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撒拉弗

  “乌鲁卡基那。”

  欣的声音逐渐充满了坚定,那悲伤已在她眼中褪去,被一种莫名的光芒所替代。她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出了心底的感悟:“或许,你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虽然你无法真正洞悉这个世界的黑暗深渊,无法感受到那些死亡微小裂缝从何处破土而出,折磨着我的灵魂;无法明白我所经历的那些一次又一次尝试是多么让人恐惧。然而,正是这种无知,恰恰是你所独有的优点。又或许,正是你的这份纯粹,能为这个国家带来转机……乌鲁卡基那,我将任命你为首席撒拉弗,掌舵这个国家,你愿意接受这个职务吗?”

  “不,我只是为了安慰你才这样说的……”

  “乌鲁卡基那。”欣重复着他的名字,用企盼的目光等待着他的回复。

  “你真要这样做吗?”乌鲁卡基那看着欣逐渐从阴霾中走出,心中涌起一股慰藉和力量,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让我接替杜姆齐德的职位去掌舵这个国家,那些现在既得你权柄而拥有超越之力的祭司们,势必会用想尽办法来阻挠和报复我……即使我到了那个位置,也难推进任何仁政之事。”

  欣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他们的能力源于我,同样无法洞悉你的未来。因此,他们无法直接对你施加影响。你深入他们的内部,必将削弱他们的力量。让我们立刻启程返回乌鲁克,完成你的授命仪式吧。”

  乌鲁卡基那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行的。若我们同行,你的力量也会受到削弱,他们极可能因你将权力交给我而对你进行报复。在这个世界上,你的重要性远胜于我。两人一起冒险远不如让一个人先去探路。如果你真心希望我去执掌这个国家,那么我必须先独自回到乌鲁克。在我以某种手段降服他们,稳定局势之后,我再将你接回去。”

  欣在心中反复权衡,最终认同了乌鲁卡基那的看法。她知道,在这场力量的较量中,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好的,但你一定要小心。”欣说着掏出了一个石制的权标——麦西里姆[1]基什王石刻的令牌头,并继续说,“这是我父亲美什千加舍尔留给我的,象征王权的标志。你把它带回到乌鲁克去,向杜姆齐德展示,就说王权归于了你。你告诉他,欣任命你为首席撒拉弗,替代他掌管最高的祭司权力。

  “乌鲁卡基那,你要相信我最初挑选的这些人他们都是义人,从他们再分下去权柄的人也许质量上会有瑕疵;但哪怕是那些低阶的官员,最初甄选他们的时候,毕竟是用我的能力照见他们一生所行而得出的结论,这已经要比随便从什么地方拉来的人靠谱很多了,所以我没法为了你一个人,就把这体系完全抹除,也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的权力全都剥夺掉。

  “所以,如果此行,有人质疑你的话,你就说他们之所以看不到你的未来,这能力是拜我所赐;你可以威胁他们说若他们不从你,欣就会彻底剥夺他们的权柄。”

  乌鲁卡基那接过权标,与欣紧密拥抱,告别时刻充满了沉重与期望。随后,他独自启程,踏上了通往乌鲁克的漫长旅途。

  ***

  乌鲁卡基那沿着伯拉河顺流而下,半个月后返回了帝国的首都。他的目光坚定,径直向最高的权力机关——安努神庙的方向而去,他来到神庙外三个楼梯口之一,那里有一道用法术设置的屏障阻挡着无关人士的冒入,乌鲁卡基那向那里的守卫使展示了基什王石刻,并说:“吾王欣已将权力交与了我,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祭司,请让我通过这里,上到上面的白庙去向撒拉弗元老们说明情况。”

  “欣?什么人,我没听说过。你没有通过这里的权限,只有最高的三级祭司可以通过,除非你向我证明你的级别。”守卫使说。

  乌鲁卡基那绕过守卫使的身体,直接穿过了那道屏障,于此同时屏障在瞬间就破碎消失了,他回过头来说:“这屏障是撒拉弗王杜姆齐德设置的,既然我能突破,就意味着我的权限高于他。”

  于是,守卫使便没有阻拦,乌鲁卡基那顺利的来到上层的主殿——那覆盖着白色石膏,在日光之下闪得直晃眼的白庙。它立于一座高高的台基之上,俯瞰着整个城市。撒拉弗的七位元老们正在里面进行日常的议事。他们见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毫无阻碍地走了进来,顿时惊愕不已。

  “你是谁?!”其中一个撒拉弗边问边试图阅读他的记忆,然后露出了些许的惊恐,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我看不到他的记忆!”

  杜姆齐德也紧盯着乌鲁卡基那的双眼,试图窥探他的内心深处,但他终究还是默然无语。

  乌鲁卡基那保持着从容,拿出麦西里姆基什王令牌头向在场的撒拉弗们展示,并宣告:“请诸位勿惊,我的名字是乌鲁卡基那·赫乌索。先知欣任命我为首席撒拉弗,将替代杜姆齐德掌管最高的祭祀权力。”

  “你以为凭一块破石头就能糊弄我们吗?”另一个撒拉弗不屑地说着,手中变化出一个冰锥,瞄准乌鲁卡基那的胸口刺去。

  然而,在冰锥还未触及乌鲁卡基那的身体之际,它就破碎为无数碎片,消失在空气中。行刺者因眩晕而呕吐倒地,其他几位撒拉弗见状赶忙将他扶起。

  在场的撒拉弗们都明白,行刺者精神为何会陷入混乱:为了对付这位无法阅读他记忆的陌生年轻人,行刺者不得不窥探无数个世界的记忆,寻找一个合适的世界——一个在其中一系列因果能够导致行刺者手中结出冰锥的世界。但这无数次的查阅都因牵扯到这个年轻人的未来——因为冰锥最终作为武器,是要作用在这个人身上的——而缺失逻辑和连贯性,变得混乱不堪。当所有这些混乱同时迭加在一起的时候,行刺者的精神也就彻底崩溃了。

  随着这一认识,大祭司们纷纷放弃了争斗。乌鲁卡基那走上前去说:“如你们所见,大先知——欣赋予了我这样的能力,以警示你们他仍然可以随时剥夺你们的权柄!因此,他关于我的任命的命令你们必须服从。这些年来,他把权力交给了你们,让你们帮他治理这个世界,防止末日降临,然而你们却以权谋私,将这个官僚体系变成谋求荣耀与虚荣的工具,将权力分配给那些只会谄媚的人。这些人一旦获得权力便滥用职权,让各地的百姓遭受比原来更大的苦难;这一切令吾王欣大失所望。因此,他派遣我来指导你们的日常政务,削弱、监督你们的力量,确保权力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几位大祭司面面相觑,低语交谈起来。

  “怪不得从新年祭以后,我们的能力就经常时断时续。先知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也许就是和这个人鬼混在一起。”

  “没错,一定是的……”

  “他蛊惑了先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见机行事吧……”

  虽然他们无法确定这个年轻人诙谐可笑的言辞是否确实来自多年不问政事的先知——欣,但他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确实具有某种不凡的力量,而这力量他们暂时是摆不平的。所以他们也只好选择了相信。

  ***

  隔日,在乌鲁克的另一个区域内,一座在土坯砖外墙镶嵌了彩色石锥马赛克的由古老欧贝德[2]神庙翻新的简陋寺庙里,名不见经传的乌鲁卡基那·赫乌索正式就任乌鲁克首席撒拉弗。同时他还把帝国的行政机构从奢华的安努神殿搬到了这里——一个充分可以体现他廉政精神的小型祭祀场所。

  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帝国各处,举国上下无不震惊,包括乌鲁卡基那在拉格什担任小官的朋友——阿穆尔鲁,他已惊讶的合不拢嘴。

  乌鲁卡基那·赫乌索的任命在民间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人们开始对这个年轻人充满好奇。有些人对他的改革持乐观态度,认为这是一个改变现状的契机;而有些人则对此心生疑虑,担忧他的出现会给原本就不稳定的政局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乌鲁卡基那一上任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将冗杂的官僚体系进行缩减。

  他果断地将撒拉弗仅保留一位——就是他自己;元老会亦被一并解散。杜姆齐德降级为唯一的基路伯,而其他元老们则被贬为大统领司。两位上座者护卫和第九级祭司们的官职被保留,除此以外所有等级的祭司都被降低一级。

  随后,他开始查办各地横行霸道的贪官污吏,那些侵占平民的良田,买卖不公,苛捐杂税严重,压榨穷人使之得不到任何保障地区的祭司和使者都被革职,由上一级官员收回他们的权柄。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被欣亲眼所见暴政的凯美特地方官辛努塞尔特,也以此波及到了总督荷鲁斯,他们二人双双被革职。凯美特的总督职位随即空缺,瓦塞特[3]的阿蒙[4]应运而起,成为那里的新任守护者。

  乌鲁卡基那接着撤销了遍布全国的监督和税吏;减轻死者家属所付的殡葬费;保护普通士兵的财富;他废除了各地向神庙纳税的义务;禁止以人身保证作为借贷条件;禁止官员用贱价强买平民的房屋、牲畜;禁止任何人侵犯别人的住宅;禁止劫掠、残杀、暴利和欺凌孤寡等等。

  各地的权贵们虽然极不情愿,但在改革的巨浪面前,纷纷受到了惩治。

  ***

  乌鲁卡基那见能威胁自己和欣的势力日渐减少,遂派使者向仍然居住在郊外田间的欣传话,表示自己想念欣,希望他回到首都,这样他们便可重聚:

  王之离去,民心愁矣兮。今繁文缛节已削减兮,官僚横行霸道已斩除兮。吾辈践行正义,以挽民之苦难。恳请吾王归来,以圆众生盼望。

  欣闻讯甚喜,他欣慰地看到乌鲁克祭司们能够平稳地将权力交给乌鲁卡基那。然而,毕竟乌鲁卡基那的突然出现仍然会被某些上层人士所怀疑,其中就包括前首席祭司杜姆齐德。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欣认为有必要亲自回到首都,亲口确认乌鲁卡基那的地位。

  ***

  于是,在新月高悬天空的白昼时分,欣回到了首都。

  城市的大门敞开,远远地可以看见欣骑着长有翅膀的公牛向这边而来。鲜花和彩旗挂满了街头巷尾,两旁挤满了自发前来欢送的民众,他们在不久前才从宰辅乌鲁卡基那的陈述中得知关于国家真正主人——先知欣的故事。人们为他为他舍生取义的精神,为他穿越在无数的世界中,只为拯救大地上生灵的事迹而动容。

  而欣的主城——乌尔城的女祭司恩[5],陪同着撒拉弗乌鲁卡基那和基路伯杜姆齐德,三人一起站在城门之上,迎接着乌鲁克王的归来。

  欣从翅膀公牛上下来,阔步向城门走去,他挥手向人们致意。民众们还以热烈的欢呼,祝福声此起彼伏,向他献上鲜花与献辞。

  欣与乌鲁卡基那的目光接触在一起,那一刻他们无比幸福。

  [1]Mesilim,约公元前2750年的苏美尔城邦国王,被称(或者自称)为“基什之王”,《苏美尔王表》却没有提到他

  [2]Ubaid,欧贝德时期(公元前6500-公元前3800)是一个美索不达米亚的史前时期,与萨迈拉文化后期处于同一时代

  [3]Waset,即埃及的底比斯(希腊语:Θβαι,Thebes)是上埃及古城,古埃及名称为瓦塞特,意为令牌之城,濒临尼罗河,位于今埃及中部,即今天的卢克索附近

  [4]是一位古埃及主神,埃及文转写为mn,意为“隐藏者”(也拼作“Amon”),他是八元神(Ogdoad)之一,配偶是姆特,起初,他仅是底比斯的地方神祇

  [5]南纳的主神庙在乌尔城的“埃基什努伽尔”(E-gish-shir-gal)-乌尔城女祭司所创角色“恩”(En)的名字,这一角色掌有极大权力,通常由乌尔城国王的长女担任,最著名的是阿卡德王萨尔贡的女儿恩西杜安娜(Enheduanna),负责对南纳/欣等神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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