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不您先跟我说,您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趟镖是谁给你的?”
傅真不想听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仪脸上有被打断了话头的不乐意,他顿了下,睨着她说:“给我这趟镖的人我也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宫里的太监!”
傅真虽有讶异,但没有停顿多久:“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叫什么?”
“我不知道。”李仪摇头,“我说了我不认识他。但老头儿我跟宫里头的人多少打过交道,他是不是太监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傅真就说道:“他长什么模样?他让你找什么人?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李仪叹气:“你这一口气这么多问话,我也回不上来,倒不如我把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自己琢磨。”
说到这里,他喝了口茶润喉,然后就往下开了口:“约摸是六七年前的冬天,有天夜里武馆将要闭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袍服,披着黑色大氅,雪帽压的低低的,一来就指明要找我接趟镖。
“等他们到了后院,摘下帽子我就觉得不对劲,打头的这个人四旬上下,面白无须,一开口,声线极细,我立刻就想到了宫里人。
“紧接着他向我展示了宫里的进出令牌,这就确认无疑了。
“正当我要行礼,他阻止了我,说他此番奉命出来不得让任何人知。
“然后他就说起了此行找我的目的,他让我替他找一个人,此人为三旬出头的男子,身量不知,面容相貌也不能确知。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张十分简略的舆图,上面是连接着几个地名的路线,他让我按照最后的地名去寻找。
“给我的报酬定金是三千两的银票,声明找到之后,还会有重谢。”
傅真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这个价钱跟你当初说给我听的那个价钱不一样啊!”
李仪尴尬的一挥手:“此一时彼一时,这么要紧的事情,老头儿我怎么能随意跟你和盘托出?”
傅真瞥他:“那你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现在不说不行啊!”李仪拍起了大腿,“人跟丢了!”
“啊?!”傅真听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跟到过他?”
这一路听下来,从宫里太监的出现,到拿出路线图让李仪寻找三旬出头的男子,傅真都没有觉得太多意外。
“太监”和“三旬男子”这两个关键,已经足够证明与宫里寻找皇长子有关了。
宫里几路人马出来寻找,多一个李仪参与也不稀奇。
但是这么多路人马都没有确切的线索指向找到过皇长子,李仪说的不是“没找到”,而是“跟丢了”,这岂能不让人意外?
“确实跟到过。”李仪这时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这趟镖油水这么丰厚,再说又是宫里头派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接?
“于是这些年我就打发门下子弟在外寻觅。不得不说,有了他们提供的胎记,哪怕面容不清,身量不明,最终也还是让我们追踪到了——”
“慢着!你说胎记?”
“没错,在他的右耳后靠近颈窝处,有一个凤头形状的胎记。”
听到这里,傅真悬起的心蓦地踏实了。
凤头胎记,当初皇后留给皇长子的那把扇子上,也有一只凤凰!
李仪他们借的这趟镖,要找的就是皇长子杨奕,已经确认无疑了!
按照血案目前披露出来的案情,杨奕已经在那次被杀死了。那已经是将近七年前的事,而宫里太监寻找到李仪的时候也是六七年前,从时间算起来,李仪追踪到这个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怎么着也得是在血案发生之后了!
如果说李仪找的这个才是杨奕,那岂非正好说明,当初死在胡同里的那个并不是杨奕?!
她连忙道:“你继续往下说!他长什么模样,还有什么特征?你又是什么时候跟丢他的?”
李仪点头:“我们是在潭州追踪到的他,当时约摸是五年之前,他在潭州城内的客栈里,手下弟子说发现了他,我急忙赶过去,就清楚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记。
“他三旬出头,从这点来说年龄也对得上。长得十分高大,面目冷峻,寡言少语。
“虽然随身没看到武器,但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十分警觉,察觉到我们之后就立刻离开了。
“再后来我们又花了好大的功夫,顺着他的活动范围,在沧州找到了他。
“也就是去年冬月的时候!”
说到这里李仪喝茶润喉,末了沉下气说道:“这次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沧州那边我有铺子在,因为打听到他当时在那里暂居,便打算利用铺子徐徐图之。
“没想到,还没有等我施展开来,我的铺子就被人盯上了!再后来,就轮到我焦头烂额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铺子被毁,我急于应对,等到反应过来再去留意这个人,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傅真已经沉入了思绪,没有顾上接话。
李仪这些话每一步都在佐证,他所追寻的这个人的确就是杨奕!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在白玉胡同里死去的人身上会有属于他的东西,但那的确不是他!
只有李仪所说的这个身形高大,会武功的,同时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才符合当年失踪的皇长子杨奕的形象!
但他五年之前为什么会在潭州出现?
后来为什么又到了沧州?
他为什么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七年前他本来应该进京的,结果却没有出现,是因为提前发现了太子的阴谋吗?
那他七年前,又是为什么突然想要进京?
宁老爷子既然给宁夫人的信中说明了此人可以带给傅嘉锦绣前程,那他当时进京就应该是要与帝后相认的,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哪怕他当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不,当时他竟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那就更应该进宫揭发,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丫头,不对,将军夫人,”李仪忽然改变了称呼,“老头还真遇到了难处,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他沧桑的双眼里流露出了惶恐,而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在他这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老者眼中出现的。
傅真道:“跟丢了也可以再找。你们能遇见他两次,足见已经摸索到了一些方法。何不再试试看?
“就算万一找不到,我相信宫里也不会为难你。最多你把那三千两银子退回去。”
“哪有这么简单?”李仪脸色更凝重了,“我们在这个人的住处发现了一些东西,现在不知道他是被掳走了还是有了别的危险,不管是怎么样,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情,这个罪名老头儿我也承担不起呀!”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他的住处有打斗的痕迹,床铺上还有不少血,我们搜查了他的屋子,还发现了一些大月的钱币!”
“大月的钱币?”
傅真愣了,杨奕在失踪的这些年里去过西北已经让人意外,他竟然还随身有大月的钱币,那岂非证明他去过大月,甚至还很可能在大月生活过?
“那些钱币还不止些许,大大小小的都有,还有几件大月人的服饰。
“我不知道此人到底跟宫中有何关系?但他屋里那般情形,我是必然要担干系。”
这当然了!
出事的可是皇长子!
如果让帝后知道皇长子没有死在太子手下,而是在奉命追寻他的李仪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与此相关的谁能捞得着好?
傅真默凝片刻,问他道:“给你下绊子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你现在知道了吗?”
“不清楚!”
“那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几个月之前!后来就再没出现过了。”
傅真曲奇的手指头揉起了太阳穴。
这批下手的人,无论如何可以排除废太子了,他已经认定六年前杀死了杨奕,凭着死者身上的证据,他压根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剩下的人,理应就只有皇帝的人和皇后的人了,可无论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会对杨奕下手。
再说了,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杨奕,自然就没有必要还另外派人再追寻了。
所以这下手的人,十有八九是另外一波……
“那你想我如何帮你?”她问道。
李仪沉下气来:“我思来想去,这是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拖着瞒着,倒不如主动将事实说出来。
“可是我却不知让我接镖的这人是谁,你如今已是将军夫人,有上达天听之能,别的我不要你帮,你只要帮我寻出这人来即可。”
傅真疑惑:“这些年你难道从未曾联络过他?”
“他们都是每隔三五个月来寻我一次,从未曾留下让我找到他的方式。
“可是最后一次他们来寻我却是半年多以前,也就是说沧州那边出事之后,他们就没再出现过。
“我如今一不敢对外泄露此事,二又不敢再拖,只好找你了。”
李仪说到这里,竟然起身向她做了个揖。
傅真连忙站起来:“老爷子你帮过我不少忙,你怎的如此见外起来?
“你先将那人形容相貌细细告知于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甚好甚好!”李仪连忙扬声,“给我取笔墨来!……”
……
裴瞻回到府里时,路过傅真所居的正房,频频往屋里头瞅了两眼,没看到傅真的影子。
倒是紫嫣看见了,放下正在折叠的衣裳走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您寻少夫人有事?”
裴瞻脸上不大自然:“无事。”
紫嫣暗觑他两眼,笑道:“泰山馆的李老爷子回来了,少夫人方才被请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少夫人走的时候说过,要赶回来与将军一道进晚膳的。”
“是么。”裴瞻更加不自在了,“何必这么急急忙忙的,一顿晚饭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紫嫣看着他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呢,可是少夫人说,她前阵子回宁家跟母亲学了做菜,她想亲自下厨给将军尝尝。”
裴瞻顿时只觉脸上身上有无数蚂蚁在爬,他插着腰咳嗽了两声,然后瞥了一眼紫嫣,头也不回的朝他的屋里冲去了。
这丫鬟真是胡说八道!
傅真还会亲自给他做菜?
她从小到大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过,两世里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会下厨?
撒谎也不知道找点好些的理由!
他还是先睡一觉,再等着大厨房送饭来吧。
他把袍子扯下来,拿帕子擦了擦手脸,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看去一眼,然后躺在床上。
今日的床睡着不怎么舒服,他连换了几个姿势,也没睡稳当。
一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他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往外一看——是她回来了。
一进门就跟迎上去的紫嫣交谈着什么,然后进了屋里。
裴瞻把撩开的窗帘放下来。
他就知道紫嫣那丫头是在胡说!
他回到床上躺下,两手枕在脑后,痴痴的望着帐顶出了神。
傅真回房更了衣之后就朝厨房走去,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在宁夫人身边呆的久了,简单的菜肴还是学会了一两道,就是没有多少机会施展。
之前留意到裴瞻喜欢吃蒸鳜鱼,这个恰巧简单,她便早早地跟厨房里打了招呼,让他们把鱼杀好,她回来后清理完毕,放上葱姜蒜上锅一蒸,倒是也鲜香扑鼻。
拿着回了院子,径直到了裴瞻房里,屋里头灯已点起来了,裴瞻正坐在桌子后头,举着牙箸,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盘子里的菜肴。
看到傅真进来,他抬起的双眼里立刻染上了琉璃灯的光。
傅真把鱼端到桌上,伸手示意他:“你尝尝。”
裴瞻看看她,又看看盘子里的鱼,半天没动。
傅真自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然后睨他:“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裴瞻抿着唇,又看了她半天,这才把牙箸伸进鱼盘里,夹起一块鱼肉在半空看了片刻,看过去道:“这真是,真是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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