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中原的恶僧慈信一死,也就意味着这座【卧虎寺】的危机已然解决,众人自然也就不必着急离开。
寺中原本那几个老和尚看到慈信毙命当场,口中虽然一个劲地念着“善哉善哉”,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喜色,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中原恶僧的霸凌。
于是在几个老和尚的相助之下,重伤垂死的东吁僧人伽末离很快就被抬进了禅房养伤,而小强的断腿刚刚接骨完毕,同样不方便挪动,在那几个老和尚的盛情邀约下,小余和一众小乞丐连同小美,便在这座卧虎寺中暂住了下来,由那几个老和尚安排每日的餐食。
如此过了两三日,奄奄一息的伽末离居然缓过一口气来,凭借体内残存的【大手印】内力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他的双腿被慈信将整个膝盖骨踏得粉碎,已然无法再续,只能忍痛割去两条小腿,再不能奔波苦行,便打算留在南疆的这座卧虎寺中修行,就此了断余生。
至于小余因为得了伽末离的传功,这几日只觉体内真气充盈,举手抬足间都有一股极强的力道,却又不知应当怎样控制运用,难免有些不太适应。
直到伽末离的伤势好转,这一日小余才来到伽末离养伤的房间,准备向这位来自东吁的佛门高手请教。
却不料面对小余的来访,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伽末离却是神情冷漠,似乎不想和小余多言。双方寒暄几句,伽末里便挑明了话头,淡淡说道:“小僧身为佛门弟子,原不当与南疆夜神殿的朋友有任何瓜葛,这一点小施主可否明白?”
小余之前听众人的对话,隐隐也能猜到一些,当即问道:“难道大师是说南疆所谓的‘举国灭佛’?却不知这和夜神殿有什么关系?”
只见伽末离脸上露出一丝悲凉,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这才缓缓解释说道:“南疆一地,始于鸿庞,古往今来虽曾有过各种国号,但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中原王朝的附属之地。直到数百年前中原王朝北宋年间的重文轻武,南疆这才得以开邦立业,脱离中原的掌管独立成国。
在此期间,得益于从天竺和中原分别传入国中的两支佛教,从而形成佛教南北二宗并立之局,上至国主下至百姓,无论南宗还是北宗,可谓人人向佛,原是一处繁荣昌盛的佛国净土。
然则百余年前,南疆国主与中原朝廷交恶,双方兵戎相见,终于引来灭国之祸,举国上下重新沦为中原的附属之地。事后南疆人士暗中打听,才知道中原国内针对南疆的这一番灭国谋划,竟是出自一名妖僧之手,在中原民间素来有【黑衣宰相】之称。由此南疆地界上的黎民百姓,便对我佛门弟子心存忌惮,甚至是深恶痛绝。
是以待到南疆本朝太祖复国,开创大越一朝,便对国中盛行的佛教大肆打压,严禁大小官员信奉。又因夜神殿复国有功,朝廷更是以夜神殿为尊,取代佛教原本在国中的地位。其间夜神殿的教众奉命拆除寺庙佛像,驱逐奴役僧侣无数,百余年间可谓数不胜数,即便是我东吁一国也有耳闻。自此以后,佛门弟子便与南疆夜神殿的门人势同水火,亦或是不共戴天。”
听完这位异国僧人的长篇解释,自幼便在南疆长大的小余,才算终于弄明白了所谓的“举国灭佛”究竟是何缘由,不禁有些惭愧。
他思索半晌,忍不住说道:“一个中原妖僧灭了整个南疆,大家因此忌恨佛教,自然是在情理之中。至于夜神殿得了朝廷之令打压佛教,恐怕也不能算是什么大罪。”
伽末离不禁一怔,正色说道:“中原妖僧作祟,却与我佛门的万千子弟何干?出家人向来慈悲为怀,济世渡人,却在南疆地界遭受夜神殿教众的迫害,岂非无故受到牵连?”
小余却不认同,说道:“佛门自然有大师这样的好人,但也有那中原妖僧和恶僧慈信这样的坏人。同样的道理,夜神殿奉命打压佛教,且不说是对是错,至少我却不曾做过。大师又何必因为我的身份,就对我怀有成见?”
听到这话,伽末离倒是无言以对,兀自沉默半晌,缓缓说道:“阿弥陀佛……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僧福薄,实不敢结交夜神殿的朋友。”
小余见他这般态度,心知自己也不好再向他请教武学之事,便打算就此告辞。果然,伽末离也猜到了小余心中所想,又说道:“那夜因形势所迫,不得已小僧只好将自身内力注入阁下体内,借阁下之手铲除佛门败类。
然则阁下并非佛门中人,之前也不曾学习过修炼内力的法门,以阁下的天资,日后在夜神殿中自有缘法,原是用不着小僧这些许内力,也无需理会于它。只需三两个月后,小僧留在阁下体内的这点内力便会逐渐散去,最后一丝不剩,化为乌有,更不会替阁下带来什么困扰。”
小余听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应允一声,起身离开房间。却听那伽末离再次开口,说道:“阁下的那几位朋友,虽然是被慈信强行落发剃度,但终究也是与佛有缘之人。如今小僧双腿已断,余生都会长留此间,那几位朋友若是无处可去,大可继续留在这座卧虎寺中。有小僧在此坐镇,至少不会再让他们受到什么欺侮。”
如此一来,大强小强兄弟等人便算是有了着落。就算这个东吁高僧已经沦为残废,但凭借他【大手印】的功力,到底还是远胜常人,有他留在此间照料那一众小乞丐,倒是了结了小余的一桩心事。
当下小余便向伽末离道谢,又把他的意思转告给了大强小强兄弟等人,让这一众小乞丐留在这座卧虎寺中安家。往后若是有缘,说不定还能拜入这位东吁高僧门下,学习他的佛门武技和【大手印】的绝技。
安排好大强小强兄弟等人后,小余又询问一路跟随他至此的小美,看这个小女孩是何打算。小美却不肯留在此间,坚持要让小余兑现之前的承诺,要继续跟随他前往夜神殿学习武技。
小余说话算数,便依照之前的约定,带小美同去夜神殿所在的长夜谷。临行前他去找大强小强兄弟,询问他们之前从黄蜂针手里分到的那些金银钱财,这才知道众人瓜分的财物早已被那恶僧慈信尽数收缴了去。
如今慈信一死,众人在他房间里重新翻找出这些财物,却已被挥霍了不少。小余也不多取,只是从中拿了两锭白银塞到腰带里,随后便与众人道别,带着小美一路下山。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不过一天的工夫,就回到了夜神殿的所在之处、常年被白雾笼罩的长夜谷。
小余带小美进到谷中,不同于之前他孤身离开时,这回倒是有一名巡逻的夜神殿教众前来盘查。小余便将食坊那位邓坊主的令牌出示给对方看,说是奉了食坊的差遣外出公干。那名教众却有些将信将疑,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和小余同行的小美。
对此小余早已有了对策。他之前听那位邓坊主说过,人界教坊里像他这样的少年,其实并不全是通过那一场场残酷的选拔搏杀进来的,当中还有不少是有钱人家花费重金,通过各种门路将自家晚辈送进夜神殿,顶替掉教坊里那些学不好武技或者是被关押发疯的孩子。
于是眼见这教众起疑,小余便含糊其辞,只说是要带小美前往教坊找那位白教头,又拿出那两锭白银里的一锭塞到这教众手里,让他帮忙带路。
那教众自然明白其中门道,收了银子,顿时喜笑颜开,亲自领着小余和小美前往教坊,沿途再没遇到任何阻拦。待到他们穿过大片木石矮房,下到一处深藏地底的石牢,在一间宽敞的石室里面,果然见到了喝得醉醺醺的那位白教头。
眼见石室里并无旁人,小余便将剩下那锭白银摆在桌上,向这位似师非师的白教头简单说明缘由,想请他帮忙收下小美,安排她在教坊里学习武技。白教头听完他的讲诉,又看了看桌上这锭白银,不禁叹了口气,转向小美问道:“你想加入夜神殿?”
小美初来此地,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听到白教头这一问,过了半晌才回答说道:“我要学习武技,将来替我的老爹报仇!”
小余怕她不会说话,急忙向白教头解释道:“这小姑娘的天资不差,是个学武的好苗子。她之前只是看我施展了几次那十套入门武技,便已学会了个大概。”
说罢,他便让小美在这间石室里将她从自己这里偷学到的武技施展给白教头看。小美依言照办,竟将一套【开山掌】使了个七七八八。待到她第二套【莲叶绵掌】使到一半的时候,白教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够了……我找人安排便是……”
随后白教头唤来一名教头,却是小余的老熟人,正是最开始传授他武技的那名胖教头。听到白教头的吩咐,那胖教头看了看小余和小美,又掂了掂桌上那锭白银,不禁满脸疑惑。最后他见实在推脱不过,只能向小美问道:“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小美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老爹叫我‘小美’。”
那胖教头“嘿”了一声,笑道:“倒是巧了,前几天四部有一个女娃练功练得发了疯,一个劲地用脑袋去撞墙,最后也没能救活过来。那个女娃的名字倒是和你相仿,叫做‘茶美’,你便顶替了她的名额,从今往后,你就叫‘茶美’!”
说罢,胖教头便吆喝着要带小美离开。临别之际,小美却只是狠狠瞪着小余,似乎竟有些舍不得这个杀父仇人。
直到那胖教头喝道:“女娃娃,我是这里的教头,从今天开始,你就只管一门心思跟着我学习武技。要是不听话,我随时拿大嘴巴抽你!”这才终于领着小美离开。
眼见一直缠着自己的这个麻烦终于解除,小余也随之松了一口大气。他知道这位白教头一向沉默寡言,当下也不再多言,便和白教头简单道别,按照他之前的安排,独自前往人界的食坊,去寻找那位邓坊主。
然而等小余从地底石牢出来,还没走出多远,突然间竟有一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仿佛是置身于寒冬腊月,被那种凛冽的寒意透骨而入,直冻得浑身发抖。幸好有伽末离灌注于他体内的那股纯阳真气流转不息,这才能够勉强站定身子。
小余还是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况,不由地心生惊惧,那种与生俱来的预警也随之生出,心中居然浮现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暗自询问道:“有人要杀我?”
紧接着便见前方稀薄的白雾之中,一条红色的身影如同幽灵鬼魅般悄然行出,却是个身穿红衣、撑着一柄红伞的中年人。其乌黑的长发披肩落下,白净的脸颊颔下无须,非但判断不出来人的具体年龄,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辨。
看到这么一个红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小余惊讶之余,顿时回想起了当年的荒山之中,那场只能留下一个活口的残酷选拔……
当时,正是眼前这个红衣人出面,让自己亲手杀死了收养他们几个孤儿的老爹,然后才肯破例,让他们四个孩子一同加入了夜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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