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长孙无忌、康崇来到裴府的竞技场,眼前或骡马翻腾,或驴嘶牛犇,只差斗鸡走狗了,真不知道老裴下朝后在宅中玩些这个干什么呢!
树荫下放满整整两排凉茶,世民慢悠悠地走上前,刚想顺手拿起一杯,只见树荫上挂着牌子:一文一杯。
长孙无忌和康崇这便上前来看,见左右无人,只挂了这块牌子,一定又是那个车夫想出来的招数吧。区区一杯茶水,不给又怎样。康崇对世民说道:“陛下,您是皇帝,喝杯他们的水,还用付钱吗?”
世民知道这绝对不是康崇的心里话,于是睨了康崇一眼说道:“我不放下一个大子,我都要害臊呢!朕从小到大是绝不强取的。一杯茶水一文钱,太贵了吧!”一个强取天下的人,居然说自己从不强取分文,也亏世民说出口啊。连康崇也不禁冷笑,二爷爷,您真是强词夺理了!长孙无忌见康崇冷笑,这里咳嗽了一声,反敬了康崇一眼:康爷,您老人家五十步笑百步,耻笑李世民做甚么,这里谁都不是圣人,圣人在圣庙呢!
长孙无忌说道:“中原的茶叶都进贡给了突厥,中原这里有了金子也秤不到茶叶,一文铜钱一杯茶都算便宜的了!”
长孙无忌咳嗽了一声说道:“仓廪实而知其礼也!”康崇笑得太邪门了,欠收拾!
世民说道:“你们俩位喝吗?我替你俩付了!”
长孙无忌说道:“反正左右也没人认得我们,我们且在这里帮忙看摊子好了!”
康崇摇头说道:“宰相看水摊的呀!您没懂这里面的生意,裴老家的无人水摊是刻意的,是试探人心的,我们帮忙看管水摊就不对了。”
长孙无忌嘘声说道:“您还别说,我在长安东西俩市绝对没有看到这种小摊呢,可见贪小利之心有多么难治呢!何言其他?”
世民说道:“尚书老爷的意思是裴老府上的小水摊是我们长安独一无二的罗!”
长孙无忌说道:“不然陛下命人挑一担子水到长安街头去无人卖水,一天下来能回个本钱,或者水担子还能找得着我都阿弥陀佛!”
康崇边笑边点头,说道:“这是最不错的建议了!无人卖水,恐怕亏得望不见北!我康崇做梦都想不出无人贩卖会发生甚么事情?”
世民皱眉说道:“长安城只有裴府没有贼?难道我宫里竟也有贼?”
康崇口无遮拦的笑道:“千防万防,日防夜防~”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无不是家贼难防!”
世民回头对长孙无忌说道:“您家里也会有嘛?”
长孙无忌皱眉说道:“我没坐在账房吧,如果我有空,一定坐在我家账房,天天亲自数钱!”
康崇笑道:“您数得过来嘛?不如让小弟帮您汇账!”
世民大叫道:“二位财神爷爷,饶命,我听不懂,别闹了!容朕想想,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眼看康崇和长孙无忌扭在一起,长孙无忌白了康崇一眼,康崇立刻抱胸不语,您老人家以后别开口,有这村没这店了,请他康崇点钱,康崇都嫌点钱太累,这还真不是他干的呢!
三人正在此地窃窃私语中,乙骏车夫在三人身后咳嗽了一声,康崇和长孙无忌回身之时,见乙骏已经命人奉上午食。
四人于是席地而坐,一同用餐。乙骏打开食盒,只见其中装着热腾腾的两大块肉馕。世民和长孙无忌心中想到:这可真有你的,裴司空家里实在穷得见底了。只吃馕啊!乙骏递给康崇一口袋马奶子说道:“康爷,这是奶酒,很久没吃过了吧!我问突利可汗讨的!”
众人心想,这个小车夫是不是要问世民和长孙无忌讨个京官做做,京城中从没见过他车夫这号人,怎么就能在不老楼帮忙,还能出入司空家,又能与突利可汗做毛毡买卖?
乙骏又捧来一锅子奶茶说道:“草原的奶茶,是咸口的。也是问突利可汗讨来炖的呢!”世民和长孙无忌越发惊异,康崇却撕着馕泡在奶茶中,喝得直咂嘴。世民说道:“专门从东莱过来走了多久?大老远的,裴家没人会点毛毡?”
乙骏说道:“突利可汗哭着走了,怎么回事啊!”三人见乙骏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来这个小车夫能管的还真多哈。
世民说道:“能有啥事,你觉得是啥事呢?”世民越发觉得与这个爱管闲事,管到裴寂的令格的车夫能平添许多笑意,于是跟着嚼舌头。
乙骏撇着嘴儿,吞了一口大饼,说道:“除死无大事,他没死在中原就好了,不然为了他一个人的死活又来一个便桥之约,倒是好生麻烦!”
康崇说道:“你怎么知道麻烦?”
李世民赐了一眼康崇,没有康崇和安元寿,的确会很麻烦的啦!
长孙无忌喝了口奶茶说道:“说的对!长安的麻烦是长安的事,没你们东莱什么事!”小车夫,快闭嘴吧,你死了老裴是不认账的,你的腰牌是不老楼的腰牌,可别给不老楼的祖薇夫人和康崇惹麻烦!你是真不认得李世民,还是故意的?谁大辣辣的去聊便桥之盟呢?
李世民见康崇长孙无忌这么说了,于是三人一同看着乙骏。乙骏说道:“嗯,这个么。”他环顾左右,说道:“我是走到道上才知道长安城有了渭桥之约,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退敌的。”
世民说道:“你早些来长安就好了,那还用得着李世民亲自退敌嘛?李世民派遣东莱车夫,立于便桥桥头,与颉利可汗会盟,这真是千古称颂了!”
世民突然觉得跟车夫聊得嗨死了,反正乙骏不知道李世民是李世民,李世民也不知道乙骏是哪里来的毛神,谈得个相见恨晚了~~哈哈。
康崇点头道:“你与突厥有染,我就不让不老楼的邓敏掌簿去突厥了,你去突厥刚好。好像很适合!”
乙骏哈哈抚掌笑道:“爷爷们,这最好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世民大惊失色,于是世民和他乙骏碰杯一处,酒花四溢,两人仰头喝尽。康崇和长孙无忌看得真想冷脸了:世民与张玄素歃血也就算了,还能与东莱车夫会盟。这位曾经的中原大战的天策上将主帅李世民,轻易能报得出自己先锋队所有人的名字,主帅和士兵直接吃喝睡在一处,自然能在登基后跟乙骏这等异类说得越来越嗨。李世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自自然然,哪里想到自己好像已经是皇帝了,这里没穿龙袍就玩嗨了。
世民点头说道:“能跟我们对答如流,毫无所惧,我以为天底下只有不老楼的邓敏姑娘一人,原来你这不老楼的小小车夫也是人才。不老楼尽是人才!”
长孙无忌知道这个车夫狡诈之极,强忍着笑,于是叉开话题说道:“我们也想在长安城安置这样一个无人水摊点,看看能不能止盗,你觉得呢?小车夫,你一路过来,见识比我们多哈!你觉得如何?”
乙骏说道:“外面的长安市集上也要放置水摊吗?那要重兵把守了!”
康崇说道:“这个我可以跟祖薇说一下,她在秋冬一直赊衣给药,顺便赊水吧。”
乙骏切了一句说道:“赊粥赊水根本不能止盗,治标也不治本。吃粥水的人觉得这是占便宜,不吃白不吃,他们觉得自己永生永世就该被富人救助,长此以往,哪有想法自己自足?要么怨天,要么怒地,要么求神拜佛穷算命!”
世民指着树荫上挂的水牌子说道:“那为什么裴府能做到这一点呢?”
乙骏低低声地说道:“您不怎么来裴府,所以,不知道,我们裴府的这个水摊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乙骏接着说道:“我与长安城的各大家的管家都有接触,都被家大业大的烦心事操心着,难道只有市集才会偷盗?自己家的内贼也很令人烦恼,虽有家法家规,施以王霸之重典又如何呢?苦思良久,我才在裴府想出这个法子,长此以往,自然能使人生出圣贤之心!”
世民说道:“贩夫走卒也会有圣贤之心吗?”
乙骏摇头说道:“从古至今,人人以至德为念,治理国家也要以人人有圣心和至德为念。如若这个国度利益重,而仁德轻,那泱泱大国,穷富不等,真不知要走完多少世的年头,才能做到止盗不取呢。你要说我有什么办法,那您觉得您有什么办法呢?”
长孙无忌说道:“你说的穷富不等倒是切重要害啊,这个裴府如此高人一等,自然没有喝不起茶水的人,但是放到长安城的市集真的太难说了。我会把你的想法回去说给皇帝陛下听的!”
世民说道:“千百年来,中原就承袭着礼法呢!”
乙骏笑着说道:“秦汉之国,高高在上的人,有几个人会把贩夫走卒当人看的!礼法为表,实为利益二字。天下熙熙,天下攘攘,何处不是利益二字呢?”
长孙无忌听得直摇头说道:“中原人多地薄,贫富不均,人心不一,若听了你的,中原恐怕又是大乱!”
乙骏点头说道:“这个千古以来的话题,论几个月都难论完。”
康崇说道:“何况只有我们四个,加起来也刚满一百岁,许多道理不是一天论完的!”
世民指着远远奔忙的骡马牛驴说道:“这是干什么?”
乙骏说道:“府里选送优良的品种,胡人们的也有,长安各大家族也有选送,比试谁家的更为出众,选育良种吧!”
世民对长孙无忌说道:“我这次总算大开眼界了!”
长孙无忌再敬乙骏一杯,说道:“我们要回去了,叨扰了两日,受益匪浅了!”
乙骏说道:“哪里哪里!”
康崇凑过头来对乙骏说道:“忙完了这里,还是住祖薇的不老楼吧!”
乙骏点头道:“好的!康爷!小的听您的!”
吃完将散,长孙无忌从怀中掏出两枚禁宫金锭抛给乙骏说道:“叨扰两天,费心了,这些笑纳吧!”
乙骏接过钱,皱了皱眉头,翻转金锭,再见世民和长孙无忌,已经远远离去。康崇笑着上前拍拍乙骏的肩膀,深深颔首说道:“快人快语!了不得!”
李世民统帅三军,从不喜欢拖泥带水,唧唧歪歪,若有军情,瞬息间就决断了,大战战机稍纵即逝,所以,看得出来,乙骏很对李世民的脾气了,李世民最深信武将,如果文臣,大多是长孙无忌遴选了,李世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跟其他人聊军国以外的事情。
乙骏不由在身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钱到底该拿还是不该拿呢?为甚么要拿禁宫的恩赏呢,真是深受不起!”
回到东宫已经上灯了,世民毫无睡意,见萧瑀、封伦、王珪、魏征、陈叔达等都在议事,又有长孙无忌在侧。世民询问诸位如何止盗,命他们陈述。萧瑀说道:“陛下可下发旨意,在京和外任一起议论这个议题!”他脾气有点大,这是从何说起。
封伦说道:“官匪一家倒是小事,官逼匪反,草菅人命,以人头论功绩,从秦代以来都见惯不惯的了。”
世民越听越皱眉头,直接问王珪说道:“您觉得如何呢?”
王珪说道:“丞相之言,是要修正因功论赏的成法,虽然可能会有官逼,但匪就是匪,反或不反,都必须杀的!”
世民绕过魏征直接问陈叔达说道:“您又觉得如何?”
陈叔达说道:“王老爷此言,那么在座的某些人从前不是匪就是盗!岂不是要杀了以安天下?”
长孙无忌万万没想到东宫政事堂居然会有人说出如此异样的话语来,陛下自晋阳起兵,岂非大隋之匪,而魏征老爷的境遇更不必多提了。
世民真没想到陈叔达会这么说起来,于是说道:“止盗是让天下安宁下来的意思,如何能让盗匪安宁呢?”
诸人忽然众口一致得说道:“用法典吧!”
世民呆了一呆,想到在老裴府上看到的一切,于是说道:“民众之所以盗窃,是服役太重了,贫富不均,官员又贪求无度,百姓自然饥寒迫切,不顾廉耻了!”诸人不由个个飞起眉毛,这是哪位圣人点拨了高座的这位小爷啊,这都想到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世民说道:“明日起,东西两市各放一副水担子,或者一副粥桶,不许命人看住摊子,也不许专人收钱,放着一杯一文的牌子,且看国人到何时知道礼义廉耻吧!”
此话一提,就连王珪和魏征都皱起了眉头,这种哗众取宠的倒逼感觉,可不亚于商鞅的移木取金啊,一定会引起长安一片哗然。不过商鞅那么做了,倒逼世人人人争利,而世民这么去做,倒逼世人人人守节?自古以来中原和天下就是利益当先,让利守节,自古未有呢!
诸人又详谈了止盗的细节,不久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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