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学:约公元前1275年左右
经文正文:
雅威化身苏珊娜,并设法让安德烈一家回到故土,为了救下他,也为了更加深刻的感受他的灵魂,首先是安德烈随父母来到“此岸”世界的过程,这件事由一段记述记在下面:奥莱克西(Oleksiy)·斯特列利琴科(Strelchenko)总是喜欢暗地里观察他的那个同学,就是那个暗恋音乐系的苏珊娜(Zuzanna)·索贝茨卡(Sobecka)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他是那位歌篾国立工程学院洛什卡罗夫教授的独子。“他是一个独特的人。”人们这样评价安德烈,假使学校里真的有“学校里思维最特别的人”的相关投票活动的话,那么学生会、社团和其他学生组织的成员,或者学院和系里的教授团体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他。在父亲任职的这所学校,安德烈执拗地选择了一门与父亲专业完全无关的学科——艺术学。尽管,他时刻保持着名列前茅的成绩,但他始终未能引起那个女生——苏珊娜的关注,她是邻国莱赫(Lech)首府马林斯扎塔特(Mariensztat)音乐大学小提琴专业的学生,她来到基伊的大学城做交换生,偶尔会在各系学生混上的大课堂或是在某个偏门的艺术社团上,碰到那位与众不同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
人们说他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他经常在学校剧社参加了中世纪风格的舞台剧彩排之后,还穿着那身脱掉铠甲后所剩的古代的武装衣(gambeson)——就是那些领子、腋下、肘窝这些活动部分有缝上锁子甲,手臂和腹部垂下好几条带子的奇怪服饰,穿梭在校园各处——图书馆、咖啡厅抑或是直接保持着一身骑士打扮就去教室里上课,更多的是源自于他在一堂艺术史外单开的哲学通论的大课上,与哲学系的奥加乔夫·米哈伊洛维奇(ВogachevMykhailovych)教授的一次针锋辩论。那一天的课是在五百余人的大教室里进行的,当时教室里座无虚席,音乐系的苏珊娜也在场。米哈伊洛维奇教授在讲到关于比较神话学的部分时,对比了古代神话的多神体系和南方闪米特文化的一神论之后说道:“南方诸国所信仰的雅威——宇宙中唯一的真神,他们认为是他创造并维持宇宙的永恒存在。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就应该感恩他的创造,因为是他赐予我们空气、水和食物,赐予我们能看、触碰和体验这世界的机会,赐予我们美好和幸福的生活……这就是一神论的独特之处,所有的功绩都归于一个存在体……”
安德烈·洛什卡罗夫立刻举起手示意自己有所疑问,在得到老师的同意后,安德烈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洪亮的声音向教授质问道:“米哈伊洛维奇先生,倘若雅威创造了宇宙和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之物,那么请问他是否也该为世间的一切苦难负责呢?”
“苦难是由人类的原罪导致的,关于……”教授立刻答道。
安德烈抢断他老师的话,继续说道:“一切生命所必须经历的美好消逝后,残酷的老去;身体的病痛、不治之症以及终将到来的——永远离开挚爱,并且堕入黑暗深渊的时刻——死亡。怨恨、憎恶、嫉妒以及那因永远无法满足的愿望和欲求而灼烧着的身心;疲惫、焦虑的灵魂,无论再美好的事物都会随着时间而损坏、破败而终将化为腐烂、恶心和布满蛆虫的骇人景象;再亲近的人,都终有冷淡、厌烦乃至对抗的时刻;再平静、美好的生活都终会被无常与灾祸、疾病和毁灭所吞噬;再瑰丽恢弘的成就,都终会被凶戾且野蛮的岁月所侵蚀的河落海干!”
“好了,你的发言结束了,请这位同学坐下。”
“我恳请!”安德烈继续提高着嗓门,“您和在座的所有同学,请你们想一想。我们被迫出生于这样的世界,没有选择权地要经受这一切的磨难——忍受疼痛,忍受孤寂和劳累,最终失去所爱之人。那么请问,谁该为创造出这样的世界来负责呢?谁该为所有这一切的苦难来买账呢?!
“原罪?呵,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要说这一切是因为我们生命所背负的那个简单的原罪!谁又是‘罪’这个词的创始者呢?!在这残酷的世间,神到底拯救了多少身陷苦难之中的人呢?他为那些贫穷、受苦和过着朝不保夕日子的人又分担过什么呢?!他为这地上众生命因生老病死之苦又多想出了什么办法呢?
“答案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倘若雅威就是这个世界中所有一切的缔造和主宰者,那么毫无疑问,雅威就应该向所有生命致歉,就应该为创造出这样悲惨的世界致歉,不但要道歉,还要付出代价!如果雅威是这个世界独一的神,那么神就应该为创造出万物生灭之苦、别离之苦这样深重的罪孽来以命抵命!”
米哈伊洛维奇教授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被这些论述惊掉了下巴,他没再打断他说的话,而是让他讲完。
当安德烈·洛什卡罗夫完成他的演讲,整个教室内鸦默雀静。没有人能够在此刻想到什么好的论点去反驳他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因为大家知道,他说的句句在理。只是,从来没有人往这方面想过。也许不认识他的人会以为他只是一个狂妄的年轻人,借着教授的课题做出了一个吸引他人目光的即兴演讲,认为他对他说的这些话不会带有多少认真的成分。但是每一个真正认识安德烈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出于他的真实所想,而他的观点也始终没有改变过。
奥莱克西注意到,此刻在这个巨大教室里的另一角落,那个音乐系的女生——苏珊娜也正歪着脑袋,手托下巴,认真地聆听着安德烈这充满愤懑情绪的演讲。这个暗中偷窥的年轻人甚至为此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他多么希望这位隔壁学校优雅且美丽的小提琴手能够在此刻欣赏到安德烈身上这独特的闪光点。在这个年纪的青年们,无论男女,都往往会怀揣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就是热切地期盼、冀望乃至想要撮合一对儿,哪怕和自己得失毫不相干的人,无论是相互暗恋还是单方面的倾慕,他们都希望看到这对儿终成眷属,成就一段天造地设的美好姻缘。
早在一次多校联谊的音乐会上,安德烈和他的两位好友,同是绘画系的耶胡迪尔(Jegudiel)和奥莱克西就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苏珊娜·索贝茨卡,以及她的独奏表演。那时他们几个人还不是很熟,尤其是奥莱克西,他和另外两位甚至也不是同班同学,只是被叫上一起来同看这场表演。那时,苏珊娜身穿一件黑色的晚礼服,端庄且典雅。她的裙摆上点缀着镂空蕾丝,戴着金色的发箍,长发松松地挽起,向后垂下一缕微卷的发丝;她香肩半露,轻垂两条纤细的臂膀,皓腕柔荑;胸前一颗色泽纯正的蓝色宝石散发着幽幽的光晕,她带着闪亮的红色耳坠,迈着轻移的莲步缓缓走到台前,给人冷艳、神秘和高贵的感觉。那张沉静而温柔的面孔,眉毛有着柳叶眉的细致,但尾端微勾轻轻挑起,一双深邃的眼眸配着那薄厚恰当的双唇在本已非常美丽的外表上又增添了肃穆、稳重的气质。
她走到舞台的正中间,开始演奏起来,一阵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声被轻轻送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如同来到深谷幽山,看着溪水静静地流淌,淌过人生的皱折和岁月的颠沛,那声音渐渐淡去,似乎很远,像是遥不可及,不一会儿又似乎很亲近,缭绕耳际。
在她开始演奏小提琴后,坐在观众席里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终于向另外两个同伴表达出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她真的很美,又有才华……”
从那天起,这位隔校的女学生就成为了让安德烈魂牵梦绕的对象。
每当在大食堂或是在教学楼看到独来独往的苏珊娜的身影,耶胡迪尔就会跟安德烈开起玩笑,让他直接上去和她表白。每当这一时刻起,纵使这位能在数百同窗和教授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也突然变得含蓄内敛起来。这种对待女性的保守和内敛,源自于他的父亲在他非常年幼的时候就以古典的骑士精神来教导他,这不仅让他对骑士文化产生浓厚兴趣,更使他在生活中践行骑士般的谦逊和彬彬有礼,严守待人之道,以及那为荣耀而坚守的忠贞,一旦选择一名女性作为自己保护的对象,就会有为之赴汤蹈火和厮守终生的觉悟。
正因如此,安德烈在追求苏珊娜这件事上显得尤为谨慎。
他拟好一封用古代骑士文体书写的信,信的体裁是十四行诗,他用这种传统的方式以期苏珊娜也能够像他一样对他们之间未来的可能性进行深思熟虑,藉以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
当月光洒向珍珠般静谧的夜空,
在你的音符中生命安静的沉默,
轻柔的旋律在长廊与幽径回荡,
犹如春风轻拂着我心灵的角落。
梦中之花如你衣裙般娟秀蕃盛,
借清泉低语对明眸诉衷肠悲哀,
欲寻真心愿守护尔至终生不改,
双影相随共同抵世间风雨袭来。
愿此情能长存于心灵彼此携手,
在岁月中誓言永恒的承诺不朽,
用温柔歌唱抚慰繁华凋零过后,
陪伴你走过余生每个冬夏春秋。
我愿手握钢剑起誓言,终生守护尔,
铁甲披挂,誓与伤你之敌斗殊死。
可惜,安德烈迟迟不敢将信交给她,每次都只是远远的望向她的背影就退缩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苏珊娜甚至都还完全不认识他,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隔壁学校中有这样一位古板的怪人。耶胡迪尔看到这位对爱情如此欠缺经验的朋友,不免唏嘘而叹。于是他找来与苏珊娜可能有过交集的另一班的同学——奥莱克西,并把那封信偷偷带来,说道:“你好同学……你还记得我那个规行矩步的朋友安德烈吗,你知道他吧?上次我们一起去看的音乐会,你应该还有印象。”
“嗯,安德烈,我知道他。”
“对,就是他,那个傻瓜,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女孩子,还记得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吗?就是那个交换生。”
“你是说苏珊娜是吧?”
“啊对!你不是认识那个苏珊娜很久了吗?你看,我朋友他写好了这封信,都多少日子了,还不敢送出去,要不你帮他把这封信交给她吧。”
奥莱克西笑着摆摆手说道:“不了不了,我跟苏珊娜只是点头之交,完全不熟啊。”
“啧,那这样,信你可以不送,但是能帮忙传个话吗……就是让那个苏珊娜多注意注意我们学校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这小伙子快掉到情网里出不来了!”
“哈哈哈,好,我见到她就和她说。”
见无法推辞,奥莱克西这才无奈的答应了这个滑稽的请求。但是,同样生性内敛孤僻的他在那之后很久也并没好意思上前去和苏珊娜说话。这个受耶胡迪尔委托,为安德烈传话的任务似乎对他来说也是难以胜任的。但也就是在此刻,他开始默默关注起了这男才女貌的一对儿,关注起了两个人的恋情发展;在他眼里,他们会是很般配的情侣、甚至夫妻,尽管这两个人之间现在还未曾说过一句话。奥莱克西是打心底里欣赏安德烈的才气的,他开始默默为这两个人祈祷,祈祷上苍能让他们走到一起,能让苏珊娜了解安德烈的心意,并爱上这个独特的男孩。不经意间,奥莱克西也自然而然地关注起苏珊娜·索贝茨卡的一言一行,观察她是否察觉到了安德烈的目光。
这份默默的好奇心,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逐渐改变了奥莱克西的内心。终有一日,当他看着苏珊娜的时候,心中也开始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感觉——心荡神怡、美好而怀念的情感。
此时此刻,安德烈·洛什卡罗夫仍为苏珊娜的事愁云惨淡。倘若那日他知道大课上苏珊娜也在场的话,他恐怕是会变得磕磕绊绊和语无伦次起来;对他来说,苏珊娜是集美丽、神秘和遥不可及的代名词,自从在那场音乐会上欣赏了这位窈窕淑女的曼妙独奏之后,这个年轻人就为此终日蒹葭伊人,完全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
事情终在一日发生了变化。那天,母亲来电话叫他下课后回家去吃晚膳,说有重要的事要说。他本约好和三五社团好友于休息日一同去郊外骑马,便不得不推辞了。傍晚,他赶到了家门口,看到母亲已站在门边等他。她是一个接近中年但仍然保持着华贵高雅外貌的妇人,一袭优雅的长裙拖地,颧骨高耸,眼眸深邃,一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她双手叉着腰说道:“怎么这么晚?快些,今天家里来客人了,想带你认识一下。”
“什么人?刚才通讯时怎么不说清楚……”
“哎,先不要过问了。快进来,饭已经要凉了。”
拉勒·洛什卡罗夫拉着她的儿子来到室内。那里有几个人已经坐在饭桌前等待他了,其中包括刚从位于北方联盟内陆国赫尔维蒂(Helvetica)的核子研究中心回来的父亲萨尔玛那萨尔,以及另外两位与他父母同龄的中年男女。
安德烈向两位客人点头示意,并坐了下来。
“安德烈,这两位是索贝茨卡夫妇。”
“叔叔阿姨好。”
“安德烈。”萨尔玛那萨尔对他儿子开口道,“你还记得去年我回来那次,我们曾有一次谈话……当时你谈到一些哲学问题,包括我们这个世界的起源、存在的意义等终极问题吗?
“是的,我记得。爸爸,现在为什么说这个?”
“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过一个猜测吗,就是说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可能只是一个监狱。”
“嗯,我记得。我当时还反驳了你。”
“对……当时你说这个理论没有任何证据,鉴于你受现代文明的无神论和实用主义思想的影响,我当时认为和你继续谈下去的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当时就没有更加深入的告诉你关于这个世界的更多真相……但是今天,这两位来自莱赫琴斯托霍瓦(Czestochowa)的夫妇到访,他们也因为某些机缘而获得了来自前世的记忆,就像我和你妈妈那样……”
安德烈瞪大双眼,惊奇的望着他的父亲。就在这荒诞、奇特和混乱的时刻,刚巧,一个女孩——苏珊娜,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她刚刚在帮助拉勒女士准备烹调。本已错愕无言的安德烈看到他暗恋的女孩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家中的时候,他完全的僵住了,本能的心跳加快,面红耳赤起来。然而,他的父亲却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大方的招呼苏珊娜过来:“啊,快坐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她们的女儿——苏珊娜。苏珊娜,这位是我的儿子安德烈。”
“你好。”苏珊娜向安德烈微笑致意。
“你……你好。”安德烈道。
“好了,我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位女孩的父母——索贝茨卡夫妇,他们不久前获得了来自前世的讯息,当然,不是关于他们自己前世的,而是关于这个姑娘苏珊娜的。”教授停顿片刻,等待他儿子作出反应,然后继续讲道:“苏珊娜前世的母亲,就是你妈妈的姐姐——扎莱,她是她唯一的女儿,所以苏珊娜是我的外甥女,也就是你的表亲……”
安德烈·洛什卡罗夫在饭桌前紧张地张望着他的父亲,还有那个女孩苏珊娜。他几乎将父亲刚刚滔滔不绝所述的那些匪夷所思、让受过教育的现代人难以理解甚至鄙夷的话语抛诸脑后,只聚焦在最后一句。他颤抖着,犹豫不定地问道:“啊,是这样啊……好……那么,你就是我的……表姐吗?”
“啊,应该是表妹吧。”拉勒及时地纠正道。
“对。应该是表妹。”索贝茨卡先生微笑着解释道:“苏珊娜确实应该叫你哥哥。她在这个世界出生的时间,还比你晚了几个月呢。”
安德烈不记得那个荒唐的夜晚是怎么结束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在沉默中度过了整个晚饭的过程。两对儿夫妇你一言我一语,企图用现代人能够理解的标准语给他解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苏珊娜的前世是另一个世界的一位公主,她前世的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之后不久,就被他的丈夫给亲手杀死了,原因是他们的婚姻触犯了那个世界的某条法律。这个可怜的婴儿也被判处死刑,投胎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一个专门关押罪恶灵魂的牢狱星球。那个世界有个精灵或是巫师托梦给了索贝茨卡夫妇,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苏珊娜就是前世那个公主。并且,还告诉了他们可以证明这件事的方法——找到这孩子前世的亲属——同样在此星球服刑的,洛什卡罗夫夫妇。于是,根据精灵提供的线索,他们带着苏珊娜来到歌篾,一边陪着她在这里就读大学,一边寻找她前世的亲人,终于在今天找到了洛什卡罗夫一家。
安德烈是在恍惚中听完了他们的陈述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只管默默的操弄手中的刀叉,同时避开与苏珊娜的眼神交流。
苏珊娜同样面露羞涩,一言不发,她看起来同安德烈一样窘迫,毕竟被托梦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母。晚饭后,两家人互相拥抱、亲吻告别,他们约好了下周再次拜访的时间。送走了客人,在晚风的吹拂中,安德烈与父母到小区里散步,他们再次谈论起几天的经历。
洛什卡罗夫教授对他的儿子说:“安德烈。过去你不相信我说的——我和你妈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以后,才再这个世界再次走到一起的。今天,第三个人出现了,佐证了我跟你妈不是疯子的事实,至少,这不可能再是一个巧合。儿子,我知道你还不能完全的接受这个事实,毕竟它完全有悖于你在接受了这么多年科学思想教育以后,脑中形成的世界观和常识。但是今天的事,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想一想,从概率学的角度出发,它是个巧合的几率有多低?”
即使,他的父亲——这个国家有名的粒子领域的理论物理学家用如此诚恳的语言向他阐明情况,并且还找来了其他的证人。但他还是没有完全从心底里相信这件事情——他的父母来自另一个星球,而他现在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监牢。那天后,洛什卡罗夫教授又回到赫尔维蒂去工作了。这件事对安德烈的冲击渐渐淡化下来,第二周,苏珊娜一家人又如约到访,没过多久,他就和苏珊娜正式搭上了话,也没过多久,两个人就真正的缱绻在了一起。
奥莱克西也发现了这个变化,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因为在他看来,安德烈那次轰动学校的演讲后不久,他就能在那去往教室、图书馆以及自习室的路上看到安德烈与苏珊娜并肩行走在一起了。奥莱克西对此既高兴又有些许的沮丧。他知道,他对苏珊娜·索贝茨卡那朦胧的爱意也只好继续藏在心底。他并不知道的是,这对儿情侣之所以能走到一起,不是因为安德烈的情诗被其他的什么人送到了苏珊娜的手里,也不是在那次演讲之后,苏珊娜终于注意到了安德烈以后,对他产生好感,进而主动投怀送抱。
这一切只是命运的使然。
可惜,平静惬意的校园生活仅过去了俯仰之间,这个国家就陷入了硝烟四起的境地。春天,玛各国策动了歌篾东部的两个省:顿内次河(SiverskyiDonets)省和伏罗希洛夫格勒(Voroshilov)省宣布独立,两省在宣布独立之后立即加入了玛各国的联邦政府。玛各国之所以能够成功让这两省倒戈,是因为歌革称歌篾当局对这两个省分的玛各族裔施行迫害,并以此为理由突然派驻“维和军”进入顿内次河流域,声称要把这些人民从歌篾的手上解放出来。
很快,玛各兵分四路,从东、南、北、东北四个方向入侵歌篾。
所有人都知道,玛各出兵的真实理由并不是反种族主义,而是歌篾脱离玛各国之后和北方联盟走得太近了,如今更是有意要加入北方联盟。如果发生这样的事,那么玛各将不得不面对与北方联盟直接接壤的局面,届时,拥有毁灭世界力量的两方对峙将会走向彻底无法挽回的白热化阶段。
在拂晓前,玛各军使用高精度武器对歌篾的军事基础设施、防空系统以及空军进行攻击,并在歌篾南部海岸登陆;在很短的时间内,歌篾的海军退出了战斗序列,空军的基础设施瘫痪,防空力量已被完全压制,歌篾国民卫队司令部被摧毁。
开始时玛各的陆军并没有快速推进,只是通过空军和导弹部队确保制空权并消磨歌篾军的反抗力量。但不久后,北方各国开始宣布对玛各的经济制裁,以及向歌篾援助各种防御性武器:包括地对空导弹、巡航导弹、飞弹、反坦克武器和各种口径的弹药。这一举动激怒了歌革,他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战略威慑力量——也就是将装有终极武器的导弹口对准了北方各国。
那天早上,安德烈·洛什卡罗夫没有被刺耳的防空警报和基伊各处的爆炸声惊醒,反倒是被母亲的电话铃所吵醒。
“安德烈!你那边还好吧……啊,谢天谢地!战争开始了,我们必须要马上离开这个国家!你快起来收拾东西!快!不要磨蹭了!“
这时,安德烈的室友告诉他,十八到六十岁的男性因为可被军队征召,因此不得离境。他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了他的母亲:“妈!你没看新闻吗?只有妇孺和老人可以离开……我这就开车来接你,带你到边境去和爸爸碰头!”
“你也一起走!安德烈,你爸爸刚刚打来电话,他在上面有门路带你一起出去!”
“什么门路?这怎么可能呢?”
“你爸爸可是军方重点保护的对象,他的家属也能收到特殊照顾!这是北方核子研究理事会开设的特殊人道主义走廊,他们的人会在莱赫建立为难民提供的临时安置点,他的家属和朋友都可以快速且顺利从这个通道离开!”
“但是我要留下!我的国家需要我啊!”安德烈用坚定的口吻说道。
“你留下能做什么呢?你即使带枪去前线作战能杀死几个敌人呢?为何不帮帮你周围的同学和他们的家属一起逃走呢,你真的甘愿眼看着他们被战争的废墟掩埋吗?”
安德烈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帮助我的同学们?”
“当然了,你刚才没有听到吗?你爸爸说的是:他的家属和‘朋友’,上面的人可没有限制‘朋友’的数量。”
“你确定吗,妈妈?”
“当然了!已经和特定边境检查站的歌篾军方打过招呼了,不管能带来多少人,都会让他们顺利出境的!但是,你爸爸说这件事行动一定要隐秘,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我现在就赶到学校来协助你!”
挂掉电话,安德烈立刻给苏珊娜还有耶胡迪尔去了电话,叫他们带上自己的父母和家人到学校来,就说他有办法能够让他们安全的离开歌篾。清晨,伴随着城市内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拉勒和她的邻居——一位愿意帮忙的司机和他的伙计开来了三辆大巴车,总共能载走约一百五十人。当安德烈见到匆忙赶来的苏珊娜和耶胡迪尔以后,他指了指那几辆大巴车,叫他们找更多的朋友和他们的家人来。同时告诉他们要控制好数量,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以防引起混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把事情安排的妥当、迅速。几个小时过后,这三辆大巴车满载着安德烈·洛什卡罗夫的同学和他们的家人向基伊城外疾驰而去。
奥莱克西和他的父母斯特列利琴科夫妇也登上了这辆车;他的亲叔叔——那个在妻子和孩子死于一场车祸之后,一个人过着孤苦伶仃生活的可怜人也一同前来,他自上车以后就一直咳嗽不止。人们从他一家人的穿著和所带的行李就可以看出,他们先前的生活并不富裕。
同来的,还有奥莱克西同班的好友伯克丹(Bohdan)和他的单亲妈妈,他们坐在车尾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互相靠在一起哭泣;苏珊娜和他的父母在最前面的一辆车里,由于上午的劳累,她挽着安德烈的胳膊睡着了;安德烈的母亲则站在司机旁边指示着方向,她所知道的这条路来自于他丈夫在电话中告诉她的沿路标记;安德烈的好友耶胡迪尔则在第二辆车上走动着,一边说明情况边安抚着大家的情绪。沿路上,防空警报不时响起,他们看到那些被炸的残破不堪的楼宇,还看到一架敌军的战机坠毁在一座住宅楼附近的残骸。越来越多的车出现在逃往城外的路上,很快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从广播中,他们得知玛各的机械化部队已经从北面向基伊挺进,敌军的坦克已抵达首都的周围。当他们接近城外捷捷列夫河(Teteriv)的时候,被几个歌篾的大兵拦住了去路。
“你们现在必须掉头去找一条新的路。前面的桥已经不能走了。”
“为什么?这是到科韦利(Kowel)去最近的一条路了。我们不能……”司机与士兵争辩道。
还没等他说完,从前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和震动。士兵这次回过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对不起,我们把桥炸了。如果不这样,那些玛各的坦克就能很快进来踏平我们的首都。”
于是,他们不得不重新规划了路线,继续向西前进。在乡间的路上,他们不时地看见沿路村镇上陈尸大街的平民和那些临时挖掘的乱葬坑,那些内脏与残肢就散落在路边。这些场景让安德烈看了触目惊心。他告诉苏珊娜,等他们所有人在莱赫的难民营安顿好,他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参与战斗。苏珊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怦怦的心跳声。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三辆大巴终于驶入了莫西尔(Mosur)以西与莱赫接壤的那片森林里——那是拉勒的丈夫告诉她的专为他们设置的特殊检查站。当大巴快要接近边境的时候,在那条土路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起初拉勒以为那是安德烈的父亲洛什卡罗夫,但离近后才看到那人黝黑的皮肤,黑色的卷发,带着方方正正的眼睛,外貌看起来像是南方的闪米特人。他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上第一辆大巴车,吹着口哨,嘴角扬起微笑,对众人宣告:“恭喜大家,你们已成功逃脱了歌革的魔掌!”随后,他转身对司机说,“朋友,你到后面坐吧,从这里起,我们来接管你的车。”
“什么意思?!这些是我的车,送到了地方我还要开回去呢!”司机不解地喊道。
“我觉得这位朋友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我再说一遍,现在,这三辆车被我们政府充公了,剩下的路由我们来开,你坐到后面去!”
司机与那个人吵了起来,还去拉扯他的衣服。
其他两个士兵举起枪叫司机坐下,安德烈上前劝阻,其他的人也站起来与士兵争吵。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众人看到司机的脑壳被子弹掀开了,脑浆喷洒在了前窗玻璃上。
在一阵尖叫声过后,车内陷入了死寂。
“所以,世界的本质,就是痛苦。是这样吗?”
洛什卡罗夫博士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以及他那不该是这个年龄所拥有的悲悯目光,回答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但我们要学会去……去战胜它。”
“战胜谁?”小安德烈追问道。
“这个世界。”洛什卡罗夫说道。
“要怎么做呢?”
洛什卡罗夫博士一边笑着,一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问出了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然而,他还是尽力地、认真地回答着:“在我们头顶地某个地方,存在一个叫天堂的国度,那里有一个和蔼的老人,他的名字是上帝。”
“他是谁?又做了什么事?”
“他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世间的万物……或许有一天你能站在他面前,替我、你妈妈以及其他的朋友们好好地问上一问,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如何战胜这个残酷的世界……”
“上帝?”他会告诉我怎么做吗?”
“也许会吧。”洛什卡罗夫博士哽咽了一下,“但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而是就那样微笑着,注视着你……看着你坠入深渊……”
安德烈·洛什卡罗夫回忆着与父亲过去的对话。虽然不能说完全,但安德烈的世界观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父亲的影响。那种对世界的绝望,对其他生命的悲悯,以及对上帝的愤怒,这些思想中的特质都来自于他的父亲。
正因为如此,他不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打扮成研究人员的人是他所自称的“父亲的同事”,更不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你父亲安排的”。因为这个人以及他带来的士兵,粗暴且无情。他们残忍地杀害了原本出于善意提供帮助的司机;没收了车上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并用持枪的军人时刻监管着每辆车的乘客,好让每个人都闭上嘴,不再为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样的遭遇吭上半句声。那些身披歌篾军装、臂章上绣着三叉戟盾牌的士兵,继续驾驶着汽车,将这群笼罩在恐惧中的人们载往未知的远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避开了主要干道,车子常行驶在人迹罕至的小径上。然而,他们总是能顺利地通过所有军事和海关检查点。他们很明显不打算如开始承诺的在莱赫停留,而是继续向西穿越了大半个北方世界的国土。乘客尽量避免与士兵交流,他们默默承受着不安与惊慌。他们小声交谈,试图猜测自己的命运,同时互相安慰。最终,他们抵达了一个不高的山坡。从附近的地理特征判断,安德烈推测那里是弗朗西斯卡(Francisca)的边境,靠近赫尔维蒂的地方——也就是他父亲工作单位的所在地。拿枪的士兵叫嚷着让那些乘客从车上下来。
领头的人宣告道:“你们很多人应该猜到了,这里就是赫尔维蒂边上那座侏罗山(Jura)的国家自然保护区,山的那边就是热那亚(Genava)市——我们组织的所在地,而你们避难的营地就在山上。我们建立了军事隔离区,希望大家可以在这里生活的愉快。”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一个旅客质问道。
“目的?没有什么目的,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既然大家都是洛什卡罗夫博士的朋友。那我就劝你们老老实实地在这里避难,总好过把你们送回到布满地雷和炸弹的基伊去!”领头人回答道。
“我们不需要回去,你在这里把我们放了,我们自己去找住的地方就好了!”
“这么快就忘记了不合作的人会遭受什么下场?”那名研究员边摸着眼镜边框,边狠狠地盯着提问者。
沉默中,无人再发言。士兵们便押送着这群惶恐地人开始朝山上走去。循着林荫道,他们越行越高,树木渐次稀疏,岩石裸露出来。那里站着很多站岗的北方联盟的士兵,他们在此拉起铁丝网,并在里面用低成本的材料快速搭建了一些模块化的临时安置房。这些房屋的整体仅仅由一块简单的帆布包裹而成,屋顶镂空,内墙填充沙子、稻草、甚至是垃圾——用于保温、整体稳定和减少噪音,每个房间的屋顶上安置一个太阳能电池板。他们让这些家庭挑选自己的屋子,并和他们说可以在铁丝网内任意的自由活动。食物、水和生活用品会由定期的人从下面运送上来,全部为免费;士兵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但是如果想要从这里出去,那就是不被允许的了。
斯特列利琴科一家人也挑选了一间在高地上的,和其他房子离得稍远的房屋,他们喜欢清净一些的地方。安德烈和他的母亲被那个“工作人员”以及几个士兵,从另一边带下山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安德烈愤怒地质问。
“去见你父亲啊。难道你也想和他们一起住在这座山上?”那人戏谑地回答。
“我父亲?!不可能!这一切不可能是他安排的!”
“为什么不可能?”那人反讽道。
“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把我的这些同学和他们的家人骗到这里,囚禁在这座山上?!”
“囚禁?劝您出去了不要用这样的字眼,你父亲可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记住,这一路上你所见的事都不准告诉任何外人。你要管好你的嘴,否则会危害到你父亲的安全。”
安德烈不再说话。当他们来到山麓的时候,见到一黑色的车辆从远处驶来,停在他们面前。那正是安德烈的父亲萨尔玛那萨尔从实验室那边赶来了。他疾步跑过去,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并轻轻地在他们的脸颊上落下亲吻。然而,看到他们两个人表情凝重,便忧虑地问:“一切都还好吧?”
“这一切是你叫他们做的?”安德烈·洛什卡罗夫问道。
他的父亲示意周围的人给他们留一些私人谈话的空间。当那些人走远之后,教授轻声说:“啊,孩子,你现在可能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我向你保证,这都是出于好意。”
安德烈震惊地看着父亲的双眼,质问道:“真的是你吗?你知道他们杀了人吗?你知道我带来的那些人都被囚禁在山顶了吗?这是你的所作所为吗?这还是人该做的事吗?”洛什卡罗夫教授环顾四周,然后将双手放在他满面愤怒的儿子肩膀上,用温柔的语气低声说:“请相信我,我的孩子,还有你,拉勒。我爱你们。现在,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必须对我的工作保密,所以无法告诉你们为什么会如此安排。这里可能到处都有人在窃听我们的谈话。如果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以及我内心真实的想法,都可能会危害到你们,以及山上的所有人。请相信我。我已经在热那亚城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你们在这段时间里,一定要小心言辞,不要随意透露任何信息。很快,等我的工作完成了,我向你们承诺,这一切都将结束。”
“你自己去住吧!我要留在这座山上。”安德烈淡漠地说完这句话,便扭头朝山上走去。拉勒看了看她的儿子,又看了看她丈夫,摇了摇头,去追她的儿子了。
教授只能无奈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走远。
“这样也好,事情反而简单些。”这时一名军官从树丛中走出来,拍了拍洛什卡罗夫教授的肩膀说道。
安德烈·洛什卡罗夫与母亲回到山上的难民营地,选了一间房子安顿下来。他来到人们中间,安抚他们的情绪;他询问大家的需要,然后去找看管他们的军人索要;他成为他们中的第一个志愿者,后来亦成为了志愿者团队的领导者。这个团队由苏珊娜、耶胡迪尔以及其他曾经的同学们组成,他们帮助各家安装电路、设备,完善营地的水源、卫生和生活条件;协助负责搬运的工人将食物和用品从山下送到上面;并组织各种表演和文娱活动,以抚慰大家的创伤。虽然他也无法回答那些人们最大的焦虑:他们为什么被囚禁在此。但是,当他们看到安德烈的所作所为,众人也稍稍安心下来。
安德烈为大家做的事,奥莱克西·斯特列利琴科也看在眼里。虽然他也非常想要加入志愿者的队伍去帮忙,但是他过于羞涩的性格让他开不了口。有一天,奥莱克西的叔叔病倒了。安德烈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半夜爬起来去找医生过来,还帮助他们把他的叔叔抱到担架上,抬到了医疗室去做手术。奥莱克西为此非常的感动,他在事后鼓起了勇气来到安德烈的面前,向他致谢道:“这次的事,非常谢谢你!对了,你们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谢谢你。”安德烈拍了拍奥莱克西的肩膀说道,“不过你的叔叔病了,你还要照顾你的家人。况且目前我们的人手也足够了,如果有需要一定会叫上你的!”
“好的!请一定。”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奥莱克西的叔叔病情日益恶化,最终因肺部感染而离世。在山岗之巅,他们为他举行了一场简单而肃穆的葬礼。一群人肩负着一具用粗布裹着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走过潮湿的小径。他们选了一个长满野花和青草的山坡作为安葬之地。在那里,他们共同挖好了一个浅坟,将奥莱克西的叔叔下葬。一位年长的男子念诵着祷告,祈求神明保佑这位亡者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宁。在葬礼上,一位戴着口罩的军官走到众人面前,表示有话要说。周围的人们陷入了沉默,等待着他的发言。
“诸位,我说几句话……本来不想惊动你们。但现在,已经有人死了,看来我们没办法继续向你们隐瞒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近来战事波澜,关于玛各国的动向,你们可能尚未得知。玛各国因缺乏对抗我们北方联盟的把握,便在歌篾提前投放了一种生物武器——一种具有极高传染性的肺炎病毒。
“在你们抵达此地之前,我们的情报部门已掌握了驾驶员染病的消息,并据此推测这三辆车上的乘客都已染病。虽然重症率很低,但把你们隔离在此是为了不要让这件事引发大规模的社会恐慌,确保你们与外界隔绝。山下的研究机构正全力研制解药,很快便能投入临床应用。届时,你们将分组下山接受治疗,并签署保密协议后便可离开此地。”
没有人接应他的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个谎言。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军官问道,“现在,你们有机会向我提问。”
“那之前运送我们的那些士兵怎么没带口罩?”有人问道。
军官停顿片刻:“因为当时这属于机密。而他们只负责执行任务。”
“哼,你们对待自己人都这样随便……更不要说对我们了。”那人嘲讽道。
“好了!散了散了,有问题汇总到安德烈那边,再来向我提问……”
从那天起,经常有家庭成组被带下山去,营地周围的士兵都配合这个说辞带起了口罩,但营地里的居民大都仍然认为这是那些看管他们的人突然灵光乍现捏造出来的谎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人们发现,待他们的士兵变得相比之前和善许多,甚至有的时候一起坐下来和他们一起谈天说地,加之一个个家庭被送下山而未再返回,尽管这一切仍让人生疑,但包括安德烈在内的众人,都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开始接受了“防疫隔离”这一说法。直到某天中午,情况发生了变化。
那天,大家吃过午饭,有的人正在小憩,有的人则聚在一起打牌。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岩岗上铁丝网的旁边,用尽全力的敲打和嘶喊道:“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营地里的人都隐约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后来随着一阵惨叫的出现,那呼喊声便消失了。人们赶忙凑过来查看情况,发现了铁丝网上的血迹。
“那是丹尼斯的声音,我确定无疑。”有人小声议论道。
“他们家不是上午刚刚被送下山去接受治疗了吗?”
“不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人们开始恐慌起来,安德烈向军官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带口罩的军官矢口否认这件事的发生:“什么事都没有,我看你们是神经过敏!快回去歇着吧!”
人们回到营地里,开始谈论起来。“是不是人体实验啊?”,“有可能。被送下山的人都没有再回来,也没了音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吹哨者从里面逃跑出来……冲到山上告诫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肯定是这样,瘟疫的事,也许从始至终就是为了稳定我们情绪而设计的骗局!”,人们开始了躁动,安德烈却沉默不语,他随即离开交头接耳的人们,来到军官的住处。
“长官!我要立刻见到我父亲!”
“他现在忙的很!快回去呆着吧,年轻人。”
“你们到底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我无权向你透露更多的东西!请回吧!”军官的态度心不在焉,好像有别的心事。
这时,另外几个“志愿者”小伙伴们也超冲到了门外,在外面抗议起来。军官不耐烦的撞开门,走到他们面前喊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回去过你们的清静日子去!”
“我们要听最新战况广播!我们要知道现在外面世界的局势!以及玛各是否真的使用了生物武器!”
“好好好!拿去,拿去!”军官出人意料的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把收音机递给几个人,并痛斥道,“等你们知道了外面什么情况,就不会再在这里像怨妇一样抱怨这些没用的小事了!”
几个人把收音机带回到众人处,开始收听广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军官说的没有错,虽然他们并没有从外界的消息中获得任何可以推测他们现在处境的信息,但当众人听到广播中描绘的当下世界战局时,他们瞬间感受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颤栗。是的,他们现在自身的处境不再重要了:歌篾大部分的领土已经被夷为平地,北方同盟已经向玛各宣战,同时因艾萨克国协助北方联盟研究武器,玛各联合米设(Meshech)国与土巴(Tubal)国也向南方的艾萨克宣战,与他们协同的是波斯人、古实人和弗人;原本北方联盟中的陀迦玛(Togarmah),则倒戈向了玛各。玛各的联盟已向北方诸国中的一些使用了毁灭性的武器,这意味着北方联盟不得不给予反击。事件的进展远超众人所料,不久之后,他们听闻全球主要一线城市均已被这等终极炸弹所摧毁的消息。已经有数以亿计的人死于了这场浩劫之中,接下来就是轮到像他们所在的热那亚这样的二线城市了。“都结束了。”一个气候学专业的同学说道,“进入大气层的烟和煤烟的颗粒层可以显著减少到达地面的阳光总量,这个颗粒层很可能在大气中停留数周甚至数年,中纬度的西风带将会输送烟尘,形成一个环绕北半球的环带。这些厚的黑云可以遮挡掉大部分的阳光,时间长达数周。这将导致地表温度在这一时期下降。这种黑暗与致命的霜冻,再加上终极武器自身放射性尘埃的高剂量辐射,会严重地毁灭地上的植物。食品和农作物的短缺,将会导致因饥荒、辐射和疾病引起的更大规模的死亡。这是世界末日,一切都结束了。”有些人陷入极度的恐慌,有些人则异常的平静,还有一些人开始了每日疯狂的祷告。
数日后,热那亚的上空终于响起了防空警报。各家的人们相拥在一起,流着泪,等待着末日毁灭的到来。就在此时,数辆军用的卡车突然撞破了铁丝网,冲进了营地内,停在了他们的安置房中间,为首的司机伸出头,一边疯狂地鸣笛一边喊道:“快!所有人快上车!导弹就要来了!”人们开始慌乱地收拾东西,他们认为这些车是送他们去防空洞的。安德烈看到他的父亲从车上下来,便上前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们的卫星提前监测到了,还有二十分钟就会毁灭热那亚!快上车,我的孩子!现在不是闹家庭矛盾的时候!”接着,他又朝着那些还在冲回自己屋子里的人大喊道:“没有时间收拾东西了!快上车!快上车!”安德烈看他父亲焦头烂额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戏,便开始帮助众人搬东西和上车。很快,他们营地所剩下的九十余人加上那些站岗的士兵刚好勉勉强强的挤了进去。接着车子向山下飞奔而去。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到达了位于山下数公里处的北方核子研究中心的实验室。当他们看到那一下巨闪以及听到随后传来的地动山摇的震动声的时候,他们刚好冲进了那栋墙壁被一号主侦测器超环面的彩绘装饰的建筑物的仓库间里,巨大的地震开始让这里的结构破裂崩塌,他们逃进地下室的楼梯间,并向下跑去。很快那里的电力消失了,周围变得漆黑一片。有人打开一个手电筒。他们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正上方正在巨大的晃动中,不时的从上面掉下碎石来。到了地下二十几层的时候,洛什卡罗夫博士说道:“这里不是防空洞,这些结构承受不了多久。我们要快一些!”
“我们要去哪?”人们问道。
“马上你们就知道了!”
很快教授的预言便应验了,当众人正好冲进那间主实验室的时候,整个空间内的金属支架都传来被挤压和崩塌的声音。开始有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下来,它们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时人们看见了那个悬浮在地面上的黑色球体。
“快!跳进去!所有人跳进去!”洛什卡罗夫博士喊道。
“那是什么?!”安德烈大声问道。
“没时间解释了,快!马上!所有人都进去!”洛什卡罗夫教授拼命地喊道,脸上挂满了汗水。
人人们纷纷跳进了那个黑球之中,有些人尖叫着跳了进去,有些人则闭上了眼睛,全身发抖地跃入球中。等大部分的人都进去了,洛什卡罗夫还留在外面,指挥着他们进去。此时,安德烈看见头顶一个巨大的钢筋折断,它从上面掉落下来,极速落向黑球的方向,正当他就要砸到他父亲的头上之时,安德烈纵深一跃,抱住他父亲向黑球里落去。在那之后,安德烈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他只感觉到了自己好像在某种隧道之中,被什么巨大的吸力拉着向前飞去。身边的人们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他们惊恐地尖叫着,试图抓住什么。安德烈紧紧地抱着父亲,想要保护他免受伤害。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和那些同行的人一起躺在了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原之中。他四周的景象已经完全改变了,面前是一片茫茫的原野,那些钢筋和水泥地的断肢残片也零散一地,天空中的云朵也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他摇了摇他的父亲,等这个中年人醒来后,他马上问道:“爸爸!我们这是在哪?”
“这就是天上的王国(TheHeaven)。我的孩子。”
记述结束。
经文注解:
Oleksiy,Олексiй一词源于希腊,意为“保护,预防”
Strelchenko,乌姓氏Стрельченко
Zuzanna,是一个源于圣经的女性名字,它源自希伯来语:(shoshana),由希腊语借用并源自希伯来语:(shoshan),意思是“百合花”,希伯来语中Zuz本身是“移动”的意思
Sobecka,波兰姓氏
Lech,传说中建立波兰的三兄弟之一
Mariensztat,这里借用的是波兰首都华沙市中心维斯瓦河沿岸的一个历史街区
Gambeson,即甘贝森,也称为aketon,填充千斤顶,pourpoint或armingdoublet,是一种带衬垫的防御夹克,单独作为盔甲穿着,或与链甲或板甲结合使用
ВogachevMykhailovych,基辅理工学院哲学系主任
Jegudiel,这里借用的名字来源是希伯来语:,英语:Jegudiel或Jehudiel;东正教译耶谷迪伊尔,名字意为“神之赞美”,是东正教会和东仪天主教会传统中的七大天使长之一
Helvetica源自在罗马帝国建立以前以居住于瑞士高原的赫尔维蒂人(Helvetii)
Czestochowa,波兰语是Czstochowa,德语是Tschenstochau,是波兰南部城市,位于瓦尔塔河流域,克拉科夫-琴斯托霍瓦高地邻近大城市
SiverskyiDonets,俄语:СеверскийДонец、乌克兰语:СверськийДонець,Днець,发源自别尔哥罗德以北的高地
Voroshilov,即克利缅特·叶夫列莫维奇·伏罗希洛夫(俄语:КлиментЕфремовичВорошилов;1881年1月23日(2月4日)-1969年12月2日)前苏联领导人以及政治家、军事家和国务活动家,苏联元帅(1935年),曾于斯大林死后出任苏联名义上的国家元首7年
Bohdan,乌人名Богдан,意为“天赐”
Teteriv,乌克兰语:Тетерiв,是第聂伯河的右支流
Kowel,乌克兰语:Ковель,是沃伦州的城市,是科韦利区的行政中心
Mosur,乌克兰语:Мосир,是乌的村落,位于该国西部沃伦州,由留波姆区负责管辖
Francisca,是中世纪早期法兰克人用作武器的投掷斧
Jura,即汝拉山,又译侏罗山,是一座位于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山脉,横跨法国、瑞士和德国三国,分隔莱茵河和罗讷河
Genava,日内瓦被罗马将领凯撒提到,其拉丁语拼写是Genava,取自凯尔特语的*genawa-,与意大利北部城市热那亚词源相同
Meshech,希伯来语:;[meex],意思是珍贵或有价值,在《圣经》中是雅弗的儿子,曾在《创世记》第10章第2节参和《历代志上》第1章第5节参出现,这位米设,被认为是今日格鲁吉亚人的其中一个祖先
Tubal,希伯来语:,uāl,[tuval]),在创世记10章(“列国表”)中,是挪亚之子雅弗的儿子的名字,根据第一手资料,他被认为是高加索伊比利亚人(格鲁吉亚人的祖先)的父亲
Togarmah,希伯来语:,Tōgarmā,是创世记10中“列国表”中的一个人物,被认为代表了安纳托利亚的一些人
TheHeaven,即天堂,这里指的不是“神的国”、“父的国”、“子的国”(KingdomofGod)而是指阿托尔所在的“此岸”世界(即后文中的帕瑞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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