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后院里这位新的“老爹”,当然认识小余身上穿的夜神殿灰衣。
然而他却和小余一样,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望着院外这位同门。
终于,两人对视半晌之后,“老爹”就重新闭上双眼,继续在自己的躺椅上打盹。
小余也没有再看他,而是默默离开,一路出了小村,前往自己当年狩猎的那一片苍山。
人迹罕至的苍山,漆黑茂密的森林。待到小余踏入这片再熟悉不过的山林,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黑尽了。
他制作了一根简易的火把,小心翼翼穿过大片林地,寻到他当年追逐那条碧蛇的山涧。沿山涧上行,便是瀑布之下那个生长着诡异【血木】的山洞。
小余不敢大意,用湿布捂住口鼻进到洞中,却并未嗅到那股乱人心神的甜香。他来到山洞尽头,用火光往裂缝中的地底照落,然后才发现当年生长在地底深处的那棵血木,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难道是那棵诡异的鬼树修炼成精,所以自行离开了地底?
小余惊讶之余,只能在裂缝旁坐下,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知道山洞深处这一棵血木存在的人,并不只有自己一人,还有当时前来此地寻找自己的老爹和阿玲。
记得老爹当时还曾简单讲述过,说血木本是南疆地界独有的一种上古奇树,只生长在不见天日的暗处,而且是以地底水土和动物血肉为生,寿命可达三五百年之久,但如今却已几乎灭绝,可谓异常珍稀,还让小余和阿玲绝不能对外提起。
以此推断,会不会是老爹透露的消息,告诉了旁人此间生长着一棵几近灭绝的血木,从而让人将这棵异常珍稀的怪树挪去了别处?
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再结合老爹夜神殿教众的这一身份,那么挪走这棵血木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夜神殿的人。
那也就是说,自己这一路奔波,千辛万苦要回来寻找的这一棵血木,其实一早就被夜神殿的人挪去了自己刚离开不久的长夜谷中、神寂山上?
想到这里,小余有点想笑,但又有点想哭。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来了,好歹还是要下到裂缝深处,到当年那棵血木生长的地方亲眼确认一番,他才肯彻底死心。
于是小余手持火把钻进裂缝,沿着岩壁一路滑下,落到记忆中那块凸起的岩石上面。
只见火光映照下,当年那棵血木所在的岩壁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大坑,四周还有刀斧凿痕,散落着不少碎石,果然是被人将那棵血木连根挪走了。看这光景,恐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甚至是就在自己当年刚刚发现这棵血木后的不久。
对此,小余只能暗叹一声,准备就此放弃。不料晃动的火光中,他突然发现就在这个大坑附近,依稀掉落着一枚黑漆漆的铁钉模样的东西,尽管已经干枯起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血木枝干上生长的那种尖刺。
记得梦境中那个神秘的存在曾告诉过他,只要从血木树枝上拔下几枚尖刺,然后用这些尖刺刺破皮肉,就能在梦境之中再一次遇到他。当年在荒山之中参加那场选拔时,小余就曾用随身携带的一枚尖刺刺破手掌,果然立刻入梦,在梦境的黑暗中再一次和对方建立了联系。
换句话说,眼下这棵血木虽已不在,但昔日挪走时难免会落下一些树枝上尖刺,只要用这些尖刺刺破皮肉,应该也能产生同样的作用。
当下小余便在附近仔细寻找,前前后后一共找到了五枚干枯的尖刺。他带着这些尖刺爬回上方的山洞尽头,确认周围并无危险后,便将这五枚尖刺用力攥在掌心,任由刺尖扎破皮肉,没过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尽管时隔三年,这种感觉小余却并不陌生。在梦境里这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似乎有某种未知的神秘存在。
而且经过之前两次的交流,小余已经可以通过对方的声音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
又或者说,那是一个传说中的老神仙?
这一次,黑暗中那未知的存在居然主动开口,说道:“你能再来找我,说明你现在依然还活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小余还是可以感受到对方语调里的那一丝喜悦。
是啊,上一次在梦境里交流的时候,小余还身在夜神殿那场残酷的选拔当中,可谓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如今他能再次通过血木上的尖刺前来,自然说明他已经通过了那场选拔,顺利成为夜神殿的一员了。
只听黑暗中的声音缓缓问道:“如今的你,算来应该是在夜神殿的人界学习武功。此番来见我,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小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一次他并不是来回答对方问题的,而是要解开自己心中的疑问。
黑暗中的未知存在等候无果,终于忍不住又问道:“你听不见我说话?”
小余这才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的一连串问题。
“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会存在于血木之中?”
“你为什么会知道关于我的事?”
“我的出身来历究竟是什么?”
“你所谓的我的命运,到底又是什么?”
对于小余的这些疑问,对方似乎笑了。过了半晌,他才感慨道:“算来你我已有三年不见,如今的你,也就十岁十一岁的年纪,想不到便已有了如此坚毅的心性,倒是难得。”
小余只是强调道:“回答我的问题!”
只听黑暗中的声音笑道:“我早已说过,你心中的这些疑问,等你正式遇到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尽数解开。而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说罢,他又补充说道:“眼下的你,只管好好留在夜神殿里学习武功,等你再一次通过选拔进入地界,倘若有缘,你自然便会遇到我。”
对方的这一回答,小余显然并不满足。
而且他也不接受!
小余争锋相对道:“我也早已说过,我不接受这些莫名其妙的安排,无论是你的安排还是夜神殿的安排,又或者是什么命运的安排。如果真的有什么命运,那么我要做的,就是打破它!”
听到小余这话,黑暗中的神秘存在再一次笑了,脱口赞道:“有趣……有趣……”
但是紧接着,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连自己的命运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谈何打破它?”
这话一出,小余不禁有些愕然。
只听对方继续说道:“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命运,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选择反抗。因为选择的不同,决定了他最终成为什么样的人,包括收获什么样的结局。
可是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命运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选择了,而是逃避。是连面对自己命运的勇气都没有的懦夫,甚至是如同猪牛羊一般,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的蠢物。
而对于你来说,要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够优秀,然后才有可能遇到我,从而解答你此时的这一连串疑问,真正面对属于你的命运。
当然,倘若你无法让自己足够强大、足够优秀,甚至是打算逃避,那么你的这些问题也好,又或者是你的出身来历也好,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这番话直说得小余哑口无言,根本无法反驳。
因为对方说的不错,倘若他坚持不肯解答自己心中的这些疑问,而是要等自己按照他的安排,继续在夜神殿里不断提升实力,甚至是要通过神殿选拔跻身进入【地界】,直到自己正式遇到这个栖身于血木之中的神秘且未知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对方才肯告知答案,那么自己若是不按他安排的这条路走下去,也就等于是在逃避,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属于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对于小余的沉默,黑暗中的存在只是冷笑,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只等小余做出的决定。
然而无论是这个未知的存在还是小余自己,都很明白小余即将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一诱惑,因为每一个人都需要弄清楚自己的出身来历,都会想方设法地窥探自己的命运,尤其是像小余这样的人。
幸好在最后的一刻,小余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做出了一记有力的反击。
他沉声问道:“所以,你是夜神殿的人?”
话音落处,对方顿时哈哈大笑,声音苍老且略带嘶哑,可以清晰地判断出那是一个年纪不轻的老者。
随后他长声笑道:“够了!长夜谷、神寂山,我在【天界】等你……”
话音回荡在黑暗之中,渐渐越来越小,终于再不可闻。
而这个神秘且未知的存在,也就随之消失,只剩小余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个寄身于血木之中的神秘未知存在,居然是来自夜神殿的【天界】?
神寂山上,天界之中,除了聆听夜神旨意的历代圣女,还有负责外务的教主和护教长老。如此看来,这个神秘的存在十有八九就是教中的长老,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夜神殿的教主?
只可惜伴随着对方的离去,这一疑问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小余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能为力,而且还不能就此离开,因为他的这一场梦显然还没结束。
小余只能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等自己的这场梦结束之后,重新醒来。
在这其间,他将整件事翻来覆去地思索了好几遍,最后做出了决定:
自己要回夜神殿的【人界】,然后参加并且通过神殿选拔进入【地界】,再然后前往【天界】!
因为正如对方所言,要想解开关于自己的这一切谜团,这就是唯一的选择,也是自己唯一能够走的路。
于是待到梦境结束,山洞里的小余重新醒来时,他心中已再无犹豫,径直动身下山。
尽管这趟回村之行并未解开他心中困扰已久的种种疑问,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让他决定了自己接下来应该要走的路。
这,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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