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二十二年,正冬。
走马山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厚重的飞雪压在林木嫩绿的枝叶上,然后慢慢下坠,最后堆成一坨。枝叶受不了积雪的厚重,弯下腰顷刻间全部落下。
走马观的山顶,渔阳老祖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道袍。只不过他并不像往常那般坐在石台上,而是同着清水、玉鄢两人站在山口。
在他的视线里,半山腰处的一座崖台上,一身厚重道袍的平安,手持软剑,气喘吁吁的看着他面前的那名青年道士。
那青年道士同样手里拿着柄软剑,他俊朗的面庞,面露担心的看着平安,他开口问道:“小师叔,您没事吧。”
走马观半山腰这段道观大多都是入道六年以上的弟子。平安虽说年岁小,可是辈分大,他的师父与清水观主互称师兄,而他又与玉鄢是师兄弟。再加上平安从出生开始便跟着师父,被称呼为一声师叔并不为过。
平安手掌发软,刚才他与青年道士对了一剑,剑刃相撞,平安身子本来就弱,但青年道士见平安来势汹汹也只好奋力一击。但却忘了平安有病在身,所以直接一脚踢在了平安身上。等他反应过来时,平安已经飞了出去。
不过平安天赋不错,学了两年武身子虽弱,但是灵敏。他被青年道士踢飞出去之后,将软剑的剑尖朝地,狠狠的插了下去。地与剑刃相碰,地上的积雪成了阻力,平安后飞的速度缓慢下来,他借势一个后翻落在了地上,不过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平安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在翻滚,可嘴上还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没事。继续。”
“师叔,歇会吧。其他师兄弟都在屋里诵经打坐,我跟您练了一上午了,真的累了。”青年知道平安身体不好,刚才那一脚几乎用了全力,肯定伤到他了。可见平安还要继续,只好直接坐在地上开始耍赖、抱怨。
听到青年道士的话,平安本来强撑的身子一下跪了下去,他向青年男子看去,可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看不见那青年去哪里,只听见有人在叫他。
“平安师叔!平安师叔?”青年道士见平安要倒立马不装了,他立马起身小跑到平安身边将他扶着。
“完了,师叔啊,你这是在害我啊。”青年道士见平安晕了过去,手足无措的说着。
这一幕渔阳老祖尽收眼底,他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孩子执念太重了。”
一旁的清水和玉鄢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清水。”渔阳老祖叫道。
“老祖。”清水转过身对着渔阳行礼道。
“这孩子,就让他不要习武。把他带到山顶来,我看着他。”渔阳说完,化作一道白烟同漫天飞雪融在了一起,最后不知了去向。
“是。”清水对着渔阳消失的方向鞠躬行礼。
.......
文商二十二年,暮岁时初。
自平安被清水带上山顶之后,山顶就再也没有下过雪,他看着山顶万物春和脚下白衣寒的景象心中一片沉寂。
“老祖,您不是让我下山吗?怎么又让我来这里?”平安回过身,看着坐在石台中心的渔阳疑惑的问道。
“你心中执念太深,不宜练武,还是多读读经书,静静心吧。”渔阳闭着眼睛,缓缓开口说道。
平安闻言却是困惑:“平安未有执念,老祖此言谓何?”
“心有执而不自知,念已深,多诵经静心吧。”渔阳有些无奈的睁开双眼,他看着平安摇摇头道:“养气忘言守,性住气自回。安心读书吧。”
渔阳说完再次闭眼。平安则是呆呆地看着渔阳坐在石台上,一动不动。
他垂首叹气,心中有着许多杂念。那些杂念说不清道不明。其实刚才渔阳老祖说他心中执念太深的时候他心里一惊。他觉得自己明明藏得很好,怎么就这么容易被看穿了呢。
他来到石台前,看着那些散放在石台上的道藏,随手拿起了一本,翻开第一页,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夫学之大,莫大于性命......”
文商二十二年,暮岁时末,清晨。
一年生计在于春,暮岁的最后一日里,大雪停了,白日从东方渐渐升起,走马观里此时也正忙碌。
山脚,半山腰,以及山头的各个道场上站满了弟子。他们手持各样刀枪剑戟,各自习练着,也有人打着拳法,练着腿法。大道修在心性,外身的不足以武练之。是可强身健体,养心之所动。
练武结束之后,他们拿起扫帚,开始打扫起道场来,所谓修行,道法是可修也;道法之外,一动一静亦是修也。
忽然,山顶一阵巨响引得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淡蓝色的巨大轮盘在他们头顶转动着。
山顶之上,平安身在石台外,双目死死盯着石台上舞动身子的老祖。
“太极是柔缓有劲。”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乃卦盘。”他嘴上说着一边抬头看着头顶那轮卦盘。
那卦盘于看着渔阳头顶的卦盘,又低头看了看渔阳脚下的石台上的那些断连的横线,它们如出一辙。
“此卦盘,乃我得长生之术时所练而成。而我脚下的石台便是我以卦盘为像而做的。”渔阳收回头顶的卦盘,对着平安继续说道:“后来,我以石台为心,将卦盘收于其中,做成了法阵。若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也可护大家平安。但是这个法阵有个缺陷,不能在法阵开启时使用法术,否则法阵就会反伤于我。”
“当时上山的我听师兄说过山里有法阵,不能乱用法术,原来是这样。”
“老祖,你说到底什么算是大道啊?”平安走上石台,他看着渔阳问道。
“大道在每個人心中都不一样。它没有固定的思想,没有固定物。”渔阳笑着、欣慰的摸着平安的脑袋回答道。
“既然如此,古时的那些圣贤留下的道藏有什么用呢?”平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他曾经也是这般单纯的看着师父,问着问题。
“前人所留之物,是为了给后人指明方向,若是没有这些,你可知道你所修之道是道?”渔阳笑道。
渔阳一只手揽着平安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四周:“你看这天地万物。万物复苏是为春时,万物沉寂是为冬时。若是前人不留下这些东西,你可知何为冬,何为春?”
平安随着渔阳所指看去,被银装素裹的树木开换上春衣,飞鸟也比往常多了许多,他感叹道:“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渔阳大笑道:“你心中可还有执念?”
“所执、所念、所思、所想是为何物?”平安浅浅笑着。
“是有为而无为。”渔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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