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一处落空和原本的道路只有一两丈高低的落差,这边小余刚将萍姑娘抱进自己怀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小余已背心着地,在坚硬的岩石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只觉浑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
萍姑娘自然也是吃惊不小,因为有小余的身子垫在下面,倒是不曾受伤。过了半晌,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急忙从小余怀里挣脱,躲进一旁的白雾里,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依稀听到她轻微的喘息声传来,似乎惊魂未定。
小余也在地上躺了半晌,这才逐渐压住浑身剧痛,吃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全靠他自幼就在山中狩猎,之后又一直苦练武技,身子骨自然比常人结实不少。否则似这般从一两丈高的地方硬摔下来,还要再加上怀里一个十五六岁女孩子的重量,即便不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恐怕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
只听白雾中终于传来萍姑娘的声音,急切地询问道:“你……你可有摔伤?”
小余强忍痛处,咬牙说道:“不碍事,缓一缓……便没事了。”
萍姑娘听他还能开口说话,这才松了口气,歉然说道:“对不起……我平日里不常来禁地这边,所以不太熟悉这里的路。前面本来应该是有一处石梯可以下来,是我记错了步数……”
小余被她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实不敢想象在这终日被白云笼罩的神寂山山顶,像萍姑娘这样的天界教众平日是如何像瞎子一样摸索着生活的。
庆幸的是此间毕竟只是一两丈高的道路落差,倘若自己真被这位天界使者带到悬崖边上,不小心一脚踏空,从神寂山上摔落到下面的长夜谷人界,那才是死得莫名其妙。
然而事已至此,小余也不可能责怪这个奉命替自己带路的女孩子,只能忍痛说道:“无妨,你没摔伤便好。”
萍姑娘再次陷入沉默,朦胧的白雾中,也看不见她此时的神情。过了良久,才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声说道:“主子令我带你前来禁地,前面的这个山洞便是了,里面据说就有你要寻找的血木。只是按照天界的规矩,除了历代圣女和教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禁地半步,所以我不能继续陪你进去了。”
听到这话,小余顿时精神一振。原来两人这一摔,便已径直落到了此行目的地,到了那所谓的禁地门口?
当下小余再不理会自己身上的摔伤,起身活动一番,便按照萍姑娘指点的方向,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摸索,果然察觉到前方白雾中依稀是一个极深的山洞。再往山洞中前行几步,伴随着四下雾气变淡,眼前已有微弱的火光从洞穴深处映射出来。
看到洞中这一丝微弱的火光,对于此刻的小余来说,简直就是重见天日。他不禁深吸一口长气,加快步伐往这个山洞中踏入。
只听萍姑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说道:“我从来没去过里面,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一定要当心!我……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小余听她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意,想来是顾念自己方才护着她的情谊,便应允道:“多谢萍姑娘指点,我定会小心。”
随后小余继续独自前行,十余步后,已来到火光的源头处,乃是悬挂在岩壁上的一盏长明油灯,映照出这一处阴冷潮湿的山洞。至此,山洞外面常年弥漫于神寂山山顶的白云,便已彻底消散不见。再往前行,每隔十余步便是一盏同样的油灯悬挂于洞壁,依次经过五六盏油灯后,一股诱人的甜香已从前方飘荡而来,正是小余幼时记忆中血木独有的那种香味。
尽管自己似乎已经不受那血木的蛊惑,小余还是不敢大意,用衣袖掩住口鼻。随后洞穴两旁的岩壁突然一宽,前方赫然是一处较为宽阔的空间,也是这个神秘山洞的尽头。
只见微弱的火光之中,首先映入小余眼中的,是一棵暗红色的怪树,通体就像是被血水浸泡过的朽木。水桶粗细的树干上长满肉瘤般的疙瘩,不见一片树叶的树枝自破裂的疙瘩中往四周生长,上面还密布着一枚枚铁钉大小的尖刺,挂着几片也不知是猪还是羊的残躯,仿佛是在以动物的尸体为食。正是小余当年曾在苍山之中见过、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的【血木】。
或许是因为当年曾被血木上的尖刺入体,小余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能够确认眼前的这一棵血木,正是自己幼年时曾苍山之中见到的那一棵。
原来事情果真如同自己所料,身为夜神殿门下负责收养他们这些孤儿的老爹,当年在自己发现生长在苍山里的这棵珍稀血木之后,果然曾向夜神殿通禀,从而将这棵血木从苍山之中挪走,送到了神寂山顶天界的这处禁地之中。而这也就是小余那一次回村寻访这棵血木,最终却未能寻到的缘由。
现在,既然这棵血木终于再次出现于自己面前,那么自己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难道是要和过去一样,从树上拔下几枚尖刺刺破手掌,去梦境里和那个一直指引自己的未知存在会面?
就在小余思索之际,忽听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从旁响起,缓缓说道:“你终于来了……”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却掩盖不住话语中蕴含的那种兴奋和激动。
小余全然没料到此间还有旁人,顿时吓了一跳,急忙寻声望去,才看到就在自己认识的这棵血木的旁边,同样是在这个山洞的尽头处,分明还生长着另外一棵血木。
看得出来,此间另外的这一棵血木,要比自己认识的这棵树龄更长,不止是生得更加高大粗壮,树身上也能看出斑驳的岁月痕迹,甚至已经有了衰败之相。
只听声音再次响起,正是源自这棵苍老的血木,说道:“身在异国他乡,好久不见故土人士。你的这副面相,一看便是货真价实的中原汉人,而且还生得样貌俊郎,英气十足,倒是没给我们汉人丢脸,也不枉你我之间的这一段机缘。”
这一次小余听得清清楚楚,不但确认了这个声音实实在在存在,并非自己的幻觉,而且还认出了这个苍老的男子声音,正是自己过去曾在梦境之中多次遇到的那个神秘存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过去曾经指引自己的这个神秘存在,居然只是生长于夜神殿天界禁地之中的一棵南疆上古神树血木?
可是一棵树怎么会有自己的思想,而且还能开口说话?
带着这一疑惑,小余急忙定睛细看。借助微弱的火光照亮,终于发现就在这棵血木苍劲的树干上面,有一处分明生长着两小一大的三个孔洞,其形状大小和排布位置,恰好就像是一个人的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从而在树身之上浮现出一张诡异的人脸!
一时间,小余直吓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脱口喝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听到这话,一阵低沉的笑声随即从树干上那个形似人嘴的孔洞中传出,笑声中满是无奈和悲凉,充塞于整个山洞,牵动着整棵血木都在不停颤抖。
待到笑声稍缓,苍老的男子声音再一次从孔洞中传出,叹道:“是人是鬼……问得好!我究竟是人是鬼?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行乐处,轻裘缓带,绣鞍金络!只因贪慕这腌臜凡尘,这才一念之差,沦落到异国境内的这淫邪之地,变成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
小余听到这话,才稍微镇定了一些。如此说来,对方原本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因为经历了什么可怕的遭遇,所以才会身在眼前这棵血木之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然而不管怎样,对方的这一存在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小余所能理解的范围。他当即再次追问道:“你到底是谁?”
身在血木之中的存在又是一阵低笑,淡淡说道:“我原本只是中原的一介书生,但如今,却是这整个南疆地界大越一国的主宰。”
眼见小余并无回应,似乎没能听懂,他便滔滔不绝地讲述道:“南疆一地,始于鸿庞,自古以来虽曾有过各种称谓,实则却只是中原的附属之地。直到数百年前中原的北宋年间,方才得以开邦立业,正式以国居之。
而后南疆的李陈二朝,本是富饶强盛之国,却在一百多年前与中原大军的对战之中,溃败于中原一名僧人【黑衣宰相】的阴谋诡计之下,从而举国覆灭,重归中原统治,易名‘交址’。
之后中原大军自南疆撤离,大越顺势复国,于龙城建立当今王朝,由此便开始奉行权谋智计策之道,称之为【诡道】。却因国中无人,于是只能陆续前往中原,寻访精通此道的能人异士,来替大越一国效力。
说到这里,木中之人不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当年我重伤难治,原是必死无疑,却在机缘巧合之下,为南疆夜神殿的人救下,又施之以【血木禁术】替我续命,从而将我的身躯与这血木融为一体,变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自那以后,我便被大越一国奉为上宾,托之以国事。无论是夜神殿的教主圣女,亦或是龙城里的皇室高官,每逢大事不决,总要前来此间向我请教,求我替他们出谋划策。嘿嘿,若非如此,南疆这区区弹丸之地,数十年来又怎能夹在中原和东吁两大强国之间存活?”
对方的这一番言语,在只有十四岁年纪、而且就连大字也不识得一个的小余听来,难免有些吃力。听到最后,他只能依稀知道这个身在血木之中的存在,应该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中原人士,因为精通什么“诡道”,所以就连夜神殿和大越皇室都要向他请教。
理清了这一逻辑,小余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诡道’是什么本事?”
木中之人似乎一愣,随即笑道:“所谓‘诡道’者,兵者诡道也,这也是南疆的叫法。往好了说,便是权谋智计;往坏了说,则是阴谋诡计。再说的通俗些,就是一切堂堂正正之外的手段。
你可别瞧不上这些手段,要知道倘若实力能够远胜对手,任谁都不屑玩什么花招。然而一旦遇到实力远胜于自己的对手,要想胜出,亦或是活下来,权谋智计也好,阴谋诡计也罢,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从古至今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例子,通通都是源自此道。
要说精于此道者,古往今来的中原九州,可谓能人异士倍出,多如天上星汉。当中集大成者,古有周之姜尚、汉之张良,往后又有东方诸葛、天罡淳风等等。及至中原本朝,最负盛名的不外乎四家,依次为【青田】、【黑衣】、【少保】、【圣师】。”
说到这里,血木之中的声音不禁透出出一丝感慨,有些出神地说道:“若说青田、黑衣、少保、圣师四家,乃是当今中原诡道之中四座无人能够企及的高峰,嘿嘿……殊不知那一番风起云涌,天开地裂,便如日月逆行、乾坤倒转,其势之迅烈,也足以将那四座高峰尽数荡平了。
只可惜一夜风雨过尽,江山终归于寂,尘世依旧如故。后世小儿,再不复见,亦将无从得知……”
话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木中之人似乎是在缅怀自己的过往,再也没有了动静。
对面的小余也默然良久,努力尝试着理解对方所说的这些内容。
要说无论是过去在山中狩猎,还是加入夜神殿后的苦练武技,小余从小到大一切认知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学好武技,从而提升自己的实力之上。
当然,这里面也会有一些随机应变的手段和提前准备的计划,但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伎俩,归根到底,终究还是要建立在自自身实力的基础之上。
可如今这个木中之人的一番言语,分明是将这些手段和伎俩变成了重点,甚至以此为基础形成了一门本事,称之为“诡道”,能够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实现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胜利,这对小余而言,无疑是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透过门缝,让他窥探到了一大片全新的领域。
想到这里,小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重新审视眼前这一棵血木和当中这个精通于诡道的存在。
木中之人仿佛是被小余的这一声呼吸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现实,当即收敛思绪,缓缓说道:“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提他作甚?你今日能够活着站在我的面前,终究是天意使然,要促成你我之间的这一段机缘……或许,这也是上天赐予我的福报。从此刻起,你,就是我门下唯一的弟子,这便跪下磕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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