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椒房殿。
太医匆匆赶来。检查处理之后,皇后微皱着眉问:“可严重?”
“回皇后娘娘的话,没有大碍,手掌处是普通擦伤,只是手腕扭伤回府怕是要费些时日。”
皇后吩咐道:“都仔细着,好生处理,别让阿娇落下病痛。”
“是,谨遵娘娘懿旨。”
其实没那么严重,皇后这么说大概也是为了让她觉得舒服些。
随即又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阿娇为何会受伤?”
由她自己说刘舜欺负人不合适,于是就没有开口。
刘舜低着头不答。
采薇跪下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常山王一时气愤推了小姐。”
“常山王为何生气?”
阿娇此时答:“回娘娘的话,殿下玩闹中不慎撞到了一个宫人,殿下便生气要杖责两百,阿娇担心伤人性命于殿下无益,于是上前解释阻拦,希望可以减轻责罚,是阿娇一时语快,得罪了殿下,望殿下不要怪罪。”
“舜儿,是这么回事吗?”皇后看向刘舜问道。
刘舜一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的,“我······她······本王责罚一个小小奴才没有错!她凭什么拦我?”但是还是不服气的梗着脖子。
刘彻道:“十四弟,也就是说阿娇说的是事实?你玩闹不注意却要责罚别人?”
“我是皇子!他一个低贱的太监,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他的错!”
皇后皱眉道:“舜儿!你是皇子,如果你今日心中气愤,只是略施小惩,本宫不会说你,可是也不是让你无法无天的,两百杖意味着什么就算你不知,阿娇也同你解释了,但是你何至于还要动手伤阿娇?”
刘舜气愤道:“她算什么?她凭什么拦我?她让我生气,我不能处置她吗?”
“她是太子妃!你说算什么?”刘彻不悦道。
阿娇为他这句话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他,刘彻只是神色不善的盯着刘舜。
然而外间很快传来皇上驾到的通传。
阿娇也从床上起身跟着一屋子人跪下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何事闹成这样?”
皇后禀明情由之后,皇帝却没有说话。
阿娇于是主动请罪,“陛下,是阿娇一时语快得罪了常山王殿下,请陛下责罚。”
“好了,都起来吧,舜儿,向阿娇赔礼道歉!至于这个宫人······”
阿娇急忙出声阻止,“启禀皇上!今日是阿娇的错,常山王无需道歉,也请皇上不要迁怒旁人。皇上一贯爱护臣民,自皇上登基以来就多次改变减轻刑罚,去年还特意又再改变了行刑的鞭棍和打法,详细周到,皇上拳拳爱民之心令百姓莫不感激涕零。此次虽然本为常山王玩闹,可是毕竟殿下受惊,这太监叩头悔过求饶,额头都渗出血来,想必已经知道错了,还请陛下宽恕一二。今日是阿娇莽撞才劳动陛下大驾,请陛下责罚。”
刘彻跪下道:“父皇,阿娇虽然鲁莽些,但是也是跟随父皇的宽厚之心,且阿娇受了伤痛,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沉默了一会方才说:“既然太子和阿娇都求情,此事便罢了,都散了吧。”
一旁的公公提醒跪着的小太监:“还不快谢恩?”
那小太监连忙千恩万谢的叩头,眼看着额头的伤又重了几分,阿娇看得不由得皱眉。
皇帝转而批评刘舜:“舜儿,今日之事你也需反省,阿娇如今是你的表姐,往后是太子妃,怎么如此没有礼数?”
他没说对不对,只说礼数,说反省却没有说惩罚,看来的确溺爱得很。
阿娇庆幸自己没有硬对硬的辩驳,以退为进才能勉强保全,伤都受了,要是再没有争取到什么就亏大发了。
这个刘舜,以后更要避着些了,不过这个刘舜,如果往后这个脾气性格不改,当了诸侯王也是为祸一方吧,当初刘彻也是幼时受宠,七岁就立了太子,倒不见像他这样蛮狠跋扈。
皇帝批评了刘舜之后,转而对她说:“阿娇对刑罚倒是知道不少。”
皇后眼神微动。
阿娇摸不清皇帝这话的意思,这些事是林海说给她听的,她当时觉得皇帝此举的确仁厚,就记下了。
此时当然不能说她是为了无聊而让林海打听趣事。
于是道:“皇上爱民之举,官吏百姓莫不传颂,阿娇也是听到些。”
皇帝笑道:“好,你今日做得也好,受伤可严重?”
“谢皇上关心,阿娇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皇帝笑着点点头,看着像是赞许,又嘱咐御医两句就领着刘舜离去了。
也不知道刚才的回答皇帝满不满意,会不会因为她和刘舜的矛盾给她记负分。
“还痛吗?”刘彻的询问把她拉回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哦······有些痛,还好。”话音刚落,胶东王刘寄也到了,“阿娇姐姐,我听说你受伤了!”
甫一奔进屋内,见皇后和太子都在,又收了步伐,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等皇后说了“免礼”。刘寄才再走近,看着她包扎好的手,一脸担忧,“阿娇姐姐,很痛吗?”
她笑笑,“不太痛的,一点点吧。”
刘寄道:“哦,那就好,我听说是十四弟推了你,他太过分了!”
刘寄和刘舜都是皇后已逝亲妹之子,真正的同胞兄弟,他这样说还可以,但是阿娇却不得不在皇后面前做做样子。
于是道:“这件事我也有不对,不全怪他。”
刘寄仍是气鼓着脸,皱着眉。要不是皇后在旁边,她真想去捏捏那脸蛋。明明刘彻也只比刘寄大了两岁,却硬是像隔了一个辈分。
“阿娇,常山王年龄还小,你也担待些。”皇后在一旁道。
“皇后娘娘言重了,是阿娇今日急躁,只是阿娇担心常山王殿下受圣宠太过,万一行事有失,毕竟殿下养在娘娘名下,恐有损娘娘贤名。”
阿娇虽然把话语包装了一下,但是皇后不可能听不懂,有没有用的吧,还是要提醒一下的。毕竟刘舜往后是一方诸侯。
皇后看着她,似有深意。
阿娇被看得有点不自在,赶快拍马屁,“阿娇见太子殿下坚毅聪颖,由娘娘照顾的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阿娇常见到些,也都是知书通理,娘娘实在教导有方,不似阿娇的哥哥都不受管教,娘亲甚是为难头痛。”
皇后笑了,眼角挤出些细纹,“阿娇如此伶俐,长公主才是真正教导有方。”
然而阿娇看皇后得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刘彻,显然是对刘彻很是满意。
刘彻的确是值得她骄傲的,而且刚才的话也不全是奉承,除了刘舜,其他几个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也都不差,也许刘舜往后也会改观。
见刘彻还是锁着眉头,她想了一下,对他来说,今天的事相当于······未婚妻被弟弟欺负吧,是算不上是好的体验。
她只好出声安慰道:“太子殿下,我没事的,休养一阵就好了,等好全了我再进宫看你。”
“嗯,这段时间当心些。”
“嗯好。”虽然刘彻看起来对陈阿娇不算热情,但是真遇到事还是能感觉到他上心的,再接再厉,继续讨好!
等皇后走了,阿娇如愿以偿的捏了捏刘寄的圆脸蛋,才回了陈府,又是面临一番询问。
得知是和常山王起了冲突,每个人表情都是怪怪的。
不大高兴又不敢太明显,反而只有平时表情很少的陈枫皱紧了眉头。
这样整齐划一的表情阿娇觉得有点好笑,“好了,不是严重的伤,休养几日就好。”
休养的日子里,宫里太后、皇后、刘彻都送来了膏药和营养品表示安慰,虽然没有可以收藏变卖的金石玉器让人觉得有些遗憾,但是感受到重视还是值得高兴的。
因为课程都停下了,也不好外出,阿娇闲得无聊,刘嫖就找了舞姬来家奏乐献舞。
她找了几首她喜欢的现代古风歌曲,由琴师还原的曲子,重新编舞。不得不说,这样古风舞蹈还是最戳她的。
长袖翩飞,舞姿柔美妙曼又带着含蓄之美,无限回味,无怪乎王孙权贵都喜爱,她一个女子看了都惊艳赞叹。
可是陈蟜却来调戏舞姬,被阿娇怒气冲冲的制止了。
看他一副不成器的模样,阿娇就担心,为他也为自己。
不说往后可以助她,只求以后别惹出什么祸事,否则她的废后生活那必然是雪上加霜啊。
阿娇问:“二哥,不知你可曾想过往后离开侯府该以何自立?”
陈蟜还疑惑:“妹妹何出此言?”
“兄长往后不能继承侯爵,那想过以后要担任何职以及如何应对吗?”
陈蟜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似的,“妹妹说笑了,你如今是太子妃,也就是以后的皇后,我又和三公主定了婚约,那我的爵位还需要担心吗?”
阿娇皱眉:“为何不担心?任何一个有意义的官职都是有职责的,兄长认为你现在的能力足够应对和管理吗?”
陈蟜摇摇头,不屑道:“这些琐事自然有下属的人去做,我何须操心这些?我看你就是想太多。”
阿娇叹息:“大哥,你说这些话过脑子了吗?”
陈蟜疑惑道:“妹妹糊涂了,我是你二哥。”
不想和他打嘴皮子。但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说服他。
“汉朝以人才为重,如果想到没有足够的能力,那就是不被需要的人。况且,你将要娶的是公主,若是行事作风如此不检点,治不敬罪,你又没有让皇上爱惜的的才能,那该如何?这一点难道你完全没有想过吗?”
陈蟜微微愣了一下,但随即笑开,拍拍她的肩膀,“阿娇,我的好妹妹,只要你好好的讨好了当今太子,也就是以后的皇上,那么我这样一个皇亲国戚自然不会被亏待的。”阿娇彻底放弃了,真是应了那个表情包:莫得救了。
得知她受伤在家休养,周笙主动上门探望。
阿娇把她引进屋里,闲聊间周笙告诉她大约是今年或是明年年初成婚。
阿娇惊道:“怎么这样仓促?”
周笙只是笑:“寻常事而已,你上次不也同我说你二哥与三公主前不久定亲,今年完婚吗?其实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阿娇见她如此不禁问:“那你怎么想呢?你······喜欢他吗?”
周笙眼神略过门口,阿娇也下意识的去看,陈枫一贯站在那里。
周笙笑答:“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由自己做主的。至于喜欢,阿娇,这可遇不可求,可是既是信得过的,我大概也会慢慢在天长日久里喜欢他的吧,往后相处久了总有感情的。”
是啊,她自己不也是此类吗?都是不由自主的,他人情形也不一定都更好些。
只好问道:“为人还不错是吗?”
“嗯。”
那还好一些。
周笙也是这样想。
两人一时无话。
阿娇先说:“你若是定下日期,一定记得叫我。”
周笙笑笑,那笑释然又有些苍凉的意味“嗯,好。”
“如果他胆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他必须要对你好。”
“好。”周笙还是笑。
阿娇却觉得有些想哭。
六月下旬的时候天气逐渐酷热,避暑的行程也都安排起来,万事移至甘泉宫,阿娇伤已经大好,也得以同去。
去之前阿娇还是去看了看栗姬。
不知是她的话起作用还是太医医术高明,栗姬精神已经好些了,着紫色长裙,有精致的花纹刺绣,缘黑色花边,在身上旋绕多层,自有其优雅。
引她进来时宫女小翠告诉她皇上偶尔前来,但是娘娘总没有好脸色,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陪着她坐了一会儿,阿娇还是忍不住劝解:“娘娘既爱着皇上,何不顺应些,皇上不高兴,最终为难还是娘娘。”
栗姬苦笑道:“阿娇小姐,都说我愚钝任性,可是我如何能看着自己爱的人与他人燕好而无动于衷呢?我从前总想这样也有错吗?”
阿娇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本没有错,可是错在不该奢求皇帝的一心一意。”
栗姬笑道:“是,因为他是皇帝,我现在已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又或许天下男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太子妃呢?若是你面对此种情境又待如何?”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阿娇答道:“我从没有过这奢愿。”
屋里一时静默。
这种愿望,有或没有,都有各自的悲哀。最好的情况是不爱,可以免去许多痛苦。
没有奢望,就不会失望。只要她不爱上刘彻,只图他权势钱财,任他眠花宿柳,她只管贪图享受,想必可以安逸度日。
临走时,栗姬笑着对她说:“阿娇小姐虽然年幼,却比许多人都要通透,太子殿下如今也是珍视你的,但愿你不会步上任何一个人的后尘。”
阿娇福身谢过。
阿娇走后,栗姬还是看着门口,小翠问:“娘娘,您也喜欢阿娇小姐是吗?上次还特意主动跟皇上提起阿娇小姐对您的照顾和开导。您如今明明都不怎么同皇上说话的。”
栗姬走到门外,看着殿门的方向,“像她说得,投缘吧,只是阿娇与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不同,我已是无用之人,希望能帮上她一点,希望她不至于似我这般。”
小翠见她这样,声音带着点哭腔“娘娘,您别这么说······”
“这些年,我的脾气如此,你也苦了。”
“奴婢不苦······”
阿娇从玉堂殿出来,外面青天白日,无比空阔,偌大的未央宫,走了很远才到了宫门。
这宫里古往今来困着无数的人,听说曾经薄皇后谨小慎微,还是被废,栗姬最早得宠,多年来也算荣宠不断,高傲倔强,却是如此结果。
无论何种性格,所求为何,又如何筹谋,却似乎都是指向相同的结局。
陈阿娇往后也是大同小异的吧,好在她没有孩子,少了一层忧心。
不过既然都是命定的结局,何苦现在就开始终日惶惶不安,不如认真把握当下,尽力争取就是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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