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归元

  至此以后,再没有被吴管事安排任何差事的小余,就只能在食坊里的一日三餐忙碌之时,去厨房里帮忙做些打杂的活。闲暇之余,他便找空旷的地方,继续反复练习夜神殿那十套基本武技和白教头教给他的其他武技。

  经过这三个多月的时间,伽末离当夜灌注于他体内的那股纯阳真气,已然消散了七七八八,再也没有那种热气充盈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的感觉。若非仔细探查,小余甚至都已察觉不到体内有伽末离内力的存在了。

  如此看来,正如那位东吁高僧所言,小余并非佛门弟子,也不曾学习过内力的修炼法门,只需假以时日,伽末离当夜病急乱投医注于小余体内的这些内力,便会彻底消散殆尽,再也不复存在,更不会对小余往后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对此小余难免有些惋惜。然而那伽末离因为佛门与夜神殿之间的恩怨,不肯传授指点自己,夜神殿的人界又有不能传授内力的规矩,至于那位由白教头引荐的食坊邓坊主,数月来更是只让自己做些打杂的差事,也不知是何用意,小余无计可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体内的这些内力一点点流逝,直到完全耗尽。

  直到这一天夜里,食坊外的旷野之中,小余又将各套武技认真练习了一遍,百无聊赖之际,眼见明月当空,耳听万籁无声,他突发奇想,暗道:“既然我无法存下那位东吁高僧的内力,眼下又不能修炼夜神殿的内力,何不再试试那天竺少年传授的【三脉七轮】之术?”

  话说当日在那个天竺少年阿布哈桑传授完【三脉七轮】的修行法门后,小余便曾按照对方说的方法静坐冥想,却因始终感受不到天地间有所谓的能量存在,自然也无法将能量引入自己体内,所以只好选择放弃。

  而根据阿布哈桑的解释,脉轮的修行并非一朝一夕,而是要靠毕生的日积月累,绝无任何捷径可走。最快也要三五年后,才能逐渐感知到宇宙中所蕴含的能量,十年二十年方能有所小成。

  既然眼下左右无事,小余便决意再次尝试修炼这所谓的脉轮法门。他在夜色中盘膝坐定,闭上双眼凝意集思,按照阿布哈桑传授的法门尽量让自己融入天地之间,然后将心神意念灌注于头顶位置的【顶轮】,去感受蕴藏于宇宙之中的无尽能量。

  然而他今夜的这一番修炼,却和上次一样还是没有丝毫作用。小余不肯轻易放弃,继续努力尝试,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忽觉小腹下方的丹田之中有一团热力涌动,却是那东吁高僧伽末残留在他体内的纯阳真气,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竟被小余的意念感知到了存在。

  小余从未修炼过内力,自然也不知道调用内力的法门。眼见自己始终无法感知到天地间的能量用来修炼脉轮之术,他不禁灵机一动,心道:“我何不借用那位东吁高僧留在我体内的这股热力,尝试运行脉轮的法门?”

  想到这一点,小余便用意念去感知丹田里残存的纯阳真气,尝试着让这股热力汇聚到自己头顶的顶轮。如此摸索了小半个时辰,竟被他误打误撞,果然用意念将伽末离的内力汇聚在了自己的头顶位置。

  随后小余意念再动,用这股热力去疏通三脉之中的【中脉】,却仿佛是撞到一条被淤泥堵塞的河道,根本无从用这股热力将其贯通;再尝试被称为【阴脉】或者【月亮脉】的【左脉】,也是同样的结果。然而等他尝试被称为【阳脉】或者【太阳脉】的【右脉】时,或许是右脉与伽末离的真气同属为阳,倒不似之前两条脉路那般寸步难进,伴随着汇聚于顶轮的这股热力在小余意念的引导下不断冲击,他右半边身子的这条右脉,竟隐隐有了畅通之势。

  小余急忙继续尝试,让这股热力渐渐冲破桎梏,顷刻间就仿佛是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果真由顶轮一股脑注入整条右脉之中,来回流转了好几个遍。小余心中暗喜,正准备如法炮制去冲破另外的中脉和左脉,却不料伴随着右脉中热力的流转,他的整个身子突然僵硬,再也无法动弹分毫。而被右脉掌控的右半边身子,更是如同火烧一般,当中奔流的热力仿佛是要将皮肉烧穿烧透,彻底迸发出来。

  这一结果显然是小余不曾想到的,也全无应对之法。慌乱中他非但不能动弹,更无法开口呼救,只能干坐原地,不断承受着这股烈火焚身般的剧痛,心中则暗道:“完了,难道我今夜要死在这里?”

  原来小余此刻的遭遇,就是修炼内力过程中所谓的“走火入魔”了。

  要知道那天竺少年阿布哈桑当日传统给小余和小美的脉轮修行法门虽然丝毫不假,而且也是有问必答,但当中却少说了最为关键的第一环,那便是天竺一国在传承教授这门【三脉七轮】神通之前的“灌顶”。

  所谓“灌顶”,简单来说,就是要有一位颇具修为的师父替徒弟开启心智,将自身轮脉的能量灌注一部分到徒弟头顶位置的顶轮之中,从而让徒弟利用师父的这股能量开启自身修行,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像小余这种没有接受过师父的能量灌顶,就算精通修行法门,而且天资极高,那也正如阿布哈桑所言,至少要十年二十年才可能有所小成。

  所以小余若是老老实实按照阿布哈桑传授的法门修炼,就算毕生无功,倒也不会有什么危害。但他错就错在用伽末离当夜灌输在他体内的这股纯阳真气,去修炼天竺的这一门脉轮之术。

  因为天竺的轮脉虽然和南疆乃至中原的内力修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将天地之力引入体内,化为己用,但当中到底还是存有本质的区别。原本应该是以天地间纯粹的能量所驱动的三脉七轮流转法门,今夜被小余用佛门纯阳的内力强行贯通,自然会令他当场走火入魔。

  逢此剧变,对于全无内力根基的小余而言,就算不死也要沦为一个动弹不得废人。幸好就在这时,危机中的小余突然感觉到有人从后面靠近,将自己整个人都给拎了起来,一路将他带到食坊外环绕的那条河流旁,然后将小余的左半边身子径直浸入了冰冷的河水当中。

  渐渐地,伴随着些冰冷的河水不停冲刷浸泡小余的左半边身子,他右半边身子中近乎灼烧的燥热与之抗衡,也随之减弱了不少。

  接着后面那人便在小余的背心一阵推拿,似乎想要将他右脉中的这股热力疏导出来,却始终无法奏效。如此折腾了许久,直到那人将小余的身子调转过来,头朝下浸入冰冷的河水里,小余右脉中的那股纯阳真气才逐渐开始往下回流,一点一滴回到了他头顶位置的顶轮所在。

  随后那人或指或掌,又在小余身上一通推拿,终于引得这股热力离开顶轮,依次游走于小余身上的一十二道经脉,历经三个小周天后,重新归于丹田之中。如此一来,小余的四肢这才渐渐能够动弹,右半边身子那种焚烧感也随之消散。再仔细查探,伽末离残存在他体内的这股热力,似乎已经在他的丹田之中化为了一团有质之物,约莫有鸡蛋黄般的大小。

  历经这一番死里逃生,待到小余彻底清醒过来之时,已是一整夜过去,天边可见熹微的晨光。他再看后面出手救治自己的人,却是一个四十多岁年纪、容貌姣好的白衣女子,正是掌管整个食坊的那位邓坊主。

  小余急忙向她致谢,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多谢邓坊主……出手相救。”

  邓坊主忙碌一夜,如今脸上也已有倦色,当即正色问道:“你方才修炼的,是哪一家的内功?”

  小余不敢隐瞒,便把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天竺【三脉七轮】之事简单说了。邓坊主听完,不禁又气又好笑,骂道:“荒谬!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她随即解释道:“自古修炼内力一道,本就艰险无比。即便是有名师指点,全程在旁保驾护航,当中也难免存有凶险;稍有不慎,修炼者便会走火入魔,落得一个痴傻残废的下场,又何况是像你这样全然不懂修炼法门、只听旁人信口开河一番,便能修炼成功的?不管你这天竺的脉轮是真是假,从今往后,你绝不可再练了!”

  小余亲身体会过方才的凶险,知道这位邓坊主不是危言耸听,便点头应允下来。那邓坊主这才松了口气,歇息半晌后再次问道:“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我为什么只是安排你在食坊里打杂?”

  对于邓坊主的这个问题,小余早就有过猜想。再加上自己自己练功出了意外,这位邓坊主却能及时现身相救,可见她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自己,更是应证了小余的猜想。

  小余便回答说道:“白教头之前告诫过我,说聪明人大都吃不了苦头,也不肯下苦功夫专研,最后往往一事无成。邓坊主的这些安排,想来是和白教头一样,是想让我吃点苦头,磨炼心智。”

  邓坊主被他这番话说得面色一动,不由地微微点头,说道:“你能在这个年纪明白这个道理,倒是难能可贵了。难怪老白居然肯亲自传授你功夫。”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也不完全如此。此番你从谷外回来,我看得出你体内有旁人强行灌注的阳派真气,只因你不曾修炼过内力,所以无法化为己用。我原是想让你干几个月的杂活,从而令这些真气自行消去,谁知今夜还是功亏一篑。毕竟你体内的这些阳派真气,和夜神殿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若是留存于体形成内力,对你而言,将来未必是件好事。”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向小余,叹道:“方才你胡乱引导体内这些阳派真气,去修炼那什么天竺的脉轮,终于走火入魔。为了救你性命,我只能助你导气归元,引导那些阳派真气流转于你的周身经脉,最后归于丹田之中,尽数化为了你的内力。

  虽然经过这几个月的消耗,你体内的这些真气已经所剩无多,但如今正式化为内力,也能抵得过正常修炼个三五年的功力了。但还是那句话,这些内力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这一点你往后便会知晓。”

  听完邓坊主的这一番解释,小余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想自己今夜心血来潮修炼脉轮的举动,反而弄巧成拙,虽不知将来有何不妥,但至少已经打乱了这位邓坊主针对自己的安排。

  当下小余便再一次向邓坊主的出手救治致谢,问道:“要是邓坊主肯传授我武技的话,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师父?”

  邓坊主却摇头说道:“老白都说他没资格当你的师父,又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女子?况且我能教给你的东西,用南疆的说法,也就是些【炼招】的本事。”

  说罢,她见小余没有回应,似乎是有些失望,不禁笑道:“武学之道,无穷无尽,人在其间,便如蜉蝣于天地,沧海之一粟,原是不可名状。就像众生千面,各不相同、各有有长,只是为了便于理解,才会被世人强行归类于男人女人、好人坏人。

  同样的道理,南疆大越一国的习武之人为了便于理解,才会将武学强行归类为【炼招】、【炼气】、【炼意】和【炼神】四个境界。然而若要深究,这所谓的四个境界,其实却并非递进关系,甚至没有高下之别,仅仅只能作为南疆地界上对于武学的分类和称呼罢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只是炼招境界的习武之人手持一柄利刃,只要他的动作和速度足够快,不管对手是炼气、炼意还是炼神的高手,都能抢先一步割破对手的脖子,那么不管对方的功力有多深、意念有多强,又或者是修炼到神明一般的存在,结局都将是命丧于这个炼招高手的利刃之下。

  所以你往后若是要跟着我学,按照本教的规定,虽然不能传授你内功,但我却可以教你些外功的法门,也便是南疆所谓的炼招功夫。这当中包括了眼功耳功、硬功软功以及轻功和暗器,至于你能够学成什么样子,那就看你的悟性,以及你肯不肯学了。”

  听到这话,小余急忙努力起身,向这位邓坊主第三次致谢,躬身行礼说道:“多谢邓坊主,我当然肯学的!”

  邓坊主坦然受了他这个礼,说道:“好,那么从今日起,你白天依然留在食坊里打杂,晚上就来这里找我。除了你我和老白三个人之外,绝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你跟我学武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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