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当看到李爱国站起身的那一刻,安全科王副科长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而当李爱国的建议传入他的耳中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刷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k16次列车由k16的包乘组和司机组负责,如今列车出了事故,还致使两节车皮受损,他们难辞其咎。
我们事故小组出具的调查报告里,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这一点,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了。”
路局陈局长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沉稳而威严:“老王啊,关于列车事故的调查报告,咱们路局内部一直存在争议。
现在下面的同志提出了不同看法。
今日正好行车安全总监察室的陈主任也在场,不妨就把这场会议当做一场研讨会吧。”
说完,陈局长转头望向行车安全总监察室的陈主任,目光中带着询问:“陈主任,您意下如何”
陈主任本是王副科长请来镇场子的,按常理应该站在他那一边。
然而,他深深地看了李爱国一眼后,冲着陈局长点了点头:“这起事故颇为复杂,确实应当听取各方意见,如此方能做到公正、公平。”
王副科长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现在他要是再反对,等于是反对了路局长和行车安全总监察室。
王副科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此刻若是再表示反对,那就等同于与路局长和行车安全总监察室作对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让老马把事故的材料都抱来。”
其实,王副科长心里并未太过担忧。
毕竟调查报告已经出炉,即便k16次包乘组无需承担主要责任,不用遭受大处分。
可他们被停职的处分依旧难以撤销。
到那时,邢段长等人公然对抗路局的行为便会被坐实。
用一个包乘组来换取调查组进驻前门机务段,在他看来,这笔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王副科长离开会场,匆匆返回安全科。
片刻之后。
他带着调查小组副组长马得乐,抱着调查材料走了进来。
材料被一一分发给各位领导和参会者,李爱国也拿到了一份。
这些调查材料数量众多,由于这年头打字机成本高昂,所以是用油纸印刷而成的。
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但所记载的事故过程却与李爱国所了解到的相差无几。
由此可见,就算是王副科长,也不敢或者说是没办法在调查材料上弄虚作假。
李爱国暗自松了口气,将材料整齐地摆在桌子上,身体后仰,斜靠在椅子背上。
没过多久,王副科长看了看李爱国,问道:“李司机,要求看材料的是你,如今材料也看了,你却一言不发,这是什么意思”
“依据材料上的内容,k16包乘组和司机组没有丝毫责任。这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了。”李爱国挺直身体,语气坚定地说道。
王副科长差点笑出声来:“李司机,k16次列车出事故,难道包乘组和司机组都没有责任哪怕是一点点责任”
李爱国:“没有!”
王副科长猛地拍桌子:“李司机,这么多领导全都看着,你休想袒护你们前门机务段的人。”
陈局长冲王副科长摆了摆手:“老王,你让李司机把观点讲出来。”
王副科长有些急眼了:“局长,他这是在全盘否定我们调查小组的调查结果。”
陈局长再次敲了敲桌子:“王副科长,请注意态度,这里是研讨会。捂着别人的嘴巴不让别人发言,绝对不是咱们路局的工作作风。”
见陈局长动了怒,王副科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陈局长看向李爱国:“李司机,你是全国优秀火车司机,也是全国劳动模范。希望你能够实事求是,以身作则。”
李爱国领会了陈局长的好意,冲他微微点头示意,随后缓缓说道:“事故的原因十分清楚,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领导,我就不在此赘述了。
在我看来,事故的真正原因是咱们铁道的规章制度不够严谨造成的。”
此话一出,会场的领导们个个瞪大了眼。
本来在玩弄钢笔的几个部门领导都抬起了头,他们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李爱国。
王副科长哈哈笑:“李司机,我还以为你要怎么跟k16包乘组开脱呢。原来是把责任推到规章制度上啊。”
这时,一直未对行车事故发表意见的安全总监察室陈主任开口了:“王副科长,请让李司机继续讲下去。”
“可是他他是在胡搅蛮缠.”王副科长还想辩解,被陈主任瞪了一眼,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陈主任看了看李爱国,点头道:“李司机,你的观点很有意思,继续说下去。”
李爱国清了清嗓子,说道:“货车和客运列车的编组属于混编列车。为确保安全,对于编组、隔离、限制等方面。
目前咱们部里对混编列车有着诸多明确的规定,例如危化品、易燃易爆等货车不允许参与混编等。”
陈主任赞同的点了点头,一个火车司机能够了解混编列车的规定,可见事先是做了功课。
其实,李爱国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不过并非是专门为了此次事故,而是因为之前与郑洲机务段的一个调度员有个约定。
这段时间借着积累积分的机会,将机务段图书室内与编组相关的书籍都仔细翻阅了一遍。
他接着说道:“带有手闸的货车跟带风挡的客车组合在一起,所带来的危险,丝毫不亚于那些危化品。
可惜的是,咱们部里目前并没有制定相关的制度。”
“李爱国,你这是在指责部里面没有作为了!”王副科长趁机上眼药。
李爱国没有理会他,从帆布包里取出几份材料,将材料递给了在座的领导传阅。
“这是我收集到的,带手闸货车和带风挡的客车这些年发生的事故案例。”
“五零年三月二日,哈市铁路局一辆混编列车在行驶的时候。
发生了旅客扭动货车手闸的事故,因为车速较低,列车没有出轨,事故造成一名乘客受伤。”
“五零年八月三日,羊城铁路局一辆混编列车在行驶的过程中。
有乘客借着风挡围栏,爬到了车皮上,幸亏被扳道员发现,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五零年九月十二日,魔都铁路局的一辆混编列车停靠在站里面。
乘客扳动手闸,列车在牵引的过程中,磨损了五对车轮。”
“五一年,二月一日,太原铁路局的一辆混编列车在行驶的时候,发生了旅客扭动货车手闸的事故。
列车车皮出轨,造成十人受伤,两节车皮和两节客运列车损毁。”
李爱国稍作停顿,缓了口气:“目前我收集到的跟混编列车有关的案例足有三十多件。
还有许多事故因为未造成严重影响,并没有报到部里。
由此可见,带手闸货车和带风挡的客车带来的事故,并非偶然孤立的现象。
在部里没有明文规定两者不可混编的情况下,k16包乘组和司机组根本无法预见可能发生的危险事故。
无论是集体还是个人,都不应为无法预见的危险事故负责。
否则的话,我建议我们火车司机干脆就别行车了。
因为火车在行驶过程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事故。
所以我建议部里应该制定新的混编制度。
规定货车有手闸的一端一律不得与带风挡的客车直接连接!”
李爱国的话音落了,现场一片安静。
各位路局领导琢磨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在这年月,火车不可能百分百安全。
特别是一些头铁的路人,非要想着跟火车比比谁头硬。
火车司机要是需要为撞死人负责的话,那将会成为最容易进笆篱子的职业。
陈主任不知何时,已经拿起笔将李爱国的发言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他合上钢笔帽,面带微笑地说道:“李司机,事实上自从事故发生后,我们行车安全总监察室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一直在讨论是否应该增设新的规章制度。
你的意见提得很好,我回去后,马上组织人员进行深入研讨。”
说完,陈主任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立刻赶回部里。
王副科长看到陈主任要走,顿时着急了,连忙站起身来,拉住陈主任的胳膊:“陈主任,那k16包乘组违反规定的事儿……”
陈主任停下脚步,笑着说:“啊,我刚才差点忘了。我代表行车安全总监察室给出如下意见。
k16次列车事故的真实原因是制度的缺失。
k16次列车包乘组和火车司机已经尽到了他们应尽的一切责任,无需为事故负责。”
听到这个结果,王副科长觉得难以接受,还要再纠缠,陈主任没有理会他,转身急匆匆的离开了。
“车有手闸的一端一律不得与带风挡的客车直接连结……这条规章制度,要是能早一天实施,说不定就能避免一起重大事故。这个火车司机的提议实在是太好了。”
要知道,规章制度的编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
既要保证安全,又要考虑到实施的难度以及各种现实因素。
如今国内有不少带风挡的客车,如果严禁挂载客车,将会导致运力的极大浪费。
而现在李爱国精准地抓住了事故的根源,提出货车有手闸的一端不能挂载客车。
如此一来,既能杜绝乘客借助风挡攀爬车皮、摇动手闸的可能性,又不会影响运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也就是李司机这种身处战斗一线的同志能够提出如此简洁有效的制度,要是换成那些老学究,说不定又得啰啰嗦嗦规定一大堆了……”
陈主任坐上小轿车,车子启动后,风驰电掣般朝着铁道部驶去。
此时的会议室内,胜负已分。
路局陈局长提议举手表决:“现在可以确定,k16次列车事故跟包乘组和乘务员毫无关系,同意的同志请举手。”
说完,他率先高高举起了手。
刘局长紧接着举起手,随后几个副局长也纷纷举手,会议室内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王副科长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过他心中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
那就是调查组在名义上是独立的。
他身为调查组的组长,只要他不赞成,事故调查的最终结果就无法更改。
陈局长也觉察到了这一幕,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就在这时,坐在他身旁的马得乐缓缓举起手:“局长,这次我们调查组确实在调查过程中犯了本本主义错误,我向局里检讨。”
马得乐作为调查组的副组长,他的意见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调查组的意见。
陈局长不再看王副科长一眼,冲着马得乐点点头:“咱们领导也是人,只要是人就可能犯错误,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马副组长,新的调查事故报告就麻烦你了。”
“那是应该的。”马得乐跟以往一样笑呵呵。
王副科长上得罪路局长,下得罪机务段的工人们,马得乐这次算是赚大了。
王副科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有点想不明白李爱国是如何翻盘的。
不过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机会。
就在陈局长要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王副科长猛然站起身道:“局长,难道前门机务段对抗路局决定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对抗王副科长,您是不是当领导当糊涂了。”
李爱国站起身道:“我们前门机务段的火车司机们是履行监督的职责,对路局里不正常现象提出监督。
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是领导,跟我们工人就是两个阶层,不允许我们监督。”
李爱国的后半句话已经上升到了原则问题的高度。
王副科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承认这一点。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局长,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您是知道的,我思想最为积极了……”
“思想积极可不是光靠喊口号,有些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叫嚷得厉害。”
“李爱国,你这是污蔑!”
王副科长见李爱国对他赖以起家的东西发动了攻击,顿时慌了手脚,连忙看向陈局长:“局长,李爱国故意诬陷局领导”
“一口一个局领导,把正常的监督当成诬陷,王副科长啊,你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高于工人的阶级。”李爱国道。
“你”王副科长平日里擅长扣帽子。
但是对面的李爱国是工人,根红苗正,还是全国优秀火车司机,他的大帽子扣不上,只能节节败退。
王副科长平日里在路局里是那种口号喊得震天响的人物。
那些局领导们早就对他有意见,只是碍于王副科长的口号喊得太响,所以才不得不避让他三分。
现在看到王副科长在李爱国面前吃了亏,这些路局领导们都乐得看热闹,谁也没有帮他说话。
“行了,王副科长,如果说把事故的帽子扣给k16包乘组,是你没有查明真相,现在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你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那就是思想问题了。”
陈局长见时机成熟,做出了一个早就想做的决定:“你从今天开始停职检查,工作暂时由马得乐同志接替。散会!”
陈局长没有给王副科长任何辩解的机会,拿起笔记本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李爱国和邢段长、章大车也没有理会王副科长,起身一同离开了。
那些以往与王副科长关系不错的主任们。
此刻见局势对他极为不利,相互对视一眼后,都装作没有看到王副科长,纷纷离去。
王副科长看到这一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要发火。
他扭头看到马得乐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马啊,你还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那个,我等着跟你交接工作呢.”马得乐笑呵呵。
王副科长:“.”
他沉默片刻,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出了会议室。
此时外面的大风已经停歇,地面上铺满了落叶、树枝,一片狼藉。
王副科长满心迷茫,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明明已经掌控了话语权,将口号当作大棒挥舞,为何最终却会败给一个小小的火车司机。
李爱国三人回到前门机务段的时候,站场上围满了火车司机,司炉工,包乘组成员们。
大家伙看到他们三人从吉普车上下来,纷纷围了上去。
陈司机冲在最前面,有些担忧的看着章大车问道:“老章,情况怎么样”
章大车将李爱国从后面拉到前面,拍了拍李爱国的肩膀说道:
“李司机舌战群儒,路局的领导明察秋毫,已经撤销了对k16包乘组和司机组的所有处分。”
哗!
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邢段长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等人群安静下来后,他大手一挥。
“铁路是咱们工人的铁路,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邢段长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站场。
“对,咱们工人才是铁路的主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就该像垃圾一样被清扫出去!”人群中有人高声附和。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哎嘿
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地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现场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旗杆上,红色旗帜迎着狂风咧咧作响。
灿烂的阳光透过红色的旗帜,映射到了工人的身上,跟他们镀上了一层信仰的色彩。
李爱国也紧紧的攥起拳头,迎着信仰的色彩,高声歌唱着属于工人的歌曲。
在确定了由李爱国和黄婧带领两支司机组参与运粮任务后。
前门机务段整备车间立即投入到对运输粮食车辆的紧张整备工作中。
李爱国特意挑选了两辆马力最大的爱国2型蒸汽火车头参与任务。
爱国2型是大同厂专门为重货运输而最新改造出来的火车头。
火车头内采用了双联圆底宽火箱。
马力能够达到5000,煤水车装煤量25t,煤水车装水量55千升,整备重量126t,粘着重量82t,动轴30.6t,轮周功3475马力,模数牵引力6897kg。
可以说,爱国2型在牵引力方面已经超过了后世大部分的重型运货列车,用来执行运输粮食的任务再合适不过了。
整备车间这边正在忙碌,李爱国背着手晃悠到了工作室内。
“师傅,我真的能开火车了”
此时黄婧依然在工作室内,等着李爱国带她回去品尝美味的西红柿鸡蛋面。
听到这个消息,她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惊喜与激动。
“我是师傅,还能忽悠徒弟不成。”
李爱国信手拿起一个西红柿,这西红柿纯天然生长,未沾农药,故而无需清洗。
他仅是随意地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番,便张口咬了下去。
随着那一口咬下,酸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肆意流淌开来。
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如今运粮车尚在改造之中,咱们七日之后便要执行行车任务。
在此之前,需前往实地勘察一番,将行车的各项细节确定妥当,你明日随我一同前往津城港塘沽作业区。”
听到这番话,黄婧先是一愣,随后那眼中便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喜。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因激动而略带颤抖:“师傅,太感谢您了!”
“害,谁让我是你师傅呢。”
这西红柿乃是老品种,口感沙糯,酸甜滋味恰到好处,极为可口。
李爱国三两下便将一个西红柿消灭干净,接着又伸手朝着装西红柿的筐子探去。
黄婧抢先把筐子抓了起来:“师傅,咱们晚上还得吃西红柿鸡蛋面呢。”
“我是你师傅”
“师傅也不行。”黄婧毫不示弱。
李爱国看着拎着筐子逃跑的徒弟,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的徒弟竟然不听师傅的话,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嘛不是。”
夜晚降临。
李爱国家的厨房内,暖黄色的灯光洒在灶台上,映照出他忙碌的身影。
片刻功夫后,一碗鸡蛋面被陈雪茹摆在了黄婧面前。
“谢谢师娘。”
热气氤氲中,黄婧深吸一口气,那香味直钻心底。
黄婧挑起一筷子面放入口中,面条筋道有嚼劲。
带着西红柿的酸甜和鸡蛋的香嫩,汤汁浓郁醇厚。
各种滋味在舌尖上完美融合,仿佛一场味蕾的盛宴。
特别是李爱国和陈雪茹两人都坐在她身旁。
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温暖与安心。
黄婧她吃得满足而幸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眼睛都微微眯起,沉浸在这美味之中。
“师傅,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吃得直打饱嗝,黄婧捂着小肚子说道。
“吃饱了,赶紧去刷碗。我可不养懒徒弟。”
遭受了来自师傅的暴击,黄婧姑娘连忙站起身,帮着陈雪茹忙活了起来。
李爱国则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拿起在前门机务段借来的资料,研究起从津城到到塘沽作业区的那段铁路。
资料上的内容让李爱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次任务好像有点不一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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