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夜廿九的突然出现,小余可谓又惊又怒,一时间不禁愕然当场,两只眼睛仿佛是要喷出火来。
然而听到夜廿九这番说辞,对面的丧彪此时已冷静下来,知道上了那摘星台是何后果,当即说道:“我俩并非私下斗殴,是我要试一试他的本事,看看他有没有资格协助我去办一件差事。”
墙头的夜廿九顿时一愣,转头望向丧彪,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子,看在你是冬雪堂教众的份上,我已是网开一面。你若是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将你一起送上摘星台。”
丧彪全然不惧,和夜廿九的目光对视,说道:“事实本就如此!”
夜廿九不禁冷笑两声,还要说话,却听小余突然开口,厉声说道:“何必要去什么摘星台?你我之间,便在此处做个了断!”
说罢,小余想起胡老九之死,悲愤之际,哪还顾得上自己体内的真气异常,立刻飞身跃起,手持短剑扑向墙头的夜廿九。
却不料他刚一跃起,紧接着便觉右腿一紧,却是被人一把扣住自己的小腿,继而将他整个人从半空中硬生生拽了下来,重新落回原地。
小余一惊之下,急忙转头去看,只见出手拦下自己的分明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正是冬雪堂里两位副堂主之一的赵副堂主。
看到本堂的副堂主现身,连同丧彪、小帅在内,在场所有的冬雪堂教众急忙向他行礼。赵副堂主伸手按住小余的肩膀,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两只眼睛却望向坐在墙头的夜廿九,缓缓说道:“武元彪方才所言不假,他的确只是要试一试这个夏风堂教众的本事,然后再考虑是否要让他参与菩提生委托的这趟差事。甚至武元彪今日之举,原本就是我的授意。”
顿了一顿,他又向在场众人解释道:“此番的那个号称‘菩提生’的雇主找到我冬雪堂,说好了是要本堂派出四个一等一的好手,随他一起将一批货物护送到东吁。按理来说,本堂的夜七倒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只可惜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就算是要外出办差,也绝不与旁人合作。所以我在堂里选来选去,最后却只选出了三人,尚缺一人,不得已只好在夏风堂里找人了。”
听到赵副堂主的这番说辞,在场的冬雪堂教众哪敢质疑,都是默不作声。只有那夜廿九气得脸色铁青,心知这些只不过是他临时编造的借口,先是反驳道:“什么夜七?如今早已是‘夜卅二’了!”
说罢,他又接着说道:“这两人身为地界教众,今日却在后院里当众斗殴,在场这许多人都是亲眼所见。赵副堂主这是要当众徇私,包庇他们二人了?”
赵副堂主却是面色如常,笑道:“他们两人是否属于私下斗殴,却不是谁说了都算数,而是要由各堂的祭师与正副堂主判定。若是要由你来判定,恐怕还得等你坐上本堂的祭师之位才行。”
夜廿九顿时勃然大怒,提高声音说道:“赵文重!你几次三番与我作对,你可曾想过,待到我成为下一任的【雪之祭师】,你将会是什么下场?”
赵副堂主依然不动声色,笑道:“那你可又想过,在你成为本堂的祭师之前,或许我的这个‘副’字便已先一步摘去,成为整个冬雪堂的堂主了?”
听到这话,气急败坏的夜廿九怒视赵副堂主良久,终于还是将这口怨气咽了下去,转向小余说道:“小子,你若是够胆,摘星台上,夜某随时奉陪!”
小余怒气未平,正要应战,却被赵副堂主死死按住肩膀,淡淡说道:“你现在去和他打,是打算将他打死,还是打算让他将你打死?”
小余不禁一怔,这才渐渐恢复了理智。
要知道这个夜廿九身为冬雪堂下一任【雪之祭师】的不二之选,其修为之高,自是可想而知。当日在那摘星台前,更是一出手便卸下了小帅右腕上的铁钩。试问如此强大的实力,就算自己完好无损,也未必是他对手,更何况还是此刻体内阴阳二气争相翻涌、全然提不起内力的自己?
至于替胡老九报仇一事,那也要有足够的把握才行,否则非但报不了仇,只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便如中原那些老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又何必要在此时鲁莽行事?
想到这里,小余便抬眼望向墙头的夜廿九,沉声说道:“你听好了,有朝一日,我定要亲手将你……”
不料话刚说到一半,小余体内紊乱的真气愈发汹涌澎湃,一阴一阳两股水火不容的内力更是冲破丹田,在周身经脉中来回乱窜,却是因为方才强行运功与丧彪一战,终于彻底失去控制,当场便令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也随之瘫倒在地。
一时间,小余望着头顶上方那又高又远的蓝天,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恍然间只觉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受控制,仿佛是彻底失去了重量,就这么一直飘上了天际,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风吹云散,湛蓝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日月同辉的奇景。一边是炽热的烈阳,一边是阴冷的寒月,两者同时照落在他的身上,顿时便是一阵冷热交替,几欲令人癫狂。
幸好就在这危机关头,小余突然定住心神,急忙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再看四下陈设,却是回到了夏风堂后院里自己居住的那间屋子。
随后便听床边传来阿玲的声音,关切地问道:“你醒了?”
小余缓缓点头,只觉浑身乏力,之前那一番冷热交替的折磨,似乎也还余势未尽。他略一思索,知道自己方才是在冬雪堂的后院里吐血晕了过去,自然是阿玲将自己送了回来,急忙开口问道:“我……我睡了多久?”
阿玲只是说道:“也不算太久……”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小帅的声音随之响起,说道:“二哥,你这一睡便是两三个时辰,我们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小余这才发现小帅也在床边守候,当即说道:“放心,还死不了。只是我这内力……好像是出了点问题……”
阿玲听他的声音沙哑,便说道:“你先喝点水再说。”
她正要去替小余倒水,一旁的小帅却甚是殷勤,急忙阻止道:“这种小事我来便是,哪用得着三姐你亲自来做?”说罢,他便抢着去倒了碗水,送到小余手里。
小余喝了两口清水,这才感觉好受了些,又向阿玲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不料又是小帅抢着回答道:“自然是我叫她来的了!三姐今日要是不来,谁能劝得住你们两个?”
说罢,他又得意地一笑,说道:“二哥,想当日我俩在春花堂里学艺的那一个月,你当真以为我就被那死肥婆给吃定了?错了错了!想我黎文帅英俊潇洒,所到之处,难免俘获芳心无数,早就在春花堂里结识了好些个相好的女教众。若非如此,试问那春花堂从不接待我们这些男教众,今日若是换做别人,别说是去春花堂里将三姐叫来,就连她的面也休想见到!”
小余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想不到自己今日和丧彪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小帅机灵,及时叫来了阿玲劝架,否则今日之事,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屋子的角落处传来一个冷冰冰地声音,沉声说道:“黎文帅,你成天到处勾搭女子,我不管你。但你若是敢打阿玲的注意,我定会亲手拔了你的根!”
听到这个声音,小余顿时心中一凛,这才看到丧彪居然也来了,只是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曾说话,心中不禁莫名地一热。
看来自己和丧彪打架归打架,架打完了,到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家人,否则他眼下又怎会跟着阿玲和小帅,一起守候在自己的屋子里?
然而听到丧彪这话,小帅却是坐不住了,当即跳起来说道:“大哥,你这话说的,把我黎文帅当什么人了?我们四个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义结金兰的兄弟姐妹,那便等于是亲兄弟、亲姐妹,我又怎会对自己的三姐存有非分之想?况且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要是打阿玲的主意,那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这话一出,床上的小余此时正在喝水,顿时便被呛了一大口,止不住地连声咳嗽。
而阿玲的脸色也有些尴尬,默然半晌,随即起身说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便好生休息,我……我先回春花堂了。”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丧彪,向小余说道:“方才你们夏风堂里的那位李老师已经看过你的伤势,说是你体内的真气出了茬子,好像还有点严重,这才令你吐血昏迷,倒不是被丧彪打伤的,你们两个也别再因此打架了。”
小余只得说道:“我的伤不打紧,你照顾好自己便是,有什么事随时来夏风堂找我。”
看到阿玲这就要走,小帅急忙劝阻道:“自从来了地界,平日里大家都是各忙各的。今天我们四个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怎么着也该一起吃个晚饭才是啊!”
阿玲却不做停留,只说春花堂里还有其他事,就此开门离去。
随后角落里的丧彪也站起身来,向床上的小余冷冷说道:“今日你我胜负未分,我也不趁人之危,等你养好了伤,大家再决胜负!”
小余也不肯服软,争锋相对道:“若是等我养好了伤,你不是我的对手。”
丧彪顿时脸色一暗,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缓缓说道:“方才当着冬雪堂那么多人的面,赵副堂主已经亲口说了,要让你协助去办这趟前往东吁送货的差事。所以不管你的伤势有没有好,到时候也要随我们走这一趟。”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但愿外出办差的时候,别让我找人抬着你去!”
说罢,丧彪也抬脚迈出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余此时哪有心思理会他说的什么差事,一门心思都在自己体内的真气之上,也不知丹田之中那一股无端生出的阴柔内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小帅看到阿玲和丧彪先后离去,就只落下自己一人,难免有些尴尬,只好也向小余说道:“那二哥你先好生歇息,我替你去将那老李叫来,他方才说了,等你睡醒了再来和你聊你的伤势。”
说完这话,小帅便出了屋子,没过多久,就换成一个白发老者推门进来,正是昔日传授他们地界武技的那个李老师。
小余急忙从床上坐起,询问自己真气异常的缘由。不料这位李老师却是吞吞吐吐,只说事情恐怕有点严重,竟不敢说出他的判断。面对小余的不停追问,最后李老师只能长叹一声,说道:“老夫只不过是夏风堂里一个传功授业的师傅,不但本事低微,而且见识浅薄。就你如今的情形,老夫也是一知半解,恐怕还得去向本堂的傅堂主请教才是。”
随后李老师便不肯再多说什么,让小余穿好衣服下床,跟着他前往后堂拜见傅堂主。那傅堂主此时正在吃饭,看到两人前来,原本还想揶揄几句,说小余前天夜里打着他的名号下山之事。但是听到李老师的讲诉,急忙把话咽了回去,上前扣住小余的脉搏,仔细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小余便将自己察觉的症状说了,似乎是丹田之中凭空多出了一股阴柔的真气,与自己原本的阳派真气相互抗衡。一旦自己提气运功,这一阴一阳两股真气便会在体内相持不下,势如水火,从而令自己根本无法调用内力。
听到小余这番解释,傅堂主又伸掌抵住他的背心,替他推宫过血。似这般过了半晌,这位傅堂主原本戏谑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向小余询问道:“你近来可是遇见过什么高人?”
小余此时也已猜到,眼下自己体内的真气异常,十有八九是与那个从中原来的少阳子有关。当下他便将前天夜里自己在长夜谷里撞见少阳子的事简单说了,只说是因为自己曾在涂山替文家出头,击败前来寻仇的平家后人,从而扫了中原武林的颜面,所以少阳子非要自己接他一掌,当场打得自己经脉闭塞,内息受损。好在对方随后又出手救治,当场便替自己治好了内伤。
傅堂主闻言,又是一通沉默,随即转向李老师问道:“老李,过去这二十多年里,每年地界四堂的新晋教众,几乎都是由你来带。要论炼气一道的见识,莫说是在本堂,即便是整个四堂六关,也没几个人及得上你。至于他体内真气如今的异常,你自然应当知道缘由,大可以直接告诉他便是,又何必要将他带来见我?”
李老师急忙说道:“堂主谬赞,属下愧不敢当。只是属下才疏学浅,不敢妄下结论,况且……况且事情就算真如属下所料,属下自问也没这个本事替他医治。”
傅堂主不禁一愣,骂道:“你这老东西,亏你跟了我这许多年,到头来却只学会了这一肚子的心眼!”
说罢,他抬眼望向小余,又缓缓说道:“只是你将他带来见我,我也同样没有本事替他医治。”
听到这话,小余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事情果然有些严重。他急忙问道:“傅堂主,我体内的真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堂主却不肯明言,兀自沉吟半晌,随即笑道:“好好好!既然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替你医治,多说也是无益。倒不如学学老李,带你去找那个疯子。”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老师顿时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是说……去找那个……那个疯子?”
小余直听得一头雾水,既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真气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傅堂主和李老师在打什么哑谜。他还想再问,傅堂主却是说做便做,当即领着他们两人出了后堂,一路来到后面的院子里。
随后便见傅堂主行至一处墙角,抬手拨开垂挂在墙上的大片枝叶,墙上顿时出现两扇暗门。他从怀里摸出一大串钥匙,从中选出一把打开暗门,招呼小余和李老师随他进去。
只见两扇暗门后面,分明是一个山洞,又或者说是一条走道,径直通往院墙外面的山体之中。傅堂主取下洞壁上的一支火把照亮,约莫行出二十余步,便已到了这条走道的尽头,却是一道黑漆漆的大铁门,上面开有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窗。傅堂主便上前扣响铁门,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他只好推开铁门上的小窗往里面看了看,这才用手里的那串钥匙将铁门打开。
伴随着铁门这一开启,顿时便有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逼得他们三人只能掩住口鼻。待到气味稍稍散去,傅堂主这才皱着眉头,率先踏入当中。
小余和李老师紧随其后,只见铁门后面霍然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当中亮着一盏油灯照明,映照出散落满地的书卷和笔墨,全都是肮脏破烂不堪。而在书卷当中,则是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胡须的男子席地而坐,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而他身上的衣衫也是又脏又破,右边脚裸还被精铁镣铐锁住,连接着一根铸在石壁里面的铁链。至于众人鼻中闻到的那股恶臭,正是源自此人身上。
傅堂主小心翼翼踏上几步,招呼道:“丁老,是老哥来看你了。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听到这话,那肮脏男子却没有应答,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哪里,也不知是因为耳背没听见,还是想事情出了神,又或者是故意不予理睬。
傅堂主只好又靠近两步,提高声音说道:“丁老,实不相瞒,老哥今日前来,是有一个夏风堂的教众遭人暗算,以至体内真气异常,大伙都是束手无策。你身为本堂的【风之祭师】,可不能坐视不理。”
听到这话,小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又肮又臭的男子,居然便是地界“风花雪月”四大祭师之一的夏风堂风之祭师?
要说小余加入夏风堂也有一年多的时间,算来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本堂祭师。只是没想到夏风堂里的这位“风之祭师”,居然是人如其名,难道竟是一个疯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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