世老大人问清了事,可不是用莫要记恨来和稀泥。
只是李周昉从来是这样的人,被李承教得浑然无私心,再如何心软,也比那投释的畜生好得多!
想起此事,李遂宁呼吸急促了几分,心底仍然有些颤抖的怒意:
‘李承盘…’
他警惕得很,释修从来有命数感应,哪怕对方现在应该修为不高,他依旧很快撇了念头,焦急地等待起来,心中难免踌躇:
“已经快正午了…不应当罢…”
有了前世的经验,李遂宁心知望月湖上有无数大能在虎视眈眈,不敢表现得出格,更不敢把话往外讲,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尽力,难免踌躇,心不在焉地应着面前长辈的话语,突然听着一阵响动:
“嗡!”
便见一片红金之光从空落下,阁楼之中现身出一男子来。
此人燕颔虎须,相貌俊朗,目光如刀,不自觉流露出煞气,明晃晃地杀人威风,一身红甲璀璨,两根短棍别在腰间,微微闪动着法光。
他仅仅站在原地,一句话不说,便显现出一股狠辣威严的大将风度,微微低眉,声音沙哑沉闷:
“公子寻我?”
李周昉笑了笑,答道:
“正是!麻烦客卿跑这一趟了!”
‘这就是殿阳虎!’
李遂宁心中一震,且喜且惊,强忍着要溢出来的喜悦:
‘真的…真的赶上了!’
他前世自然是没有见过丁威锃的,毕竟李遂宁还在胎息之时丁威锃便被并火烧杀,只听说家中曾经有这样一位殿阳虎…是真人的得力属下,很是了得,是一大遗憾。
如今瞧了一眼,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惊喜了!
‘果然是一位悍将…我也真的把他救下来了!’
他心中的狂喜无以复加——先前一腔热血要改变前世,却未必没有宿命难改之虑,难免有隐隐的担忧,如今一切真的发生了,他也确定自己有改变未来的能力,甚至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了。
沸腾的狂喜与复杂旁人难以理解的,李遂宁只低着眉,感受着对方身上法光照来的热浪,心中热腾腾,喉间哽咽:
‘丁客卿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丁威锃却将那如刀一般的眸子转过来,略有疑虑地看向他。
『殿阳虎』仙基以目击人,也是一道在瞳术上极有造诣的道统,眼神给人的压力是极大的,见了少年低头,他也不讶异,问道:
“可是东岸诸家的事情?”
李周昉细细谈起来,李遂宁却默默低眉,目光游离在窗外的日昃上,一点一点数着。
‘三,二,一…’
随着心中的数字渐渐念完,他的紧张骤然达到了巅峰,微风袭卷而来,丁威锃赫然抬头,面露凶色,望向天际——这一刹那,一股滔滔的并火正从北边轰然炸起,席卷天地,整片天空已经化为灰黑之色!
“不好!”
这男子没有半分犹豫,在李周昉震惊失措的神色之中站起身来,身形赫然亮起赤红之色,化为流光,往空中疾驰而去!
‘躲过了刚开始的并火和围杀…他多半也只是过去看看,应当安然无恙…’
李遂宁同样起身,强忍着追出去的步伐,面上震惊,目光希冀,慢慢抬起头来。
西边的湖上正升起炽热的天光,掀动滚滚的彩云,迅速荡开天空中的灰黑色,一股沉闷却又威严的压抑感迅速蔓延:
‘真人出手了!’
……
“望月湖…”
天空之中的业火汹涌,如同黑雾般盘旋,众多金身依次浮现,在空中照出朵朵彩光。
马首乌目的摩诃立在空中,莲花底座光彩纷呈,金身抬首,望向不远处的湖泊,梵音涌现:
“女咲!”
侧旁的尼姑立起,恭行一礼,见着骀悉悠悠地道:
“且去试一试罢。”
‘你娘的自己怎么不去呢?让我和白麒麟斗法?’
这尼姑笑着起身,面上尽是安详平和之色,娇嫩的脸庞如同瓷器,光辉闪烁,尽管心里头气急败坏,却依旧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小心翼翼地驾风而起。
女咲也是个倒霉的,她有几分缘法在身,是雀鲤鱼的怜愍,亦是他弟子的有力竞争者,地位本不低,尽管前几次有了失职,却依旧能靠这场关系稳如泰山。
她保举羚跐,本以为能占几份功劳,却没想到羚跐力压群雄、夺得雀鲤鱼钟爱,反而叫她失去价值——先前的失职当即显得刺眼了,果不其然,骀悉这边人手不够,她立刻就被派过来了。
本不是人家那一派的,哪能会有好差事呢?也就骀悉不是她的直系上司,命数并不在他手中,心里敢骂一骂,却也只敢骂一骂而已…没有半分反抗的能力,胆颤心惊地飞过去。
她才过了江,便见花纹繁复的亮白色天门从彩云中矗立而起,照下无数天光,吓得立刻缩起头来,却没想到那天门之上坐的竟然是白金色衣服的男子,顿时叫她一愣。
正是李曦明!
“嚯!”
她的腰立刻挺直了,眉毛也舒展了,显现出几分自在来,笑道:
“原来是昭景道友啊!”
她女咲岂不知李曦明几斤几两?前些年夺取白寅子时才刚刚较量过:李曦明镇压怜愍是有一手,【华阳王钺】也着实厉害,可自己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更何况…【华阳王钺】见了白麟,哪里肯跟他?白麟霸道,吃进去的东西从不吐出来,还能留【乾阳镯】给他不成?’
却不止女咲有底气了,后方的几个怜愍都默默松了气,眼中晦暗不定的骀悉亦咧嘴而笑,只是这老东西老奸巨猾,仍有警惕:
‘李曦明算不得什么,可白麟多半还在湖上,大人带着人马在荒野,要是给白麟打了几镯,受了什么伤势,可就不值当了…是楼营阁固然是借伤回去…可从他口中说来,这【乾阳镯】还是有本事的。’
李曦明只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心中愤怒沸腾滚烫。
‘好…一声不吭就打到湖上来了…若不是我还未启程去西海,恐怕只有周巍守湖!’
这几个家伙已然是麻烦,更何况荒野还有不止一道强悍气息——南北的和平如同纸纱一般被撕了个粉碎,北边一动就是实力悬殊的杀局,叫他心中的后怕与愤怒交织,眼神更冰冷了。
他没有半分懈怠,眉心天光闪烁,一点浑圆如金丹般的赤红色圆珠已经浮现在他额前,五重金丝环绕,赤焰鸟雀盘旋,焕发出一阵阵如雾般的彩光。
【重火两明仪】!
一股磅礴的离光正从中汹涌而出,参差迷离,赤红色的色彩拖着分化交错的彩光在顷刻淹没整个天际,将现身的三位怜愍与一位摩诃一同拉入其中!
错乱的离光四处穿梭,一瞬间将所有灵识冲散,更是将首当其冲的女咲定住,却见着光明从中涌现,如同开辟释土,传来庄严肃穆的梵声:
“邪魔外道,雕虫小技!”
骀悉的身影已经从莲花坐上消失,浓厚的金光笼罩在他身侧,华光将错乱的色彩一一驱退,显化出这摩诃的金身,他的眸子闪动,已然定住李曦明的方位!
却见这白金色衣物的真人没有半分退缩,只静静的立在原地,眸子微闭,双手在胸前合十,便有三道炽焰光芒在他的身侧闪动。
左侧一道离火杏红灼灼,游走不息,汹涌而动,容冲平洞玄之气,右一道真火内白外金、赤光玄纹,金焰怒绽,纳修器成道之妙,竟然是两道紫府灵火。
而真正让这摩诃瞳孔放大的却是这两道灵火簇拥着的、正中的熊熊明亮光彩,笼罩了一片淡灰色、接近于无形的火焰,凶煞逼人!
‘这是…太阳一道的并火!’
骀悉瞳孔之中霎时间弥漫了无数不解,脑海空白一瞬:
‘紫府初期?一神通的紫府…三道紫府灵火?’
可熊熊的火光已经在他眸子之间映照,这三道灵火在对方的手中温顺如同绵羊,互不干扰,交织缠绵,已经以一种极恐怖的速度坠落而下,直往他面门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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