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翻脸

  夏风堂后面悬崖处的山涧之旁,待到小余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不远处的地上,是四只喝空的酒坛,包括铁锅、酒壶和酒碗等等,也被一股脑留在了原处。

  只有昨夜一同喝酒的胡老九,已然不见了踪影。

  小余心中一惊,知道胡老九定是不想连累自己,所以独自去了摘星台受罚。他急忙强忍着酒后剧烈的头疼,一路跌跌撞撞赶往冬雪堂后面的那座摘星台。

  只可惜小余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还没抵达摘星台,沿途便撞见不少从摘星台那边折返回来的地界教众,分明是摘星台上今日的热闹已经结束。

  果然,等小余赶到的时候,空荡荡的悬崖边上早已不见一个人影,就连负责鸣锣示众的那个冬雪堂教众,此时也已离去。至于那座所谓的摘星台,如今也只是在悬崖边上矗立着几根残木,似乎是在默默述说着方才的惨烈战况。

  望着眼前这一幕,小余整个人都已陷入沉默。直到有人过来轻拍他的肩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来的人却是小帅,不解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一路跑过来,都招呼你好几次了,你却不睬我?”

  小余急忙向他询问道:“方才可是有一个名叫胡老九的夏风堂教众被送上了摘星台,他……他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只见小帅叹了口气,说道:“胡老九我不认识,今日一早有总共有三个地界教众被送上了摘星台,据说都是其他门派混进夜神殿的内应,最后全部死在了那个夜廿九的手里……不对,照这个算法,那家伙身上今日又该新添三枚夜之星了,往后应该要叫他‘夜卅二’才是。”

  说罢,他见小余神色不对,也猜到那个所谓的“胡老九”多半是自己这位二哥的朋友,只能努力回忆道:“死的那三个教众里面,好像的确是有一个你们的夏风堂的,约莫三四十岁年纪,居然能在双掌之间擦出火星。可惜他终究不是那夜廿九的对手,最后被夜廿九用手掌捅穿了胸膛,然后补上一脚,将他的尸体也一并踹下了悬崖。”

  听到这一结果,回想起过往自己和胡老九相交的种种,小余不禁心中剧恸,却又欲哭无泪。

  要知道身怀阳派内功的自己,在地界四堂眼中看来,几乎便是废人一个。若不是胡老九当日传授的【流火功法】,哪里会有自己的今日?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夏风堂教众,平日就连消息也不曾传回过他所在的山萝吴氏,更不曾做过什么危害夜神殿的事,最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说成了内应,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摘星台上。

  至于杀害胡老九的凶手,除了今天上台动手的那个夜廿九,分明还有那个来自中原武当的少阳子!

  若不是少阳子一心想要见识什么夜神殿的武学,从而孤身夜闯神寂山,又怎会惹来往后这一连串的事故?

  当然,整个夜神殿上下,其实也要对胡老九的死负责。若非上面的人顾全颜面,硬要将少阳子闯山之举说成是有内应里外勾结,若非下面的人为了完成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又怎么会拿胡老九来顶罪交差,将他送上了摘星台?

  小余解不开这一团乱麻般的因果关系,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

  然而眼下却不是悲愤的时候,因为鉴于胡老九之死,小余突然想起按照这番逻辑,就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分明还有一个河江武氏的内应!

  当下他急忙向小帅问道:“丧彪呢?你最近可有看到他?”

  小帅不禁一愣,说道:“你是说大哥?他今日好像没来这里看热闹,至少我是没看见他。”

  说罢,他又嘀咕道:“二哥,我们两个出去了这么多天,这才刚回来两三日,我哪有机会看到他?”

  小余心中一惊,当下也顾不得解释,急忙让小帅带路,要去冬雪堂里寻找丧彪。

  尽管不明所以,小帅还是当先领路,带小余进到了冬雪堂的后院,一路来到丧彪居住的屋子外面。眼见房门紧闭,小帅便上前敲门,过了许久,也没听到房中传来应答,想来是丧彪不在房中。

  小余愈发感到焦急,随后便要破门而入。不料听见两人撞门的动静,屋子里突然响起丧彪的声音,怒喝道:“滚!”

  屋外两人闻言,都是一愣,不明白丧彪为何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声。小余顾不得许多,当即发力撞断门闩,径直冲进房中。只见屋子里的丧彪身形一动,似乎还想躲避,到底还是避之不及,和小余、小帅两人撞了一个正着。

  再看眼前的丧彪,原本阴鸷冷峻的面容,此时右半边脸颊却是高高肿起,分明是被人重重一掌扇在脸上留下淤青,虽然伤势不轻,模样却着实有些好笑。小帅见状,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这是被谁给打了?”

  丧彪顿时怒道:“胡说八道,谁能伤得了我?是我自己练功时不小心撞的。”

  小帅当然不信,但是见他发火,倒也不好点破。一旁的小余却是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是个中原道人少阳子,前天夜里他也来找过你了?”

  这话一出,丧彪的脸色随之一变,脱口问道:“你……你如何知道?”

  小余恍然大悟,原来果然如同自己之前的担忧,那少阳子为了找寻当日替文家出头打败平家后人的那个夜神殿教众,前天夜里在见到自己之前,的确曾经潜入地界,通过“武元彪”这个名字找到了丧彪。

  好在看丧彪如今脸上的淤青,那少阳子显然并未狠下杀手,只是和那夜打了自己一掌一样,不过是出手教训了丧彪一通。

  当下小余便将这其中的曲折简单讲了,最后说道:“那一次前往涂山助拳,赵副堂主原本是要带你同去,所以最后我便报了你的名字,这才让那中原道人产生了误会。”

  听到小余的解释,丧彪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难免怒火中烧,狠狠瞪着对面的小余。

  小余却顾不得和他纠缠这事,说道:“眼下整座神寂山上都在严查,说地界四堂六关里有那中原道人的内应。今日一早便有三名地界教众被送上了摘星台,据说都是南疆武林‘两门三家’的人,你……”

  不料他话到此处,立刻便被丧彪开口打断,怒道:“住口!”

  说罢,丧彪径直踏上两步,向小余沉声说道:“我警告过你,你要是再提此事,我便要你的命!”

  在场的小帅看在眼里,却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等等,神寂山上严查内应,这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眼见小帅不明所以,小余这才想起关于丧彪乃是河江武氏一族的身份,还是多年以前在荒山里的那场生死选拔之时,丧彪自以为胜券在握,这才向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同伴亲口透露。而当时听到此事的人,如今便只剩下自己和阿玲两人还活着,至于后来才和他们三人结盟的小帅,对此却是毫不知情。

  当下小余也不好把话说破,只是向丧彪说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眼下这般局面,你最好提前做好打算。”

  不料丧彪听到这话,却是怒火更盛,当即说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说罢,他盛怒之下,抬手便是一掌拍向对面的小余。

  小余见他这一掌来势凶猛,显是动了真怒,急忙举掌格挡。谁知他这一提掌,丹田之中却是一阵激烈的翻涌,竟没能将自己的内力提起来。

  伴随着两人双掌相交,小余不敌对方掌间的阴寒之劲,当场便打得倒退数步,“砰”的一声,背心重重撞上屋子里的墙壁。

  这一幕直看得在场三人都是一惊。

  对于丧彪和小帅而言,小余的本事大家早已心中有数,尤其是昔日他在神殿选拔上力战人界总管洛无心那一幕,至今还是历历在目。可此时的小余,为何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就连丧彪随手攻出的一掌都接不住了?

  而小余自己更是惊讶万分,全然不知体内的真气出了什么诧异,为何突然不听使唤?

  然而丧彪并未惊讶多久,立刻又重燃心中怒火,沉声说道:“就这点本事,也配来管我的事?”

  话音落处,他再次举步抢上,又是一掌全力攻向小余。

  情急之下,小余只能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去挡丧彪这一掌。紧接着便听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尘灰之中,小余被竟丧彪这一掌打得径直撞破墙壁,一路滚落到了屋外的院子里。

  这一次小余终于弄清了自己内力为何提不起来,竟是在运功之时,伴随着自己修炼的阳派真气流转至腹下丹田,却被一股无端生出的阴柔真气阻碍,从而使得这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在丹田之中相互抗衡,根本无法调用。好在有这一阴一阳两股真气护体,小余接连硬受丧彪两掌,就连屋子的泥墙都给震破了,人倒是没怎么受伤。

  丧彪则是追出屋子,继续向地上的小余狠下重手。小余顾不得体内真气的异常,寻思自己本是一番好意前来告知,谁知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拳脚相加,也不禁心头火起。再想到方才惨死在摘星台上的胡老九,小余更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当即便向丧彪怒道:“既然你想打架,那我陪你打个够!”

  说罢,小余也不再调用体内真气,径直使出【八卦游身掌】的功夫,全凭身法腾挪和步伐游走,出掌攻向丧彪。而丧彪则是以地界的【幻阴掌】迎战,眼见小余身法奇妙,接连避开自己的数记攻势,他手上的招式当即一变,突然祭出一道淡红色掌影,隔空劈向小余。

  看到丧彪隔空劈出的这一道淡红色掌影,小余惊骇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碜。因为丧彪此刻使出的这一手功夫,分明正是那位人界总管洛无心的绝学【赤影手】!

  记得当日他们这批新晋地界的教众前往【极乐神域】,小余和丧彪曾在后面的厅堂里见到大批武学秘籍。而丧彪当时抽出其中一本翻阅,正是洛无心用过的【赤影手】。想不到转眼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丧彪果真练成了这套掌法?

  尽管丧彪眼下所使的这套【赤影手】和洛无心的不可同日而语,然而要知道哪怕是修炼过【六阳破雪功】的小余,也只能将自身真气化为的内力挟于招式之间,做不到像丧彪此刻的【赤影手】一样隔空发出掌力。可见除了这套【赤影手】之外,丧彪此时的内力修为也已不俗,不但已经练成了地界入门的【银夜心法】和【六玄决】,至少也练过往后的【大寒真气】。

  一时间小余本就无法提起内力,再加上陡然看到洛无心的【赤影手】,难免心中慌乱,当场便被丧彪隔空一掌扫中左臂,整条手臂都是酸麻不已。丧彪一掌得手,手上招式愈发猛烈,继续隔空出掌,接连攻向四下游走的小余。

  小帅此时也追赶到了院子里,眼见两人动了真格,急忙上前劝道:“你们不要再打了!地界教众严禁私下斗殴,要是被旁人撞见,那可麻烦了!”

  说着,小帅也展开轻功抢入战团,想要分开激战中的两人,顿时便让局面变作了三人混战。其间小余的招式还有意避开劝架的小帅,但丧彪却是全然不顾,以隔空发出的【赤影手】掌力同时攻向两人。数招一过,便听小帅“哎哟”一声,却是屁股上中了丧彪一掌,疼得他龇牙咧嘴。

  随后小帅只能抽身跳出战团,骂道:“好好好!你们俩今天要是不打死一个,那就别停手!”

  说罢,他哼哼几声,眼见两人越打越狠,终究还是看不下去,当即猛一跺脚,就此飞身离去。

  而场中的小余接连避开丧彪【赤影手】的隔空掌力,深知对方这套【赤影手】比起洛无心还差得远了,心中惧意渐去,暗道:“要不是我的内力突然出了茬子,今天非要将你的左半边脸也给打肿了!”

  然而此时此情,无法调用内力的小余,几乎等同于内力尽失,面对丧彪这等毫不留情的攻势,终究难以抵挡,只能在这冬雪堂的后院里展开身法,借助地形游走缠斗。其间他凭借身法和招式的变化,虽然也打了丧彪一拳一掌,却因招式中全无内力,打在丧彪身上也没什么作用。

  转眼之间,两人便已在后院里交手了数十招,动静一大,渐渐惹来不少冬雪堂教众的围观,相继指指点点。眼见自己苦练的【赤影手】始终拿不下小余,当着这许多冬雪堂教众的面,丧彪心中愈发焦急,终于大喝一声,将他修炼的【大寒真气】催发到极致,从而令他【赤影手】的每一记隔空掌力,都散发出一股犹如凛冬般的寒意。

  如此一来,小余被他掌间弥漫的寒气侵袭,身法也随之变得滞涩起来,渐渐地竟被丧彪逼到了墙角处,再也无从遁形。面对丧彪凶猛的攻势,他只能咬紧牙关,努力去驾驭丹田中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尝试着用双手去硬接丧彪的掌力。

  似这般又是十多招过去,小余硬接丧彪的掌力,直震得双臂剧痛,体内真气更是紊乱不堪,整个人都有些失去理智,只能咬紧牙关硬抗。而丧彪似这般全力出招,内力消耗也是极大,不禁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再也无法使出隔空掌力,只能一步步逼近墙角处的小余,从而变成两人之间的近身肉搏。

  终于,被打得双臂无力的小余一时来不及格挡,被丧彪瞅准机会,重重一掌印在小余的胸膛。与此同时,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寒光一闪,丧彪只觉身前一片冰凉,急忙抽身后退,却还是被割破了衣衫,在胸腹处留下一道长长的剑伤,却是小余情急之下,拔出了于渔送给他的那柄【碧海青天】。

  趁着丧彪后退躲避之际,小余急忙大口喘息,尝试着平复胸前这一掌的剧痛。但他口中自然不肯服输,握紧短剑向丧彪喝道:“来啊!继续!”

  丧彪望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也是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来就来!从小到大,我几时怕过你?”

  话音落处,两人便要扑上再战,谁知眼前却忽然洒落一大片白灰,当中还隐隐透露出一丝香甜的气息。

  看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两人惊骇之际,首先想到的便是毒药,急忙各自掩住口鼻,屏住呼吸凝神戒备。

  只见白灰落处,一个黑袍女子已快步抢到两人当中,气急败坏地问道:“你们两个是疯了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打成这个样子?”

  小余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阿玲,也不知她怎么突然来了。而丧彪看到阿玲,也是微微一怔,不由地停下手上动作。

  要知道正如阿玲所言,小余和丧彪两人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今日之所以大打出手,一个是因为自己好心前来提醒,却被对方拳脚相向,再加上胡老九之死,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而另一个则是因为对方冒用自己的名字,让自己平白无故挨了那少阳子的教训,今日又当面提及自己那不为人知的身世,这才一言不合,最后打成这么一个你死活我的局面。

  如今眼见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玲现身阻止,还拦在了两人中间,小余和丧彪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只是怒目相向,谁也不肯服气。

  随后便见小帅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骂骂咧咧地说道:“还好……还好我跑了一趟春花堂,及时把三姐叫来!否则的话……你们两个……今天非要打死一个不可!”

  谁知小帅这话刚一落下,便听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冷冷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他们两个,今天的确是要死上一个!”

  场中四人一惊之下,急忙抬头望去,只见除了四下围观的冬雪堂教众,就在后院的院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左半张脸分明曾被毁去,模样甚是可怖。正是之前在摘星台前见过的、那个专门在摘星台上夺取夜之星的夜廿九。

  只见夜廿九好整以暇地坐在墙头,两只眼睛却如同猫看到老鼠,直勾勾瞪着小余,透露出无比兴奋之色。只听他继续说道:“地界教众私下斗殴,已是犯了教规。上次在摘星台上,便已被你逃掉一次,这一回你无论如何也要随我上摘星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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