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为首的菩提生对于明日之行有所担忧,但也仅仅只是未雨绸缪,又或者说是杞人忧天而已。
毕竟那山萝吴氏也是南疆境内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又不是什么占山为王的土匪,再加上众人这一路上低调行事,并未对外透露同行东吁军士的身份和马车里运送的军械,或许对方根本就没注意到有这么一支东吁商队,更别说是出面为难了。
于是夜神殿和百刀门的众人听在耳中,正是艺高人胆大,寻思明日只需加强戒备便是,随后便各自歇息。
然而一个人越是担心什么,往往越是会发生什么。待到第二日清晨车队驶入茂密的山林之中,踏上山萝一带地界,不过数里,走在最前面的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的七辆马车也只好随之停下,纷纷在马车前探头张望。
小余乘坐的是第四辆马车,因为菩提生早有吩咐,让众人不可擅离职守,所以只好与驾车的东吁军士稳坐车前,护住车厢里的军械见机行事。
只见前方的道路上人影晃动,约莫是十余个人将车队拦住。第一辆马车上的菩提生急忙跳下马车,上前询问缘由。然而对方却不肯多言,只是说道:“尔等稍安勿躁,稍后自然有我吴氏家主来同你们说话!”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分明正是众人担忧的山萝吴氏,菩提生只得压住车队,吩咐大家在原地等候,同时小心戒备。
如此约莫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只听前方道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一路逼近,随后便见山间转出五六个人,拥簇着一头身披铠甲的灰色巨象而来。而在巨象之上,则是端坐着一个头裹白巾、身穿短衣的魁梧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留着络腮胡须,形貌甚是威严。
话说南疆地处湿热山林,自古便有以大象为坐骑的习俗,甚至是用于战阵上的厮杀,训练出一支支无坚不摧的象兵。
对此小余虽然曾有听闻,但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看到,难免有些惊讶。而且不止是他,就连商队里那些拉车的马,眼见一头巨象大步逼近,一时间都相继发出低鸣,有些躁动不安。
好在为首的菩提生是个老江湖,对于南疆武林的种种亦是了若指掌,当即快步上前,向巨象上那个魁梧汉子合十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在下菩提生,敢问尊驾可是山萝吴氏的家主、人称【斧开天南】的吴文阔吴先生?”
巨象上那魁梧汉子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何人?”
菩提生陪笑道:“承蒙吴氏家主垂询,在下的贱名不值一提,只是在道上有个【菩提生】的诨号,做些小本买卖糊口。此番借道西行,乃是受朋友所托,要将一批货物送往东吁,还望吴家的各位英雄行个方便。”
对于菩提生的这一回答,那魁梧汉子显然不太满意,当即便向己方人群里的一个白发老者问道:“他是何人?”
只见那白发老者的年龄少说也有六十开外,多半是家族里的长辈。听到这话,他便微微一笑,回答说道:“好教家主知晓,此人本是龙城之中【天王寺】的佛门弟子,练的是南宗小乘佛教的功法,在道上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想来是因为早年间南疆举国灭佛,所以才改作了俗家打扮,以【菩提生】这个名号自称。”
顿了一顿,那白发老者又补充说道:“至于此人声称自己是一个生意人,却只是他一贯的伪装罢了,实则乃是一个独行大盗,最擅偷盗行窃,也曾做过几桩不小的案子。好在此人或许是念着自己的佛门出身,平日行事几乎不伤人命,所以在南疆武林中的口碑还不算太差。”
听到对方将自己的老底都给抖了出来,菩提生惊恐之余,急忙转身回到马车前,从车上取来一只包袱,上前双手奉上,说道:“规矩在下自然懂得,我等一行此番借道山萝,总该有所表示才是,否则岂不是让吴家的各位英雄今日白跑这一趟?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巨象上的那位吴氏家主吴文阔却不答话,由麾下一名男子接过菩提生孝敬的包袱,立刻当众打开,盘点着说道:“是银锭,总共是一百六十两。”
看到前方这一幕,这边商队里夜神殿和百刀门的高手都是怒火中烧,但又碍于雇主的号令,不敢轻举妄动。
要知道一百六十两白银,折合成钱币便是一百六十贯、整整十万六千钱,如此巨大的一笔钱财,即便是他们这些身负武技的高手,也要废不少力气才能挣到,更别说是从日常的开销里攒下这许多钱,谁知竟被这菩提生随随便便就送了出去?
就连对面的吴家众人也是惊讶不小,方才道破菩提生底细的那个白发老者更是忍不住说道:“老兄出手如此阔绰,看来只要将这批货物送到东吁,老兄岂不是要赚到上千两白银了?”
说着,他又望向菩提生那一脸的献媚之色,意味深长地问道:“莫非老兄此行看似护送商队前往东吁,暗地里却是夹带私货,偷偷藏了什么值钱的宝贝?”
菩提生急忙摆手摇头,说道:“可不敢乱说!老英雄这话说的,未免将在下想得太过龌龊!要知道在下本是出身佛门,与东吁佛教乃是同宗同源,此番护送这些东吁朋友归国,也是出于此中渊源。是以在下此行非但一文不赚,反倒是自己往里面贴钱,赔本还一个人情而已。”
那白发老者只是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象背上的吴文阔则是哈哈一笑,扬声说道:“阁下瞧得上我们这些山野之人,一出手便是如此大方,吴家上下自然不会为难朋友。只是吴家世代以武立身,今日有幸撞见同道中人,免不得想要见识一番,还请各位朋友露一手功夫,也好让我们这些山野之人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无疑是这位吴氏家主划下了道,要向商队众人讨教武技,而后才肯放行。
夜神殿和百刀门的七人本就不满对方拦路索取之举,听到双方即将动手,都是跃跃欲试。小余更是心中暗道:“我与那胡老九虽然交好,可是看这些山萝吴氏的人,恐怕并非什么善类。只可惜我被那少阳子暗算,施展不出体内的阳派真气,否则还真想用他们家传的【流火功法】向他们讨教一二。”
然而为首的菩提生却不想惹事,也不愿透露队伍里有夜神殿和百刀门的高手,只是一个劲地推辞,说道:“商队里都是些干力气活莽汉,徒有一身蛮力,最多也就学过些三脚猫的拳脚,哪敢在山萝吴氏的高手面前献丑?还请尊驾高抬贵手,放我等继续赶路。”
吴家众人见他一味示弱,都是面露不屑。最后身为家主的吴文阔便冷哼一声,向菩提生说道:“阁下既是佛门高手,那我便试试阁下的斤两!你若是能接我一斧,便放尔等过去!”
说罢,吴文阔抬手示意,立刻便有两名随从抬来一柄长达丈许的巨斧,通体都是精铁铸造,斧柄更是有鹅蛋粗细。
菩提生见状,急忙服软求饶,但这位吴氏家主却是充耳不闻。待到巨斧在手,他一拉缰绳,胯下巨象便迈开四条粗壮的巨腿,直奔菩提生而来。
菩提生一惊之下,还想再说,却见巨象上的吴文阔单手抡斧,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用双手握紧斧柄,朝着菩提生的脑门就是一斧劈落。
且不说这位吴氏家主的一斧之威,单是此刻他身下巨象的前冲之势,还有他身在象背之上居高临下的气势,即便是在商队里一众高手的眼中看来,也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躲避。
但是身在场中的菩提生却没选择躲避,反倒一动不动站定原地,眼睁睁看着这柄巨斧往自己头顶劈落。
要知道对方既然说了是要接他一斧,那么就算菩提生能够躲开这一击,也不能算是接下了对方一斧,保不准后面还会有第二斧、第三斧或者其他什么麻烦。所以对于菩提生来说,此情此景,只能选择冒险一搏,当真去接对方这一斧。
于是待到吴文阔的巨斧落到自己的头顶上方,一动不动的菩提生突然探出双手,竟然是以双掌合十之势,将对方劈落的斧身稳稳夹于掌间。
伴随着双方正面较力,只听一“嗤”的一声轻响,菩提生那肥胖的身躯当场一矮,却是在对方这一斧的力道之下,两只脚径直陷入地底泥土之中,直没膝盖位置,但两只厚厚的肉掌依然夹紧斧刃,终于算是接下了对方的这一斧。
然而吴文阔所乘的巨象脚步不停,继续朝菩提生冲撞而来。菩提生哪敢与这等巨兽硬拼?仓促间急忙松开掌间巨斧,就地一滚,随即从巨象的四条腿下冒险穿过,有惊无险地躲到了吴文阔身后。
看到双方交手这一招,这边商队里的七名高手心中一凛,都是对菩提生这位雇主刮目相看。
虽然不知道吴氏家主方才这一斧究竟是有多大力道,但是单从菩提生松开斧身,同时从泥土中拔出双腿,然后又从巨象身下滚地逃生的这一连串应对来看,无论反应还是速度,这个上了年纪的中年胖子显然已是一流高手的水准,未必便会输给此行夜神殿和百刀门的高手。
一时间连同小余在内,众人都忍不住暗自思索。若是换作自己和那菩提生易地而处,面对吴氏家主的这一斧,自己是否也能同样做出这一番应对?
至于巨象上的吴文阔看到对方居然用一双肉掌接下了自己的巨斧,也是惊讶不小。再看身后菩提生满身泥土的狼狈,以及他脸上卑微的神情,也算是给足了自己这个吴氏家主的面子。吴文阔身为当家之人,又当着家族里这许多人的面,倒也不好反悔失言,只得将手中巨斧一举,吩咐道:“放他们过去!”
菩提生见状,急忙千恩万谢,招呼己方的八辆马车重新启程,吴家众人也果然不再阻拦。待到马车一番奔行,再也看不到后面吴氏众人的身影,菩提生这才彻底松下一口大气,但还是不敢松懈,招呼队伍继续赶路。
如此一直行进到正午过后,拉车的马匹都已疲惫,菩提生才吩咐商队在一处岔路口停下歇息,让大家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也给拉车的马匹补充些水和草料。
历经方才山萝吴氏的拦路滋事,夜神殿和百刀门的七人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当即来和菩提生这个雇主商量。
正好那十名东吁军士里为首的两人也在和菩提生探讨,其中一个留着短须的黑瘦男子便指着岔路口的另一条小路,用生涩的汉语询问道:“山萝是南疆吴家的地盘,继续西行到奠边,再到南乌江,大路好走更近,固然不错,但是可能还有危险。如果改走这条小路,路途是要多花一两日,却能尽快离开南疆山萝,取西南方向进入东吁境内,我和将军就能让驻守于南乌江畔川铜一带的军士前来接应,当然更加安全。”
菩提生却不赞同对方的提议,摇头说道:“这条小路虽然也能通往东吁,但却是条车马难行的山中险路,路途而且一长,难免还会有更多麻烦。不仅如此,据我所知,来往于东吁和南疆的商队大都不会选择走这条小路,就算有人走了,事后若非下落不明,也都没有听到消息,恐怕是这条小路之上藏有什么未知的凶险。相比起来,山萝吴氏既然已经现身,我等也遵照规矩奉上钱财买路,往后应当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听到菩提生这话,那两名东吁首领相互商量一通,最后还是决定照他的意思继续走大路穿过山萝地界。
而菩提生见夜神殿和百刀门的人相继过来,当下也不替双方介绍,便让那两名东吁首领回队伍里歇息,自己则对众人说道:“虽然已经打发掉了山萝吴氏的人,但未免夜长梦多,我等今晚恐怕要连夜赶路,尽快离开吴家的地盘才是。如此待到明日一早,便能抵达位于两国的边境奠边,届时再做歇息不迟。”
百刀门的黄教头却不以为然,说道:“先生花钱请来我等,我等自当为先生出力。山萝吴氏一族虽然不乏修炼武技的高手,但是有黄某这口刀在,也足够令他们不敢造次!”
这边夜神殿四人之中为首的阮金洪也说道:“此番夜神殿派来我们四个,都是地界四堂一等一的好手。就凭我们四个,即便是要将那山萝吴氏满门杀尽,也未必是什么难事,何必要向他们低头?”
菩提生急忙说道:“大家出来办事,都只是为了求财,又何必去争一时的意气?要知道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既然大家都是南疆武林一脉,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撕破脸皮,结下仇怨,自是最好。”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反正方才也已打过交道,那吴文阔身为吴氏家主,想来不至言而无信。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等尽快离开山萝地界,尽早跑完这趟差事,兄弟们都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随后众人稍作歇息,便继续驾车赶路。行出数里之后,只见道路两旁的山势渐渐拔高,其间茂盛的草木横生,当中的道路也越发变得狭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排同行,从而令商队的八辆马车只能再次前后排开,列作长队前行。
似这般又行出一阵子,马车上的众人刚吃过干粮不久,又值下午的酷暑时分,正是昏昏欲睡之际。但小余却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望着两旁险峻的山坡,还有山坡上那半人高低的各种草木,幼年时进山打猎的经历顿时涌上心头,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不止是小余,和他有过同样经历的另外三名夜神殿教众,此时也已察觉到了不对。随后便听后方的马车上传来一声示警,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全程都在打瞌睡的冬雪堂教众中山狼突然从马车上跳起,厉声喝道:“不好,大家当心!”
话音落处,陡然间只听两旁山坡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却是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从山坡高处滚落而来,一股脑砸向道路当中的车队。伴随着马匹受惊的嘶鸣声响,众人急忙驱使各自的马车,全力躲避开这些滚落的巨石。
小余身旁的那名东吁军士也是猛勒缰绳,让拉车的四匹马堪堪躲开前方滚落的一块巨石,但马车车厢却被后方落下的一块巨石击中,顿时便让整辆马车一阵摇晃,险些侧翻当场。
那东吁军士只能拽紧缰绳,还要驱车继续躲避巨石,小余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凶险的预警,仓促间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伸手将这名东吁军士按倒在车前。紧接着便听一声轻响,一枚黑黝黝的钢针破空射来,几乎是贴着东吁军士的头顶落空,深深插入车厢的木板之上,针尾兀自颤动不休,上面分明淬有剧毒。
小余一惊之下,立刻根据这枚毒针的来势,知道敌人是躲藏在道路两旁的草木当中。随后又听细微的破空声响,却是另一枚毒针紧随其后,朝自己身上射来。
小余既然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被这枚毒针所伤。当下他径直拔出袖中那柄名为【碧海青天】的短剑,一剑荡开半空中的这枚毒针,继而顺势掷出手中短剑,用上【乾坤一掷】的暗器手法,让于渔这柄锋利的短剑沿着毒针飞来的方向激射回去,化作一道寒光没入草木当中。
随后便听草丛里传来一声闷哼,翻滚出一个浑身绑满绿草掩饰的男子,已被小余掷出的短剑透胸刺穿,兀自扑腾几下,便已毙命当场。
但是此刻躲在道路两旁草丛里面的敌人,显然不止这一个。伴随着道路两旁几乎是同时射出毒针的偷袭,队伍里立刻便有好些人着了毒手。与此同时,队伍前方的菩提生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高声大喝道:“有埋伏!是东吁的孟人,通通格杀勿论!”
与小余同乘的那名东吁军士死里逃生,仓促间也顾不得感谢这个南疆少年的救命之恩,立刻回身在车厢里摸索,抽出两柄崭新的长矛,将其中一柄塞到小余手里,正是他们此行要送往东吁的这批军械。
小余长矛在手,眼见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又有毒针射出,心知己方商队中伏,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生死关头,当下也顾不得细想,径直施展出文家的【暴雨梨花枪】,朝躲藏在暗处的敌人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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