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维系，有时候需要交互彼此的秘密，皇帝知道你的缺陷，却也与你拉近了距离……】
道衍从老朱头上的旁白，看到了他对自己自爆缺点的反馈，他松了一口气。
朱元璋对道衍想吃肉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有趣，而不是生气。
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个正经和尚。
道衍以前给他的感觉，多少有些神秘，神秘会带来疏离感，缺点却会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近。
见他破戒，朱元璋莫名开心。
道衍闻言嘿嘿笑，那是当然了。
他穿越之后，确实没少吃肉。只不过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寺院那边大概管不到自己，所以吃点肉很方便。
可到了天界寺，寺规森严，又有皇帝看着，他反而不太敢了。
吃素这件事，可是会导致不少健康问题。
尤其是古人并不知道，或者说并没有太多的资源补充因为肉类缺乏而必须多吃的豆制品。
所以道衍看到的大多数古人，都是营养不良的德行。
他在天界寺的时候还好，至少能保证自己身体维持在一个亚健康的状态。
可是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扛不住给病倒了。
人活一世，既然穿越了，可不能亏待自己。
老朱见道衍虽然没有承认，却也默认的样子，哭笑不得：
“你果然是妖僧呀！”
“什么果然？”
道衍装傻，他吃准了朱元璋并不会因为吃肉的事而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一个他破戒僧给人的心理暗示，大约是瞧不起的。
道衍最不怕的，恰恰是朱元璋瞧不上自己。
他装疯卖傻，老朱也意识到他差点说漏嘴了。
他告诉过道衍【靖难】的事，可却没有告诉他关于【妖僧】的事。
“我说的是，你这小子果然是个破戒僧！”
“施主此言差矣，你也是……”
道衍差点将老朱当过和尚的事情脱口而出，半路改口：
“您也是读书人，您给贫僧说说，贫僧是犯了沙弥戒，还是比丘戒？”
他一句话却将朱元璋给问住了。
朱元璋当了三四年和尚，当初受的是沙弥戒，虽然比丘戒没受过就跑去造反了，但对佛门多少还是了解的。
佛门初入门受沙弥十戒，二十岁后方能受比丘戒。
受过比丘戒的出家人，严格来首才算是真正的和尚，然比丘戒并非必须，很多出家人年近百岁，也不一定受比丘戒。
戒律并非强制性的，除了入门的沙弥戒。
和尚想不想受戒，是看他自己的意愿，简而言之，你愿意接受更多的约束，更好的修行，你自己选择受戒便是。
但吃肉这件事，无论是沙弥十戒还是比丘二百五十戒，都没有禁止吃肉这件事。
“其实严格来说，佛经上佛祖本人，他自己都是吃肉的。
当时沙门派兴起，大家都是乞讨食物，人家给什么吃什么，哪有挑选的余地？
所以比丘戒中，并无不能吃肉的规矩。
而您对佛门不能吃肉的观念，来源于汉家的传统……”
“传统，萧衍？”
朱元璋在成为一方领袖之后，自己也读了不少史书。
他虽然记不得这段历史，却也隐约记得一些片段。
“没错，佛门出家人不得吃肉的传统，恰恰与佛门无关，而是与政治有关。
当年梁武帝信奉佛法，为了标榜自己，从楞伽经中将要求，取代了戒律，强制天下僧人不许吃肉”
“有什么不同吗？”
朱元璋对这个话题挺有兴趣，于是又坐下来准备细听。
“当然有不同，佛门之中，确实有不能吃肉的经文，可为什么佛祖不将其定在戒律之中？
其一，乃是因为现实环境不允许，僧人乞食，本质上在于一個乞字，人家给什么吃什么，难道还能挑食？
其二，不吃肉，其实本意是因为不忍众生受苦，发自内心的一种慈悲之心，这是一种道德达到一定标准之后的自发行为，而不该是一种戒律。
就如法律和道德约束，戒律如法律，保护的是一个人的底线，而道德是一个人的上限。
用上限的要求当成底线，本就是梁武帝的一场政治秀。
就如贫僧，贫僧并没有那种不忍见众生苦的慈悲之心，贫僧就想吃口肉，但一旦传出去，别人就会说贫僧不够慈悲。
可贫僧不慈悲，贫僧自知。
他们难道因为不吃肉，就显得慈悲了？”
“你是说，他们沽名钓誉？”
朱元璋饶有兴趣的说道，道衍回答：
“不如说，是道德绑架！
贫僧心中的佛道，乃是有教无类，普度众生。
众生根器有区别，佛祖定下五戒、沙弥戒、比丘戒、菩萨戒……
这些戒律本应该随众生自选，但梁武帝一纸政令，却凌驾于佛法之上。
这种看似以慈悲为名义的传统，在贫僧看来，恰恰是最大的虚伪！”
朱元璋哭笑不得：“没想到你为了吃上一口肉，倒是能强词夺理……”
老朱觉得有趣，他又不想走了。
他把外边的高见贤叫过来，悄声给他吩咐几句。
高见贤愣住，皇上居然让他取消今天的晚朝？
要知道，朱元璋虽然经常来找道衍，可大多数都是利用早朝和晚朝之间的时间过来的。
对于勤政的皇帝来说，早晚朝缺席，是非常难得的事。
至于皇帝的另外一个要求，更让高见贤面色古怪。
他低头应下要求，赶紧出去。
不多时，高见贤端来一碗清粥，等他离开之后，朱元璋拿起筷子翻动，粥底藏着一块肉。
道衍顿时喜笑颜开，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蛋白质和油脂的香味，他太久没有尝到了，哪怕是生病胃口不好，道衍也吃的津津有味。
朱元璋看着只是为了吃肉而雀跃的道衍，不由笑了。
“传统虽然不是戒律，却也类似戒律！
至少我若处在你的地位，肯定不敢打破传统……”
道衍给他一个白眼，你朱元璋好意思说这话？
别人不敢打破传统他信，道衍打死不信朱元璋当和尚的时候就守了清规戒律？
他不能揭破皇帝，却换了个说法。
“其实是因为，贫僧看透了本质，譬如施主说贫僧是破戒僧，但贫僧若说天下就没有不破戒的僧人，您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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