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街道上陆续传来各种动静声响,渐渐变得喧嚣起来,也便意味着这一夜总算是平安过去了。
冰凉如水的清晨,在屋顶上睡了一夜的小余有【流火功法】护体,倒是并未感到寒冷。
只是此刻天色虽然亮了,但下面这座艳香居却是寂静如故,显然是因为良夜苦短,无论是在里面工作的女子还是前来寻欢的客人,这个时辰都还没有起来,小余也只能继续睡在房顶上等候。
一直到日上三竿,艳香居里才终于有了动静。
小余当然不敢再回昨天晚上入住的那个房间,而是跳到街道上,由正门重新进去,找到几个正在收拾打扫的奴仆询问,打听到了黑蛇所在的房间。
随后小余便去扣响黑蛇的房门,等了许久,两眼布满血丝的黑蛇才把房门打开,问道:“怎么了?”
小余反问道:“不是还要去办差事么?”
黑蛇不禁露出茫然之色,随即叹道:“兄弟,你着什么急?你要去杀人全家,当然要事先探查踩点,然后制定计划,把所有的事都准备妥当才行。哪有早上说要去杀人全家,下午就去把人全家都给杀了的道理?”
小余一时竟被他这番话给说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黑蛇又咧嘴一笑,低声说道:“兄弟,我们两个替那杜老爷办事,那可是押上性命刀口舔血的买卖,他杜老爷招待我俩吃喝玩乐,自是理所应当。再说平日里我们都在神寂山上憋屈惯了,好不容易出来享受一次,当然要多花些时间,将这份差事办得越慢越好才是。”
小余默然半晌,说道:“好,那你慢慢准备,但我却不住这里了,今晚我自己另外找地方住。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到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黑蛇又是一阵愕然,想不通此间有吃有喝,还有美人侍寝,小余却为何不肯继续住在这里。但他见小余态度坚决,最后只得说道:“既是如此,那么明天……不,后天上午……对,后天上午你再回来找我便是。”
小余答应一声,转身就走。黑蛇急忙又叮嘱道:“兄弟,记得别去招惹【黄天盟】和【三义帮】的人。”
从艳香居出来,小余便一路往西出了凤鸣镇,前往数里之外的那座【卧虎寺】,打算去找当年结识的大强小强两兄弟和那些小乞丐。谁知这一路行来,还没抵达寺门,沿途便撞见了好些个行人,说是前往寺中拜佛的香客。
小余不禁有些诧异,记忆中的卧虎寺不过是一座荒弃的古寺,里面只有几个老和尚和那位来自东吁的高僧伽末离,怎么自己两年没来,如今却已有了不少香客?
果然,待到他踏进寺中,眼前顿时变作一片香烟缭绕的光景,随处可见敬香祈福的善男信女。当中还有一个当年打过照面的老和尚,正乐呵呵地向这些香客们还礼。
小余便找那老和尚询问缘由。那老和尚见他穿着夜神殿的黑袍,仔细辨认半晌,才记起了小余,说道:“小施主莫非不知,就在去年年底,朝廷已经取消了禁止大小官员信奉佛教的命令。如今莫说是我卧虎寺,整个南疆地界上的所有佛寺,只怕香火都已经重新旺了起来。”
原来得益于从天竺和中原分别传入的两支佛教,自古以来,佛教在南疆常年都是南北二宗并立的局面。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可谓人人礼佛,本是一处佛国净土。
直到百余年前,南疆前朝亡于中原妖僧之手,由此对佛家弟子生出忌惮。及至本朝太祖复国,开创大越一朝,更是对国中佛教大肆打压,严禁在任的大小官员信奉。同时又因夜神殿复国有功,朝廷便有意要让夜神殿取代佛教在南疆的地位。
谁知就在一年前,朝廷却突然颁下召令,不再干涉各级官员信奉各种教派,而佛教居然也在这些教派之中。
要知道佛教本就在南疆境内根深蒂固,过去几乎人人信奉,只因朝廷之前下有禁令,各级官员就算心中向佛,也不敢对外张扬,这才让治下百姓有样学样,再没人敢涉足佛家寺庙。如今伴随着官员信佛的禁令解除,自上而下再无顾忌,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佛教便已在这南疆大地之上再一次兴盛开来。
小余对佛教的事本就不感兴趣,只因当年为了解救被那中原恶僧慈信抓走的大强小强两兄弟,这才从那东吁高僧伽末离的口中听到了一些。
至于大越朝廷重新允许官员信佛之事,他虽然有些感到奇怪,但也并不如何在意,便问那老和尚打听到伽末离的所在,径直来到寺庙的后院。
后院的一间禅房之中,双腿齐膝而断的伽末离清瘦如故,但脸上的气色却明显变得红润了些,想来是因为卧虎寺近年来香火旺盛,他这个东吁来的挂单僧人的伙食自然也有所改善。
见到小余身上穿的夜神殿地界黑袍,伽末离也是微微一凛,随即合十叹道:“罪过罪过……两年未见,小施主离那阿鼻地狱,却是又近一步。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否则只会越陷越深,终究无法自拔。”
小余此时已经知道了夜神殿的不少行事做派,就连天界禁地里自己的那位师父,都说夜神殿是魔教、邪教,可见这东吁高僧一直劝自己脱离夜神殿,到底也是一番良苦心。
只可惜如今小余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世来历,再加上夜神殿里还有阿玲、丧彪和小帅,以及传授自己功课的木中之人和萍姑娘,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
小余便说道:“大师不必再劝,我早就说过,佛门里未必都是好人,夜神殿里也未必都是坏人。”
伽末离却不以为然,正色说道:“东方的中原有一句老话,是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便我佛神通广大,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尚且也会受邪魔蛊惑,动摇佛心,又何况是你区区一介凡人?”
小余不禁笑道:“若是我当真受了夜神殿的蛊惑,按照本教的行事做派,似大师这般诋毁辱骂本教,就算不取你性命,少不得也要抽你几个大嘴巴了。”
伽末离还是不肯罢休,又说道:“若是旁人执迷不悟,小僧倒也不必再劝。只是当年一番因果,小施主体内毕竟流转着小僧的佛门内力,终究是与我佛有缘之人。只要小施主迷途知返,与夜神殿这等邪魔外道划清界限,小僧定会将我佛门的正宗内功心法与密宗的【大手印】神通倾囊相授,指引小施主修成正果。”
小余不想再和他纠缠,随口敷衍几句,便询问大强小强兄弟和另外几个小乞丐的去处。谁知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那些小乞丐早就不在这座卧虎寺里了。
只听伽末离说道:“大约是在前年,也便是小施主你上次来卧虎寺之后,没过两个月,那些小乞丐便因忍受不了佛门的清规戒律,在大强小强兄弟两个的带领下自行出去谋生了,小僧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小余寻了个空,本想就在这寺院里歇息一夜,但是看到这些络绎不绝的香客,又觉得有些不妥。最后他只是在寺里吃了顿稀粥蔬菜,待到日头偏西,便与伽末离作别,离开卧虎寺重新赶回凤鸣镇。
要说大强小强兄弟带着众乞丐自行谋生去了,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在这凤鸣镇一带,小余一时也无从寻找。思来想去,他随即想起小乞丐们当年跟着那个黄蜂针混的时栖身的那座破庙,就算去那里找不到大强小强等人,反正自己也是无处可去,倒不如接下来的两日便去那间破庙里过夜,也好过再回那艳香居面对那些青楼女子。
伴随着夜色将至,南疆的荒野之中,又有了强盗劫匪出没。只是不同于过往,或许是因为小余身上这件夜神殿黑袍的缘故,好几个面相不善的大汉遥遥见到他,立刻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远远避开,再不敢上前生事。
等小余抵达凤鸣镇外的那间破庙时,天色已然黑尽。眼见破庙四下空无一人,也不见有人居住在此的痕迹,小余难免有些失落,只能进到庙中,打算在这里对付一宿。
谁知小余刚在里面盘膝坐下,打算修炼两个时辰内力,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响,听方向正是往这座破庙而来。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年带着那个小美回夜神殿时,就是在这间破庙里撞见了那个天竺少年阿布哈桑,还因此学到了天竺的【三脉七轮】神通,难道这一次自己又会在这里撞见什么奇遇?
小余到底是少年心思,想到这一点,便起身躲到庙后,要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不过片刻工夫,一个瘦小的身影已小心翼翼地进到庙中,随即吹燃火折子照明,却是一个只有十来岁年纪的陌生乞丐,身上衣衫又破又脏。
只见那小乞丐看到四下无人,便去墙角处摸索,随即便在墙上掏出了一个大洞,正是当年那个乞丐老大黄蜂针藏匿金银珠宝的地方。但不同的是,小乞丐从洞里取来出的却不是钱财,而是一条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熟狗腿,随后便在庙里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
小余这一整日只是在卧虎寺里吃了顿稀粥蔬菜,此时见这小乞丐兀自吃得津津有味,居然有些按捺不住。他早就结交过大强小强等乞丐,看到这么一个小乞丐,非但有种莫名的亲切,而且也不避讳,索性便现身出来,向那小乞丐问道:“兄弟,你这条狗腿分我一些如何?”
那小乞丐顿时下了一跳,待到回过神来,眼见小余衣衫整洁,忍不住问道:“乞丐吃过的东西,你也吃得下?”
小余径直来到他面前坐下,笑道:“你吃得下,我当然也吃得下。若是我吃不下,又何必问你讨要?”
或许是平日里乞讨时遭人白眼惯了,此刻遇到旁人向自己讨食,那小乞丐倒是大方,果然从他的熟狗腿上撕下一块肉递给小余。小余也不客气,转眼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小余便这小乞丐闲聊,问他为何会将狗腿藏在此间。那小乞丐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道:“这是老大给我们定下的规矩,如果白天讨不到钱,晚上回去就没饭吃,所以我们总是会在外面偷偷藏些吃的。我今天运气不好,忙了一整日,结果连半个铜板也没讨到,不得已只好来吃这条前几天偷偷藏起来的狗腿,等吃饱了再回去不迟。”
小余自然知道乞丐一行的规矩,听到这话,不禁莞尔,说道:“看来你们的这位老大,对你们还算是不错了。要是他成天派人盯着你们讨钱,你们哪还有机会在外面偷藏食物。”
小乞丐顿时一笑,有些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老大好是好,只是规矩定得太严厉了些。不过规矩要是不严,我们【三义帮】又怎能在这凤鸣镇上混出明堂?”
这话一出,小余顿时一怔,脱口问道:“你说你是三义帮的人?所谓的三义帮,难道便是行乞的乞丐?”
那小乞丐嘿嘿一笑,反问道:“你怕是从外地来的,居然连我三义帮都不知道?”
小余心中一动,追问道:“你们的老大可是兄弟两人,哥哥瞎了左眼,弟弟跛了右腿?”
不料那小乞丐听到这话,突然警觉起来,问道:“你是谁,居然知道我家老大【天残地缺】的名头?”
小余愕然半晌,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按理说大强小强兄弟两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能流落街头行乞。再加上他们还身有残疾,本该是值得同情的苦命之人,谁知如今他们却给自己起了【天残地缺】这么一个八面威风的绰号,细细一想,反倒有些好笑。
小余便笑道:“我是你们老大的朋友,眼下正好在找他们,你赶紧带我去见他们。”
然而那小乞丐却不肯相信,一脸戒备地盯着小余,随即醒悟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黄天盟】的狗道士!别以为脱了一身黄皮,我便不认得你们了!”
小余再次一怔,还想再做解释,那小乞丐却已趁着他分神之际,丢掉剩下的半根狗腿,拔腿就往破庙外跑。
只可惜小乞丐的这点微末本事,又怎么可能在小余面前逃脱?那小乞丐接连换了好几个方向逃跑,却无一例外都被小余拦住去路,无奈之下,只能用拳头说话,但立刻就被小余轻松制服。
眼见自己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那小乞丐挣扎无果,最后只能服软,答应带小余去见他的老大。
于是小余便押着这小乞丐回到凤鸣镇上,一前一后在深夜中的街道上来回穿行。似这般走了小半个时辰,小余才发现这小乞丐分明是带着自己在这镇上兜圈,不禁心道:“这小子倒是讲义气,担心我是大强小强兄弟两人的对头,所以不敢直接带我去他们的老巢,而是在这镇上来回兜圈,多半是要引起他同伴们的注意。”
小余便询问道:“还有多久能到?你要是再这么带我绕圈子,我可要让你吃点苦头了。”
却听那小乞丐说道:“马上就到了,穿过前面的那条巷子便是。”
小余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知对方多半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自己自投罗网。但是一来对方本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二来他仗着艺高人胆大,自是全无惧怕,当即押着那小乞丐进了巷子。
果然,待到两人行到黑漆漆的巷子当中,一大盆凉水突然从天而降,朝他们两人当头浇落。小余不知深浅,立刻后退躲避,但那小乞丐却没躲闪,当场就被淋了一身冷水,同时趁机摆脱小余的控制,沿着巷子一路往前狂奔逃窜。
小余正要上前追赶,谁知巷子里的这一番埋伏却配合得恰到好处。小余这边刚一后退躲水,紧接着便是一张巨大的渔网从头顶上方铺洒下来,算准了位置径直往小余身上罩落。
若是换做一年前的小余,面对这么一张避无可避的渔网,或许还有些吃力,最多也就是拔出腰间的破甲刃割砍。
但如今的他内力已有小成,当即伸手将网抓住,同时催动【流火功法】的内力,掌间热力所至,渔网上顿时便有黑烟生出,继而燃烧起来。伴随着小余双手不停拖拽,转眼间整张渔网都被他搓到自己掌间,烧成了一大团灰烬。
看到小余这一手神奇的功夫,对方埋伏在巷子两旁墙后的人惊骇之下,再不敢有其他举动。过了半晌,才听到前方巷子尽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声音,沉声问道:“这位黄天盟的朋友,看来今夜是一定要与我们三义帮拼个你死我活了?”
听到这个声音,小余原本还有些悬吊着的心顿时落下,笑道:“大强,是我!”
对方愕然半晌,脱口问道:“你……你是老大?”
话音落处,前方黑暗中立刻便有好几个人小跑着冲进巷子,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左边眼睛上戴着眼罩,正是当年结识的小乞丐大强。
待到看清巷子里的人果然是小余,大强兴奋之余,又连忙往小余身后的巷口大声招呼,又是几人快步而来。而当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兀自跛着一条右腿,自然便是弟弟小强了。
三人在此重逢,都是欢喜不已,各自寒暄几句。大强随即叫来手下的所有人,包括之前替小余带路的那个小乞丐,吩咐众人道:“你们全都认清楚了,这一位是方老大,不但是我们兄弟两个的老大,也是你们所有人的老大!他说的话,就等于是我们兄弟两个说的话,往后要是再遇到,休要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
小强也补充说道:“你们不是常常问我,说我们三义帮明明只是我们兄弟两个领头,为什么偏偏要要叫‘三义’?我也曾告诉过你们原因,那便是因为在我们在兄弟两个的上面,另外还有一个老大。而这个老大,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一位方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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