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加快了准备的速度,第二天在天还将亮而未亮时,三辆马车以及几匹马都已备好。
由魏大红和村里的几个青壮负责一路上的引路,以及交通工作。
这几个人都见识过刘半仙一行人的神通广大,这一趟参与其中,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荣誉,脸面,而不是仅仅一趟任务那样简单。
走这么一趟路,听几位大师,道长谈几句话,回来的时候在村里跟人闲聊的时候,似乎地位也比别人要高出一截来,怎么不叫人觉得兴奋?
特别是族长魏天游,他也是天未亮便举着马灯,督促那些年轻人将东西绑好,清洁马车,检查马匹。
显然对于魏天游来说,这一趟不是生意,反而是一种报答,答谢,关乎着魏家沟村人的荣誉感和一种古老的家风。
当初他们的祖先来到关外时,别人是怎样帮助他们的。
今天他们就以同样的方式来报答尹秀他们。
因此这一趟的规格也格外的高,原本带三四个人的话,即便有女眷,两台马车,三四个人也就差不多了。
可这一趟光马车便有三台,还几乎带上了魏家沟所有的马,队列从前到后,活脱脱像是一只商队。
随行的年轻人有的负责引路,有的负责照看马车,还有负责后勤与补给的,不可谓不全面。
三辆马车,每辆马车都由一匹最健壮的马拉着,宽大的蹄子在雪地上一踩一个陷坑。
除了一些不好见风见雪的物品外,别的东西都是高高垒在马车上头,留出空间给人休息和乘坐。
刘半仙和马小玉当然是各自坐在一台马车内了。
马小玉是因为要睡觉,修生养息,自见了雪以后,她就越发畏寒,轻易不肯离开温暖的地方。
刘半仙待在车箱内,则主要是因为怕出现什么意外,要是任由他在外面走着,万一哪里射出暗箭,可就没人防得住了。
海东青坐在其中一辆马车外面,抱着胳膊,将弓搭在腿上,旁边则是箭囊。
他用毡帽盖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观察着四周。
尹秀和任七则是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不紧不慢地跟着车队往前走。
任七以前在大内当侍卫的时候,终日里不是站着看守,便是骑马巡逻,因此坐在马背上的时候,即便双手什么都不抓,也十分地稳妥,像是端坐在椅子上一样。
尹秀自然没他那样的手段,但用腿夹紧了马鞍后,也差不多能坐稳。
只是骑马久了,难免也有些腰酸。
“怎么,受不了了?”任七看他一眼,眼底里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开什么玩笑?”
尹秀拉紧了缰绳,“我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吧?”
“高不高手的,跟骑马没什么关系。”
任七拉了拉绳子,叫马儿继续往前走。
“有的高手,轻功好的不得了,动不动便飞檐走壁的,平地上能追过马儿,赶上燕子,但是他晕船,一坐船连胆水都得吐出来。
也有的人刀剑双绝,十八样兵器样样拿手,但是不会拿菜刀,切个肉丝都能切到自己的手。
还有一个人,是横练功夫练到脑门上的,结果吃一口辣椒便辣的直流眼泪鼻涕,哪里来的高手风范?”
“前两个我能理解,然而不会吃辣,为什么还要吃辣椒?”
“因为那辣椒,是我叫人放的,一大勺,就藏在灌汤包里头,一口下去,混合着热油,又烫又辣,把那所谓高手辣的哭爹喊娘,差点在地上打滚。”
任七说着,脸上竟出现了一抹笑容。
“为什么?跟你有仇啊?”尹秀只感觉头皮发麻,好像那辣椒是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什么仇怨,只是看那家伙讨厌而已。”
任七搓了搓手,“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吧?”
“放心,我从来就没这样觉得。”
“你这样一说,我就更放心了。”
任七踢了一脚马屁股,马儿便屁颠屁颠地往前走了几步,到队伍的前头去。
自从骑上马以后,任七自觉身上那属于大内高手的气质似乎又回来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成了一个合格的保镖,同从前一样。
然而在尹秀的眼里,任七依旧是十分危险的一个人。
即便他对尹秀几人没有好感,但也说不上恶意,只是这样的人,迟早会因为自身的锋芒而引动许多的杀机,不管是他主动挑起,还是被动接受。
只是不知怎么的,对这样一个随时引发麻烦的任七,尹秀却也讨厌不起来。
大概这也算是一种异样的“欣赏”?
尹秀正骑在马上,享受着这一份悠闲的时候,魏大红骑着马从后头赶了上来。
魏大红骑马的方式实在是不潇洒,佝偻着身子,将肚子几乎紧贴在马背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抓着马长长的鬃毛。
按照任七的说法,就是玉京乡下的农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骑马,显得土里土气的。
但不得不说,这种骑马的方式又很实用,特别是对于这些将马儿看的十分宝贵,但实际上又不能时常骑它们的人来说。
按照魏大红的说法,乡下的马儿是用来喂的,不是用来骑的,大概就跟军队的马桶是用来刷的,而不是用的一个意思。
魏大红赶到尹秀的身边,冲他打了个招呼。
尹秀也点点头,微笑道:“魏大哥,冬天走这一趟路,可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魏大红也十分的坦诚,“下了雪,夏天时候修得再好的土路,也得被雪水冲塌,泡烂,变成如今的模样,一脚下去带起一大坨泥土。
我们走这一段还好,没什么人走的,没那么糟。
要是再往前啊,走到那热闹的地段去,一路上又是马车印子,马蹄,人脚印的,好好一条路被人踩成烂泥塘了。
人一走过去,小腿立即就埋里头,更别说马车了,马车一过啊,半个轮子都得陷里面,几个人抬也抬不起来。”
“那你们往年都是怎么做的?”尹秀皱眉道。
“往年?”
魏大红笑笑,“十一月以后,我们就不出门了,要出门也是带着客人往南边走,去玉京北面,去一些屯子,绝不会往山那边走一步的。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难走而已。”
“这么说,倒是因为我们破例,叫你们做了以前不干的差事。”
“不一样。”
魏大红不以为意,“诸位是恩人,不是客人,主顾,恩人发了话,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是要报答的。
更何况这也是走段路而已,哪里像你们那般出生入死的,闲着也是闲着,绝没有不做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其实,我和族长都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进山的话,诸位是要做大事的。”
“既然知道了,你就不该说出来。”
尹秀不看他,而是摸了摸马的耳朵,“你不说出来,便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蒙骗了而已,可你说了出来,将来录口供的时候就是共犯,要被一并捉拿的。”
“我知道。”
魏大红露出两排有些发黄的牙齿,“道上讲究的是不问客人做什么,知道了也不说,只是埋头赶路而已。
但我说了,诸位是恩人,不是客人。
所以我跟你说,我知道怎么一回事,便是叫你们放宽了心,做事不用有顾虑,怕连累我们。
在这茫茫雪原上也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写过的字,说过的话,北风一吹,雪一下,什么都盖住了,也什么都没了,留不住痕迹的。”
“我知道了。”
知道魏大红是一片好心,但尹秀仍表现得十分平淡,这也是他不想魏大红陷得太深。
但是,魏大红显然还有别的打算,搓了搓手,他又问道:“冒昧问一句,大师您修行入门几年了?”
“不到两年半。”
尹秀吐了口白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儿子,喜子。”
魏大红比了个手势,“就是那个虎头虎脑,头上绑两牛角辫的。他周岁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从我们村里路过,我给了他一袋棒子面,叫他给喜子算命。
先生说喜子跟道有缘,将来有机会拜入一位名师的门下的话,是有机会修成正果的。”
这样说着,他眼神里有了亮光。
“哦,我明白了。”
尹秀点点头,“其实,做农民,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没什么好的。”
魏大红叹了口气,“做农民的,只会种地,见了人就得磕头,胡子来了给胡子磕头,官兵来了给官兵磕头,有什么怨气就只能拿着锄头对地里撒气,别的人,别的地方我们也不敢怎样,这未免太憋屈了。
我可以受这样的气,但我不愿意儿子也这样。”
“那个算命先生说的不准。”尹秀淡淡道。
“什么?”魏大红好像没听清。
“我是说,你儿子的面相适合念书,而不是修道。
他是文曲星转世,跟太白星犯冲。
送他去念书吧,离得近就走读,离得远就住在学校里,备几件衣服和口粮的事而已,不要嫌麻烦。”
“真的?”魏大红有些高兴。
他听不懂这个那个的,不知道什么是犯冲,什么是忌讳,但所谓文曲星,他在戏文里是听过的,那是顶高的命格了。
像是古时候那些武将,文官,哪个不是天上的星宿转世的?
如果他的儿子真如眼前这大师所说的,是文曲星转世,那魏大红便只剩下高兴,也不管之前被那算命先生骗走一袋棒子面的事情了。
看到魏大红那询问的眼神,尹秀只是淡淡道:“我们算命的,不骗人。”
尹秀踢了一脚马肚子,往前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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