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七年时间,当年一起通过荒山之中那场生死选拔的四个孩子,现在又在长夜谷中重聚了。
不管怎么说,四个人如今都还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小余问食坊后厨讨了半只肥羊,又要了一坛米酒,叫上阿玲、丧彪和小帅去旷野里把羊烤了,借这篝火边吃边聊。
其间阿玲和丧彪都没有什么好聊的,自从加入夜神殿以来,他们两人这些年来的经历,便是在教坊的地底石牢中一门心思地练功,不过是一个练得好些、一个练得不太好罢了。
至于小余的经历虽然要丰富一些,但他简短说来,同样也就是在长夜谷中练功,只是当中抽空回了一趟大家当年生活过的那个小村,在以前居住过的屋子里遇到了新的“老爹”和他收养的四个新的孩子。
所以四人聊到最后,几乎就只有小帅一个人滔滔不绝,讲述着他在夜神殿人界的见闻。从他进入教坊习武开始,到他怎么讨好传授武功的教头,再到他如何认识教坊里的几位首脑,后面又提前离开教坊,前往衣坊和兵坊的种种见闻。
丧彪本就对小帅居然能比自己提前一年离开石牢耿耿于怀,再加上白天被卷进小帅和兵坊丁老大女人偷情的破事,更是心中有气。
此刻听小帅讲得兴高采烈,丧彪实在按捺不住,当即站了起来,向小帅沉声说道:“你过来,我试试你这些年到底学了多少本事!”
小帅急忙摇头,说自己白天才挨了一顿毒打,哪有力气出手比试?丧彪却不依不饶,径直使出【开山掌】朝他招呼过去。小帅连滚带爬躲过几招,终于推脱不过,只能和丧彪在烤着羊肉的篝火旁缠斗起来。
小余在旁观看两人的这番比试,其中丧彪的修为深浅他早已领教过,自是不必多说。再看小帅如今所用的武技,同样是教坊里传授的那十套基本功,招式变化虽不及丧彪老辣,也不敌丧彪强劲的力道,但显然也对这些武技的招式路数了然于心。尽管全程落于下风,小帅也能料敌先机,提前躲开丧彪猛烈的攻势。
待到二三十招过去,丧彪眼见小帅的招式变化和力量内劲明明不及自己,人却甚是贼滑,自己的攻势始终触碰不到对方分毫,当即便将招式路数一变,施展出了他的家传武技。
伴随着丧彪这一变招,小帅显然不识得对方所用的这些武技,顿时手忙脚乱。数招一过,身上就挨了丧彪一拳。
丧彪一击得手,憋屈已久的怒气随之倾泻而出,竟是一发不可收拾,雨点般的拳脚一股脑往小帅身上招呼过去。
小帅左支右绌,招架不住,当场被打得连声惨叫,一个劲开口求饶。谁知他叫得越惨,丧彪就打得越狠。到后来小帅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说道:“大哥你别逼我……别逼我伤你!”
听到这话,丧彪一愣之下,反倒更加来劲了。他随即加大拳掌间的力道,只管往小帅的头脸要害招呼过去,喝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伤我!”
小帅又挨了几拳,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无奈之下,只能趁着丧彪又是一拳命中之际,突然抬起右手,径直挥向丧彪的脖子。
一时间,小余心中久违的警觉莫名生出,脱口喝道:“不可!”
话音未落,但见火光映照下,小帅右手的衣袖滑落,当中竟露出一截明晃晃的铁钩,锋利的钩尖直取丧彪的咽喉要害!
丧彪一惊之下,整个人急忙往后倾倒。幸好他本就有所防备,再加上小余的开口示警,小帅右手衣袖下的铁钩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掠过,这才没能造成伤害。
而小帅一击落空,整个人已趁机逃开老远,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你打得没办法啊!”
众人定睛望去,这才发现小帅的右手手腕之上,居然安了一只亮银色的铁钩,只是之前一直被他藏在衣袖之中,所以大家才没能发现。
话说早在当年荒山兄弟的那场选拔之时,小帅的一只右掌便已被人踩得稀烂,最后只能忍痛割掉。想不到多年未见,他的右手断腕处竟已装了这么一只锋利的铁钩。
望着丧彪、小余和阿玲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小帅只能努力一笑,将右手铁钩重新藏回袖子里,解释说道:“这是兵坊丁老大的女人替我装的。你们知道,想要在夜神殿这种地方生存下去,总得有一手救命的绝招才行。”
丧彪被他方才那一记近乎偷袭的铁钩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小帅的这手杀招既然已经露了,那也就不足为惧,日后若是再动起手来,以丧彪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松应对。
当下丧彪便冷哼一声,重新坐回篝火旁,切了一块羊肉吃。远处的小帅迟疑半晌,确认了丧彪不会再向自己动手,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回篝火旁,也切了一块羊肉吃。
随后四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肉。
小余回想两人方才的比试,心知以小帅如今的实力,虽然离丧彪还有不少距离,但是他藏在衣袖里的那一招铁钩杀招,若是施展的时机得当,即便是碰到比丧彪还要强一些的高手,说不定也能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小余便向阿玲和小帅问道:“我和丧彪已经决定要参加明年六月的神殿选拔,争取获得进入地界的资格。你们两个要一起参加么?”
刚从地底出来不久的阿玲,至今还有些魂不守舍,听到小余这一问,也不知道什么是神殿选拔,只是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
小帅则是双眼一亮,立刻又换做一脸的失落,说道:“我当然也想参加,但就怕自己没这个本事,毕竟我现在依然只是一个灰衣级别的教众。我原本是想再过几年,等到十六七岁的年纪,再去试上一试。”
小余说道:“我是想着我们四个既然是一起加入的夜神殿,那么最好也能一起参加明年的神殿选拔,一起进入神寂山上的地界深造。
至于你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倒是不用太过担心。这些年来我学了不少武技,如果你们决定要参加,我可以传授你们一些。只要你们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勤学苦练,要想争夺那十个进入地界的名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一出,小帅差点兴奋地跳了起来。因为白天他曾亲眼目睹了小余和那兵坊第一高手丁老大的对战,对这个二哥的实力早已是叹为观止,对他此刻的这番话更是深信不疑。
当下小帅急忙说道:“要是二哥肯教我武技,我当然要跟你和大哥一起参加了!就算最后进不了地界,我好歹也能当您们的垫脚石,助两位哥哥顺利通过!”说罢,他见一旁的阿玲还是懵懵懂懂,急忙又去劝说阿玲也要参加。
阿玲从小到大就没有太多主见,如今又刚刚经历了地底石牢的折磨,更加拿不定主意。最后她只能茫然无助地望向小余,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听你的。”
如此一来,四个人一同参加来年神殿选拔的事,便算是就此敲定了。在小帅的吆喝下,四人相继举碗喝了一大口米酒,以示当年“同生共死、不肯独活”的情义。
随后小帅便迫不及待地向小余打听要传授他和阿玲哪些武技。小余早已有了盘算,再加上今日和兵坊丁老大的较量,更是应证了他的这一想法。
原来按照小余的盘算,他打算按照食坊邓坊主训练自己的方法,让小帅和阿玲在接下来六个月的时间里,学会轻功身法和暗器法门,凭借这两项本事前去参加神殿选拔。
因为按照人界教坊教授的内容来看,那十套入门武技看似涵盖了拳法、掌法、腿法以及刀法、枪法,但由于没有内功心法的加持,教坊里又不传授轻功,所以就算是将这些武技练得滚瓜烂熟,到头来与人交手,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拆招对练,互相比拼蛮力。
由此可见,只要阿玲和小帅能够练好轻功,即便是遇到丧彪这等实力的对手,也能依靠身法游走躲避,从而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和白天小余对战丁老大是一样道理。
至于接下来如何克敌制胜,自然就是利用各种暗器手法,将飞蝗石、铜钱镖、袖箭、金针和飞刀这些利器隔空射向对手。只要能够成功命中一两件,也就足以击伤对手,轻松胜出了。
听完小余的这番解释,小帅倒是一点即通,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恨不得此刻就让小余教他轻功和暗器。
小余又望向一旁的丧彪,用眼神询问他是否也要一起来学。只见丧彪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纠结,最后终于冷冷说道:“河江武氏自有家传绝学,我用得着跟你学?”
说罢,丧彪为了避嫌,就此扬长而去。小余自然不好强迫于他,只能将训练轻功和暗器的方法仔细讲述给了阿玲和小帅听。
之后在小余的指点下,阿玲和小帅也在小腿处绑上铅条,开始走箩筐、跳矮树。几天下来,小余就发现小帅的天赋奇高,单以悟性和聪明而论,在自己传授过的一众孩子当中,恐怕就只有那个曾经缠着自己不放的小美能够一较高低,甚至还不及小帅。
然而再看小帅平日里演练教坊那十套入门武技,且不说和自己相比,甚至还没有丧彪的基本功扎实。小余不禁暗道:“小帅便是白教头所说的那种聪明人,因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反而不愿下苦工夫专研。长此以往,最后只怕一事无成。”
于是闲暇之余,小余又以二哥的身份告诫小帅,让他千万不能偷奸耍滑,任何功夫就算学会了,也要时常反复练习。小帅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倒也改善了不少。
相比起来,阿玲则是资质平平,甚至还不及凤鸣镇上的大强小强兄弟二人。往往要小余教上三四遍,她才能够勉强听懂,笨手笨脚地依样照做。
幸好和阿玲一同练功的小帅倒是十分热情,自己学会之后,总是在旁帮忙,指点阿玲其中关键,倒是替小余剩了不少事。
眼见小帅对阿玲的一脸殷情,小余不禁想起他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难免有些担忧,便私底下把小帅拉到一旁,警告他千万不可对阿玲动什么坏心思。
对此小帅不禁有些尴尬,苦笑道:“二哥,且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单说我们四个乃是义结金兰的兄弟姐妹,我黎文帅就算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亲姐姐动什么坏心思!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止是阿玲姐姐,我这辈子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大哥、二哥和三姐的事!”
说完这话,小帅见小余似乎有些不信,不由地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笑道:“不瞒二哥,你这食坊里面好看的小姑娘倒是不少。我知道有好几个小姑娘过去一直缠着你,你只管放心,如今有了小弟在这里替你坐镇,她们今后再不会给你添半点麻烦。”
这话直听得小余哭笑不得,就算要骂,也不知应当从何骂起。然而小帅既然对食坊里的其他女教众动了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打阿玲的主意,小余又不好过问他私底下的这些男女之事,只能不再理会。
似这般过了三个多月在传授阿玲和小帅轻功暗器的同时,小余也在抽空练功,备战即将到来的神殿选拔。至于丧彪则是自己躲了起来练功,其间倒也不怎么过来探望他们三人。
此时的小帅已经把小余传授的轻功和暗器尽数学会,剩下的就只是持之以恒的练习和提升。
小余见他学的如此之快,本想将那套【八卦游身掌】也一并传授给他,但一来想到这是邓坊主私藏的中原绝学,二来神殿选拔之期也已临近,就算自己肯教,小帅也来不及学了。所以思来想去,小帅只是把训练眼功耳功和硬功软功的方法一并教给了小帅,要他在学会之后,看情况带着阿玲一同练习。
此后日子一天天过去,神殿选拔之期也一天天临近。这天夜里小余独自在梅花桩上练习那套【八卦游身掌】,忽听脚步声响,转头一看,却是食坊的那位邓坊主亲自过来了。
小余急忙上前迎接,询问邓坊主的来意。却见邓坊主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而且还不肯明言,只说要带小余去见一个人。
小余虽然心中疑惑,但是对于这位传授过自己武技的邓坊主,却是一百个放心,当即随她同去。
不料在邓坊主的带领下,两人一路穿过大片土木矮房,最后竟是下到了教坊的一处地底石牢中。待到邓坊主推门进入一间石室,里面霍然是一个面带病容的白衣男子,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位白教头。
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小余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他们要见自己,为什么竟要弄得如此神秘?
只见邓坊主回身关上房门,又仔细聆听半晌,然后才向白教头点了点头,示意此间再无旁人。
白教头便轻声叹了口气,抓起身边的葫芦浅酌一口,望着小余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有缘传授你一些武技……也是我身为教坊里的教头职责所在。除此之外……关于你的事,我们本不该过问,也不该干预……”
小余没能听懂白教头这番话的意思,但看他神色凝重,只得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说道:“是。”
白教头又喝了一口酒,兀自沉默半晌,还抬眼望了望在场的邓坊主。最后他终于咳嗽几声,缓缓说道:“小余,今夜之所以叫你过来,其实是因为……我和邓坊主两人,或许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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