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结伴而行

  在柔和的月光下,他们光着脚漫步在城外海边的沙滩上。

  细沙轻抚着双足,海浪伴随着潮汐轻轻拍打着岸边。欣紧握着乌鲁卡基那的手,指着漫天繁星,柔声道:“你相信吗,每一颗星星都是逝去生命的灵魂所化。”

  “真的吗?那他们会这样永远活在天上了。”

  欣轻轻点头:“小时候,我总觉得它们在向我眨眼,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它们本身就是一个个的灵魂。阅读它们就如同阅读这世上人们的眼睛,我能够度过他们的一生,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体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然而,这些星空中的灵魂,它们大部分来自遥远的世界。每当寂静的夜晚,我都会走到户外阅读它们,它们就像一本本的书,向我讲述着,虽然这美丽的天空中存在着无数个世界……但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欣突然停顿了一下,低下了头。

  “都怎么了?”

  欣继续低声说道:“都是那么的残酷……痛苦,就像我们的这个世界。”

  乌鲁卡基那晃了晃欣的肩膀说:“振作点,你拥有如此独特且强大的天赋。如果你成为大祭司,用你的力量去帮助这个世界,那么许多生命一定会得到拯救的!”

  欣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天真的男人,说道:“我试过所有的方法了……”

  “所有的办法?”

  “是的,所有未来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死亡与毁灭。无论我做什么,一切都会化为灰烬。”欣哽咽着,泪水滑过脸颊,瘫倒在沙滩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好像在做什么决定。

  过了一会儿,欣开口说道:“乌鲁卡基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祭司,你会怎么想?你是不是会……会因此对我产生鄙夷和质疑……”

  “什么?!你是……”乌鲁卡基那惊诧不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很快,他恍然大悟:他早该想到能住在安努神殿里的人,地位应当是多么的显赫;但他还是吃了一惊,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外面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欣的名字,“最高的……祭司?”他问道。

  “是的,你所厌恶的那些人……那些撒拉弗,包括杜姆齐德……如果你知道了他们的能力只是由我这里分得的,你会不会因此而对我也产生厌恶……从而离开我呢?”欣忧虑地问。

  乌鲁卡基那目视着大海消失的远方,片刻之后,他半蹲下来,深情地望着欣的眼睛。

  他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欣这个问题:“怎么会呢,欣。你说过的,人们不应该用出身来评判一个人。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我这短暂生命中最重要的回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你能看到我记忆中的一切——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与你分离都会使我痛苦万分……至于其他所有的人,无论是什么撒拉弗或是基路伯,无论是什么阶位的人,他们终究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是谁我完全不在乎!我只想像这样静静的陪着你……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想看到你再这样的悲伤、无助。”

  欣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看不到你的记忆……唯独,看不到你的记忆……”

  “为什么?”乌鲁卡基那不解道。

  “我不知道。”欣说,接着,欣把这个情况详细的向乌鲁卡基那解释了一遍。

  乌鲁卡基那愣住了,他的目光变得深邃,陷入了漫长的沉思。良久之后,他才缓缓道出他的想法:“你曾说过,你尝试过所有的方法,我相信你的话,也相信这些尝试恐怕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然而,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你却无法窥见关于我的一切。这或许意味着,你尚未尝试过与我共度未来的道路。那么请与我同行,离开这使你心灰意冷的地方;让我们携手踏上人间烟火之旅,重新审视和感受这个世界。既然与我同行,一切皆成未知,那么你应该重新点燃希望之火,因为这将是你摆脱忧虑的最佳良方。”

  欣露出了笑容。他们手牵着手,在沙滩上跑了起来,他们都笑了,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

  “既然这个黑暗的世界是一道无法解开的谜题,那么就请忘掉它吧!”乌鲁卡基那喊道,“也许关于拯救地答案就藏在这你无法看到的——未来的什么地方呢!”

  ***

  欣与乌鲁卡基那踏上了一段同行的旅程。起初,他们的行程漫无目的,却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欢乐。

  他们先向西来到库提[1]山下的牧场,看见成群的牛、绵羊和那些驮着货物前行的驴子商队,欣与乌鲁卡基那在这里驻足,一起挤牛奶、学习放牧,彼此分享着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夕阳西下时,他们依偎在一起,欣赏着山下牧场的美景。

  接着他们继续向北前进,跨过希底结河畔,路过尼普尔和伊辛[2],去看田地里收割小扁豆、黍子的农夫,农夫三人组成一队,收割后使用碾石分离谷粒和茎,使用打稻棍来分离谷粒及麸皮,最后用风把它们吹开。欣与乌鲁卡基那亲身参与了农夫们的劳作,共同体验着劳动的艰辛与喜悦。晚上,他们在篝火旁烤起了刚收获的谷物,欢声笑语中感受着这片土地的丰饶与祥和。

  随后,他们沿着河流坐用芦苇和兽皮的皮船而上,看到两岸那些被富人驱使着清除淤泥和修补河堰的奴隶们;然后他们来到基什,看到用弓钻引火来烤有着雪松油画图案的陶瓷,和加工雪花石膏的工匠;也看到了那些被用来织布、印刷、做磨房工和搬运工的苦力们。

  接着他们穿过阿卡德[3]之地前往亚述之地,又打算从亚述前往乌鲁卡基那的故乡乌加里特海港去看风景。在沿途的一个清晨,他们相约一同登上了乌加里特海港附近的一座小山。在山顶,他们俯瞰着海港的繁忙景象,欣赏着天际线的迷人美景。当朝霞洒满大地时,乌鲁卡基那轻轻地握住欣的手,向她许下了永远守护她的誓言。在这一刻,两颗心紧紧贴在一起,幸福在他们之间流淌。

  对于早就知道这地上一切情况的欣来说,这趟旅途本来会十分乏味。但陪伴乌鲁卡基那去重新看这些他早已知道的事情,因为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和兴奋的。在这过程中,他们的心灵得到了莫大的滋养,亦因此更加珍惜彼此的陪伴。他们时常畅想,在旅程结束之际,便在这附近的村庄购置一片田地,安顿下来,过起那最朴素、最纯真的生活。

  就这样,两个曾经孤独的灵魂,在这种纯净的快乐中度过了初次相知的那段日子,相互依偎,彼此慰藉。然而,宁静的时光终究会被打破,就在那注定改变一切的一天。

  他们停在了埃勃拉[4]属国的芭吉露山[5]下的巴尔加[6]附近的一个村庄歇脚。

  ***

  欣与乌鲁卡基那坐在田地间的大树下,享受着清凉的树荫。然而,这宁静时光被一队骑着战马的士兵打破,他们闯入田地,将挥汗如雨的工人们强行带走。欣心头一紧,急忙躲到乌鲁卡基那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她便能窥探到未来的一段时间。

  她看到那些被带走的工人们,命运多舛,竟成为当地执政官埃列什基伽勒[7]为了还债所必须作出的牺牲。原来,因为一颗珍贵的玛瑙珠,埃列什基伽勒欠下了凯美特的准祭司辛努塞尔特[8]大量的木材、纺织品和锡,如今,她打算将这些无辜的民众贬为奴隶,送往遥远的凯美特,用以抵消自己的债务。

  目睹这悲惨的一幕,欣心如刀割。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乌鲁卡基那的身边,脸色如同死灰,枯寂无光。因为,在这场暴政背后,他看到了那无数次世界末日的影子。虽然每一次的灾难都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但这些事件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破坏’与‘严酷’。

  细小的裂痕如果最一开始不去制止,最终会让一座巨厦榱栋崩折。多年不闻政事的欣再次亲眼目睹这如幽灵般熟悉的恐怖景象,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如泉涌般倾泻而出,瘫倒在地。

  “怎么了,你还好吧?”乌鲁卡基那关切地将他扶起。

  “没……没什么,只是我又想起了那些记忆……那些末日的悲惨生命。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欣颤抖着说,“我……我对这一切,什么也做不了。”他把刚刚所知道的,关于埃列什基伽勒强征奴隶的事,告诉了乌鲁卡基那。

  乌鲁卡基那紧紧地把欣搂在怀里,安慰道:“会有办法的。相信我,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不会有办法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要如此的绝望呢……啊,欣。要不给我看看你的那些记忆,那些关于末日的场景,让我替你分担这种痛苦,也许我还能从中找到什么突破口呢……”

  欣努力尝试了一下,眼泪汪汪地摇摇头说:“我的所有记忆里都没有你,所以我也无法去干预你的记忆,更无法让你看到我能看到的事情。”

  乌鲁卡基那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痛斥埃列什基伽勒和其他那些得到权柄却谋取私利的人,试图通过愤怒的指责为欣带来安慰,但欣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欣的状态看起来甚至比他们出来巡游之前还要糟糕:他的抽泣让自己的肌肉都痉挛在了一起,而他的面色苍白无比,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气。乌鲁卡基那意识到,在出来游玩之前,欣的烦恼只停留在回忆之中,而现如今,现实的残酷场景再次触发了他心底最深刻的痛苦。

  乌鲁卡基那深感无奈,他想尽一切办法去安慰欣,给他以力量。他温柔地抚摸着欣的背,试图让他的肌肉松弛下来,让他的呼吸平缓。

  “欣,”乌鲁卡基那轻声说,“我们不能一直被这些痛苦的回忆所困扰。我们要去寻找答案,去寻找改变的机会。不论未来的道路有多么曲折,我们都不能放弃。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战胜这一切。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见不得你悲伤的样子。”乌鲁卡基那紧紧抱着欣,泪水也不禁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这个世界无论多么黑暗,面临着什么无法破解的困境……这绝不是那些各级祭司肆意妄为的借口!或许,真正的错误并非在于你,而是在于那些因获取了远超出他们修为的能力,以致迷失自我、肆意破坏的祭司们。试想,如果能真正限制他们的行为,阻止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肆意破坏,又将会如何呢?

  “你无法从你的记忆中干预我的记忆,这意味着我永远无法成为像他们一样强大的大祭司;但请想一想,也许正因为我软弱无力,才能坚守正确的信念;也许正是命运之神将我送到你的身边,让你无法看到我的未来,因为唯有我才能引导那些肆意妄为的恶人们回归正道。只有真正理解你的我,才能改变这个世界!也许这一切的解决办法,就隐藏在其中。”

  乌鲁卡基那因激动而脱口而的这些话,原本是为了缓解欣痛苦的心灵。然而,这些话语却真的奏效了。

  欣逐渐停止了哭泣,目光凝视着这个男人泪水模糊的温柔眼神,陷入了沉思: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深知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远比乌鲁卡基那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并不是简单地惩治几个贪官污吏、剥夺几个腐化堕落官员的权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末日的到来更像是这个世界本身固有的性质。然而,乌鲁卡基那的话语依然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希望——也许,正是因为他看不到他的未来。

  所以乌鲁卡基那才是首席撒拉弗最好的人选。

  [1]Quti,库提人是札格洛斯山脉(现伊朗和伊拉克边界)的游牧民族,他们的祖国常被称为苏美尔,库提人往往被认为是现代库尔德族的先驱

  [2]英语:Isin,美索不达米亚古城,约公元前2017年于此建独立王朝

  [3]Akkad,即上文中提到的亚甲,苏美尔古城

  [4]Ebla,西亚古国,存在时期大致从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初。位于今叙利亚沙漠中的马尔狄赫荒丘

  [5]即海岸山脉,古称“芭吉露”(Bargylus)

  [6]Barga,埃勃拉帝国城邦,而该城邦很可能坐落在今天的海岸山脉附近

  [7]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Ereshkigal”是“冥世女主宰”,是伊里伽尔(Irkalla,地府或阴间)的女神,伊里伽尔别名基伽勒(Kigal)

  [8]即辛努塞尔特一世,SenusretI(希腊人称他为塞索斯特利斯一世SesostrisI;另一埃及名为森沃斯勒Senwosret,意为“沃斯雷特女神的子民”)古埃及第十二王朝法老(约公元前1970年—约公元前1934年在位),阿蒙涅姆赫特一世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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