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百里外,锁龙山。
锁龙山,自西向东山势蜿蜒曲折,远望宛如一条蟠龙。近看,山下尽是奇松怪柏,山上满目怪石嶙峋。此山壮美中透着阴森,险峻中暗伏杀机。
山下茂密的丛林中,有一条高低起伏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往山上。耀眼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斜照下来,光线大多都被树荫遮住,仅剩的一线天光,把林间小路照得斑斑驳驳。
这条极少有人来往的小路上,此刻却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身后还紧随着一头神气十足的毛驴。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谈笑着,似乎对眼前的风景毫不在意,对这山中凶险的景象,也全不挂怀。
轻年走了一会儿,朝身边紫衣姑娘抱怨道:“小魔女,本少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小娘子从吕会员手里抢过来,可你却整日不让我与它亲近,你是想累死本少侠还是嫉妒呢?”
紫衣姑娘娇哼一声,道:“臭要饭的,你还真好意思!本姑娘还没说骑上去歇歇,伱一个大男人却从早到晚嚷着想上驴。除非你给本姑娘也找个称心的坐骑,不然你这辈子都休想骑它!”
轻年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道:“官家上次说要赏本少侠一个金葫芦,可以任意去大宋各地府县支取银钱,可一眨眼这么多天过去了,本少侠连个葫芦秧都没看到,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咱们现在手头太紧,金葫芦又迟迟不到,你叫本少侠到哪给你弄坐骑去?”
紫衣姑娘不以为然的道:“本姑娘不管,你要是找不来,就休想骑驴!”
轻年苦笑一声,还想再辩白几句,却突听前方林中传来一阵悲悲切切的男人哭声。轻年和紫衣姑娘的心思,都被这阵哭声引了过去。
紫衣姑娘一指前方,问道:“这个男人哭得如此凄惨,多半出了大事,我们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轻年摇摇头,道:“小魔女,你这一路上管了多少闲事?明明涿州离这里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硬教你走出了十几日,你若是再管闲事,恐怕这辈子都到不了邕州了!”
紫衣姑娘冷哼一声,“臭要饭的,妄你还口口声声自称少侠,却连半点侠肝义胆都没有。每日除了喝酒、烤鸡,你还会干什么?”
轻年微微一笑,道:“本少侠还会烤鱼。”
“你!”紫衣姑娘指着身边的轻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她才道:“你爱管不管,反正本姑娘是管定了!”说着快步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轻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牵过驴子的缰绳,健步如飞的追赶那位紫衣姑娘。他一边快步追着,一边还大声喊道:“喂,小魔女,你慢点跑!你要是再跑这么快,本少侠可上驴了!”
紫衣姑娘不再理他,脚步愈发快了,刹那就转入密林,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很快,她就在林中一片开阔的空地中,发现了一位衣着华贵,容貌丑陋的年轻文士。
只见此人年纪在三旬左右,长着一张扁平的大饼脸,硕大的喉结向外鼓着,咋看还以为他项间长了个瘤子。他此时满面愁容,蹲在一个土坑旁,一边用手往坑中填土,一边悲诉道:“几位兄弟,你们和王旦相似数载,对我们父子可谓忠心耿耿,谁料今日却因我王旦无能,致使你们葬身于此!我此生再也没有颜面去见你们的家人,再也没有颜面去见父亲,再也没有颜面去见父亲治下的百姓,不如今日一死了之。但盼我死后,可以抵消我犯下的罪过,切莫连累到我父亲!”
随着他的话音,土坑已被渐渐填平。随后他缓缓站起身,解下自己腰间的带子,挂在面前一棵歪脖树上。
紫衣姑娘见状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刹那就来到男子身旁。男子刚把带子挂在树上,突见面前多了一个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倒退,整个人撞在背后的一棵树上。
年轻文士只道背后也有强人,只得沉声道:“贼子,你把我押解的囚犯劫走了,竟还不肯放过我!我奉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若敢杀了我,家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紫衣姑娘见此觉得有些好笑,但见他十分惶恐的样子,只好忍住笑意,尽量柔和的开口道:“这位公子,看你也是大门大户出身,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寻死觅活?你不用怕,我和你口中的什么大王不是一路的,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年轻文士见紫衣姑娘不是歹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小娘子,我是监察御史王祜之子,名叫王旦,字子明。我父亲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卢多逊,被贬到了地方做知府。我父亲爱民如子,不忍见此地山贼猖狂,故此常派出府衙中的捕快去剿灭附近的贼人。前两天刚抓了一伙贼人,父亲想让我历练历练,就让我带人将他们押解到城外斩首。哪知,才出城不到三里,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歹人,将这些死囚都劫走了,还留下一句话,说如果我们有胆子,就去锁龙山要人。按大宋律例,丢失死囚是死罪,就算我父亲是知府,也救不了我。所以无奈之下,我只好带人到锁龙山要人,结果我手下捕快不是他们的对手,死的死,逃的逃,我眼看没有活路,这才打算一死了之。”
紫衣姑娘点点头,问道:“锁龙山寨主叫什么?他们劫走的犯人又都是什么人?你不用担心,只要本姑娘出马,一准能抓回丢失的罪犯,就连山上的贼人,本姑娘也一道打发了!”
王旦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姑娘,半晌才道:“他们劫走的犯人都是历山的山匪,为首的叫刘祺,人送外号金毛吼,还有一个浪里巨鳌沈九,其余的都是他们手下的喽兵,总共二十三人。锁龙山上的大寨主更是赫赫有名,名唤锦豹子张师,这些人都武艺非凡,姑娘可千万小心啊!”
不待紫衣姑娘答言,轻年已牵着毛驴快步走来,“哈哈哈,本少侠还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群山猫野兽。本少侠饿了,正好拿他们下酒!”
王旦见两人完全不把山匪们放在眼里,好奇的问道:“请问两位,你们到底是何方高人?能否通报名姓,也好让我放心。”
轻年一拍胸膛,道:“本少侠名叫万剑锋,乃隐峰山庄庄主万梦生之子。这个小魔女叫慕容云瑶,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女儿。且不说我们智勇双全、胆识过人,单是报上我们先人的名姓,也够把这群草寇吓得魂飞魄散的!”
王旦是个文人,从未听说过万梦生的名头,但对慕容延钊却略有耳闻,将信将疑的道:“你们此话当真?若二位真能帮我把刘琪、沈九抓回来,我定会好好报答两位恩人的。”
两人点点头,转身就要上山,这时林中走出一个略显邋遢的汉子,一脸傲慢的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三人都警惕的看向来人,但见此人腰挎一口长剑,身背一张硬弓和一壶利箭,生得十分英俊,儒雅中透着一股英气,神情间还带着一丝乖张的气焰。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穿得松松垮垮,还满是酒渍,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修边幅。
此人走到近前,冷冷一笑,道:“方才谁说自己是万梦生之子?我怎么从未听师父说起过,他还有个儿子?”
万剑锋闻言一怔,神情间十分激动,“你……你说什么?我父亲他真的还活着,还收了你这么大个一徒弟?那他现在哪?你快告诉我!”
此人一脸不屑的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过是和我师父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跑来冒充他的儿子,当真恬不知耻!”
万剑锋一向洒脱,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听到父亲的消息时,他的神情无比激动,就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急迫的道:“好兄弟!你快说,我父亲到底在哪?”
此人指指万剑锋腰间的酒葫芦,道:“你连酒都不请我喝一口,我为何要对你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吐露真言?万一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我若说了,师父岂非会有危险?”
万剑锋忙解下酒葫芦,递给他道:“兄弟,你尽管喝,正巧今天有好酒,这里面装的可是……”
不待万剑锋说完,此人一把夺过酒葫芦,打开封口嗅了嗅。随即双眸突然亮了,大笑道:“这位兄弟品味不错,里面装的竟是上好的杜康!”说着迫不及待的一仰脖,就将葫芦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万剑锋见他只是随便一嗅,就能辨出酒的种类,心中不由赞叹。笑道:“你喝了我的酒,咱们就是朋友了。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你当真是家父的弟子吗?”
此人微微一笑,将酒葫芦递还给万剑锋,“你是不是万梦生的儿子还有待查证,我是万梦生的徒弟却如假包换。我叫张咏,字复之,曾有幸拜万梦生为师,在师父身边学艺数载,有天家中来了一位道士,像是师父的故人,两人每日促膝长谈,大有久别重逢之意。后来师父就被这位道士拐跑了,说是什么云游去了。一走就是三五年,至今我都未再见过家师。”
万剑锋闻言有点泄气,叹息道:“本以为有了父亲的消息就能打听到他的下落,谁想到他这当爹的竟和他儿子一样不靠谱,可好歹拐走我的也是位姑娘,他老人家可好,还和老牛鼻子玩儿一块去了!看来我是白高兴一场,只是可惜了我那一壶上好的杜康酒!”
张咏一笑,道:“这位兄弟,你真是恩师之子吗?我师父可没你这么小气,绝不会因为朋友喝了他一壶酒而耿耿于怀的!我曾听师父说过他有位妻子,名叫梦涵,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儿子呀?难道当年师父和师母因故分离时,师父并不知道师母已经身怀有孕,所以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
万剑锋道:“兄弟,你蒙得还挺准!你这脑袋瓜儿,不当官真是可惜了了。”
张咏同情的望着万剑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别灰心,山不转水转。你们父子、我们师徒总会有相见之日!”他说完一指王旦,道:“我与师父学剑数载,却从未试过锋芒,不如我们一道上山,帮这位王兄了结此事。”
慕容云瑶笑了笑,对张咏道:“本姑娘好些日子没与人动手了,看张兄弟这架势,是想一人把山匪们都杀光了,那本姑娘岂非很没意思?”
张咏闻言笑道:“姑娘放心!张师、刘祺、沈九是三个人,我们这里也是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个,谁都有得打!”
慕容云瑶点点头,看向万剑锋和张咏,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可不许多吃多占,否则本姑娘手痒痒,可就要拿你们开练!”
一直没说话的王旦,此刻脸色十分复杂,他像是看怪物一样望着面前这三个人,他这些年随着父亲没少与山匪打交道,亲眼见过平日在衙门里凶神恶煞的捕快们,如何对山匪畏之如虎,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好汉,也是拼了性命与山匪相抗,从未见过这般把山匪当做小猫小狗分了玩的,心下万分诧异。
他正想上前再多嘱咐几句,告诉他们山匪有多恐怖。可还未及他开口,三人早已足尖轻点,如三道疾风般消失不见了。王旦望着三人方才站过的位置,不再诧异,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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