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周家班白天唱戏,从来不请镇鬼物!”
刘天恩的问徇被打断,隐隐有些不耐,瞥头望向发声的男人。
这男人他认识,叫余嘉,是周家班的四师兄。
余嘉接到了周家班出事的消息,就往回廊河赶路,西服上沾了不少灰尘泥土,都没有时间清理。
一路风尘仆仆,他好不容易赶到戏台,见徐骊差点犯大错,连忙出声打断。
“余老四,你动作倒挺快。”刘天恩白了余嘉一眼,算打过招呼。
余嘉脸上堆着笑。
笑容中或有少许谄媚,但更多是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将他本身的攻击性降到最低,人畜无害的样子。
“刘局,吸颗烟。”
余嘉右手捏着烟递去,左手护着右手,配上他轻微的驼背,姿态可谓谦恭。
“嗯。”刘天恩没有落余嘉的面子,接了烟,由对方点上后,说:“余老四,我们算老相识了,平日里也打照面,戴绅士死了,上头还不知情,但他们很快就知道,必然雷霆大怒,督促我办案,我压力很大,你别耍花招。”
“真人面前,谁敢露假相,我……”
“都说了别把江湖上那套插科打诨的活儿使这儿,真当我不了解你们周家班?”
刘局朝着余嘉脸上喷了口烟,带着几分敲打的意味,说:“周家班是出了名的谨慎,甭管白天黑夜,只要唱戏必请镇鬼之物!别藏着揶着了,赶紧拿出来……”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刘局雪亮的招子。”余嘉装作泄气,对徐骊说:“大嫂,去把镇鬼之物请出来吧。”
一边说,他右手一边在腰间轻轻摆了摆,打着暗语。
意思让徐骊别把真正的镇鬼物拿出来。
徐骊木讷的点点头后,没去拿破碎的金乌傩面,转身去了戏场后台,找个其余的傩面交差。
拿傩面的途中,徐骊渐渐想明白了余嘉阻拦她的用意,有些后怕。
她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少,但余嘉这人常年与各大堂口、捕房、戏局来往密切,是戏班与实权势力间的润滑剂。
余嘉太明白刘天恩这类人的行事作风了——追凶其次,交代第一。
戴绅士的案子,事关重大,也许刘天恩内心已经做好案子搞不定,给不出交代的准备。
给不出交代,肯定不是一个好交代,要想把事情了结,找只替罪羊是最稳妥的。
没准,他心里已经把周家班定成了替罪羊。
在这种前提下,周家班要想明哲保身,首先就不能太配合,比如金乌傩面,它已被厉鬼击碎,面具上必然存留厉鬼气息,一旦交出去,刘天恩很容易在上面做手脚,然后把脏水泼到周家班身上。
“幸好老四回来得及时,他要不在,我们毛手毛脚的,可招呼不了刘天恩那老坏种。”
徐骊从后台一个已经封好的箱子里,拿出一张火龙傩面,交给了刘天恩。
“就是这张?”刘天恩抓着面具,也没多看,反手递给了身边的助理乔雨。
乔雨当着众人的面,咬破了中指,将指头伤口抵在鼻尖处,鼻子像活过来了似的,毛孔打开,鼻翼生出两团像蠕虫的软肉,将指头裹住。
然后软肉像婴儿吮吸奶嘴似的,吸着指头上的血……
一旁的徐骊和余嘉对视后,苦笑不已。
看来,这次刘天恩是真上心啊,案子刚上手,就带了个阴人过来。
“啥堂口的?”徐骊偷偷指指乔雨,小声问余嘉。
余嘉摇摇头。
阴人的手段学自异鬼,绝大部分都以血、肉、皮、骨为媒介,落在常人眼里,觉得他们七分残忍,两分恶心,一分晦气。
有了这个特征,通过施展出来的手段,来分辨对方是神人还是阴人,难度不大,但要准确的说出阴人的堂口,却很难。
阴人的堂口极多,传承藏得也深,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很难将阴人的堂口认全。
等鼻翼软肉吸饱了指血后,乔雨将面具捧到面前,狠狠嗅了几下,血红的软肉空扭了几下,毫无收获。
他朝着刘天恩摇头。
“没灵性,没香火气,没死人味,这傩面不是冥戏班用来镇鬼的……”
虽然每个堂口的镇鬼之物都不一样,但请“镇鬼之物”的流程大同小异。
其中“养、供”,是家家都有的步骤。
养,即是将镇鬼之物提前养上。
用什么方式养,每个堂口都有各自的办法,有的堂口用血来养,有的堂口将镇鬼物缝入牲畜的胃来养……
养是为了让镇鬼之物生出灵性。
养出了灵性的镇鬼物,会被供起来,上香。
供过的镇鬼物,表面便裹了一层香火气。
周家班是冥戏班,给死人唱戏的,把镇鬼物悬在戏台上,唱一出戏,镇鬼物上也多少会沾上死人的味道。
灵性、香火气、死人味,这三种味道,不好作假,徐骊找来应付交差的傩面,自然不存在这三味。
“哼!”
刘天恩听了乔雨的话后,右手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甩下,将傩面摔成六瓣,戳着徐骊的鼻尖:“胆子大着嘞,都警告你们不要耍花招,你们还骗!骗!骗!”
“刘局……”
乔雨忽然闻到熟悉的气味,身子不由打了个摆子,鼻头软肉蠕动个不停,甚至分泌出黏稠液体,像闻到了腥味流口水的猫。
他拉了拉刘天恩的衣角,朝着案桌上破碎的金乌傩面一指,说:“那一张……味道很浓,它才是镇鬼之物,上面不但有死去不久的灵性气息、香火气、死人味,还有厉鬼残存的气息。”
“是……嘛?”
两个字的间隔,被刘天恩的强调硬生生拉长了许多,语气中透着隐藏不住的欣喜。
周家班的镇鬼之物里,竟然有厉鬼气息,这张面具弄到手,案子就很好办——至少已经有了一个备选交代。
周家班与恶鬼勾结,合力害死金主戴绅士——商海谋杀,或者谋财害命?嗯,听上去就很可信。
他朝着金乌面具走去,每迈出一步,徐骊与余嘉的心都沉落一点,可他们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天恩的胖手,伸向了面具。
呼!
刘天恩眼看着就拿到面具了,但却抓了个空,面具,被一位年轻人截胡拿走。
“你是谁啊?”
刘天恩打量着面前抢面具的年轻人,问。
“查案子为了查个真相,面具上线索再多,也不过是探寻真相的工具,我把真相说给你听就行,要面具何用?”
“嚯,口气挺大,大得真相像一场电影,一幕幕摆在你面前,等着你泡杯好茶再搂个歌伶慢慢观赏呗。”
“你形容得挺像那么回事……在我这儿,真相确实和电影差不多,戴绅士的死,和周家班无关,杀他的人,是他自己。”
“自杀?”
“不是!”
“杀他的人,是他自己。不是自杀,又能是什么?”刘天恩有点搞不懂年轻人想表达些什么。
周玄将破碎的傩面罩在脸上,目光通过面具的眼孔凝视着刘天恩,说道:“血祭仪式!”
“戴绅士,既是仪式的主持人,又是仪式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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