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一战,好赖也算奏捷。
过江的时候士气还显低落,但在追击了官军,并截获了一门火炮后,这路人马的士气跟着提起来,往江边退之时,已是有说有笑。
从山东突围而出后,义军士兵似乎已经很久没享受到胜利的滋味,哪怕是眼前微不足道的胜利,也可以让他们心底感觉到踏实,那才是他们加入义军反抗朝廷的源动力。
“二当家,我觉得还可以在三江口留一部人马,我请命留在这里。”
齐十一妹的精气神也非常足,主动跟刘宸请缨。
刘宸道:“未来几天,打黄州才是重中之重,官军撤走后,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我们只需派出游骑盯梢于各处,抓他们的眼线即可。”
“是。”
齐十一妹虽然很有主见,但至少还很听令。
一行人用马匹拉着炮车到江边,还没回到船上,就见到很多留守看船的士兵在配合江对岸拉绳子。
此时已过了中午,江面上远远还能看到民船。
“在作甚?”刘宸下马提着刀走过去。
一名校尉级别的义军回头看到刘宸,肃然起敬道:“二当家的,您回来了?俺们是奉六当家之令,在江上打鱼呢。”
“打鱼?”
刘宸不记得有这说法。
义军队伍编制很乱,什么六当家,刘宸隐约记得这是齐十一妹的编号,但因为有的义军士兵是收揽自别的队伍,再比如说跟齐彦名的,或是跟刘宸、刘宠的,都有各自的编制,导致现在队伍合在一起,称呼乱得很。
刘宸心想,是该做系统整编。
齐十一妹走过来道:“二当家,他说的应该是胡栓子,胡栓子曾在微山湖上打渔,做过湖上的买卖。”
刘宸这才知道,原来这群人是试图通过“铁索横江”的方式,也就是找一些粗一些的绳索,绞在一起,然后横在江上,有船只过来时,两岸用马匹、牛车等牵着绳索拉起,突然给船使绊,以此方式在江上打劫。
三江口这段江面因为江面狭窄,再加上众河流汇集,水面湍急,比较适合用这种方式。
“打到鱼了吗?”刘宸问道。
“看到几条船,都贼滑得很,举着绳子钻过去,还有条绳子给崩断了,六当家又让人用船送了几条粗的过来。”
此时刘宸深刻意识到,贼就是贼。
贼生存,首先所想的方式,仍旧是通过抢劫他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但贫民起义反抗朝廷,本质就是抢掠,获得生存资源。
但在刘宸看来,要抢也要抢官府,至少也要做到义军口号所说的“劫富济贫”,不然这支队伍还是会被民众所唾弃,人人喊打,最后被赶狗入穷巷。
“收了吧。”
刘宸下令。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喊道:“又来船了!”
一众人似乎都听不到刘宸的命令一般,却见四条相对大的船已往埋伏点过来。
这边的人没用力,而对岸的已经在开始拉绳子。
十几条绳子从江面上被拉起,而四条船为首的一条,船头已有人看到情况不妙,招呼船舱里的人出来,拿着尖锐的菜刀、绑着尖刺的长杆等物,架在船头,似是想要形成船头的锐角把绳子给切断。
但因为一群人准备很仓促,加上有人跌倒,船只冲力很足,最后虽崩断了几条绳子,但船只却因为运载着货物,被绳子一扯之后直接把船横过来,船只借着水流继续往前,却是被绳子给“绊倒”,整条船翻了过来。
这一翻,把大多数的绳子都给崩断,船上十几人全部落水。
后续的三条船,第二条一看此情景,直接加快行进,一群人挥舞着绑尖刺之物的杆子,把绳子给切断,迅速往下游逃走,却是后面两条船运的货物较轻,被随后拉起的绳子给挡住,他们还在救人。
于此时,对岸已经出来船只,准备对这四条民船进行阻截。
奈何第二条船冲得太快,已经追不上,只有后续两条船被阻截。
“等什么?下去救人。”
刘宸突然觉得,自己是在造孽。
船临时下江,马匹先留在岸上,奈何这支义军是北方而来,十有八九都是旱鸭子,撑船是技术活,很多人技术不纯正,当好不容易到江心时,已有人被冲走。
十几个人,只救上来七八个。
还有几人,抱着个船上落水的货物包裹,眼睁睁往远处飘去。
“让我来!”
先前被抓的官军士兵朝刘宸大喊,“我会撑船,大王,给我个机会,我行啊。”
“把他绳子解开!”
刘宸也意识到遇到自己知识盲区。
随后年轻人抓过船桨,指挥道:“使劲划,水流没那么快,到他们前面,两条船用绳子横起来,让他们抓着绳子。”
此时的年轻人,就好像个航海家,虽然他脚下只是一条普通的民船,但立在那却好像个远洋渡轮的船长。
几条船在他的指挥之下,顺势到了江下游。
长江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湍急,流速也并不太快,船只有船帆和动力源,好歹是比顺流而下的货物跑得快,很快到了下游之后,用绳子横在江上,把其余落水的四五人救上来,但还是有一人溺水后不知下落。
这一趟不但救了人,还拦截捞上不少货物,等打捞上来后发现,有不少的茶叶和布匹等物,可惜并无义军目前急需的粮食和药材。
……
……
登岸之后,齐十一妹还在招呼人手把截获来的火炮往岸上抬。
因为没有合适的工具,火炮上船和下船都很费工夫,需要七八个人一起发力,勉强才能抬上岸。
而被截获的商船,则被扣押在岸边,船上的人皆都被赶到一边,男的被收缴粗劣的兵器绑起手脚,而女眷则被圈在一块木栅栏里。
一堆女眷身上衣服倒算干净,但每个人脸上都抹着泥。
刘宸心想,大概这家人也是故事听多了,信以为真……真要把你们怎么着,难道洗去你们脸上的泥看清楚你们容貌,有那么难?
旁边可就是滔滔大江。
只有个老夫人,年六七十的模样,显得很有派头,立在那朝这边瞪着。
刘宸问过才知,刚才江上的四条船是一个船队,除了跑的那条之外,剩下的三条船中,有两条是运货的,还有一条是家眷坐着的。
先前指挥了撑船救人的官兵,此时已经被重新套上了枷锁,脚上还套上铁链,正坐在芦苇荡旁边大口喘气,刚才一场江面一场激烈运动,把他累得不轻。
“叫啥名字?”刘宸走过去问道。
“大王,您就是大当家的吧?小的叫张润,就是个小兵,真的啥都不知道,我真的是上有老,虽然我没小,但我兄长有,我两个兄长都已经成婚生子,我还要赚钱养活屋头的人,求您放我回去吧。”
年轻人就差要给刘宸磕头。
但他脖子上挂着枷锁,手也被套住,脚还有铁链拴着,起身并不容易。
刘宸笑道:“本事不小,我们正好缺你这种人才,跟着干吧。”
“不……不是不行,只是……”
张润一听,自己这是准备被纳入贼军?
岂能答应?
要是孑然一身就算了,他毕竟是有家眷的,且两个兄长都是军户,要是被官府知晓,那他一家人可就要倒霉。
“没人知道你还活着。”刘宸道,“我迟早会带兵打进武昌城。你家人或还会跟着你享福。”
还没等张润反对,突然毛老四等人跑过来,几个人把张润举起来。
“干什么?放下我下来。”张润赶紧抗议。
奈何他是三江口一战中,唯二的战利品,士兵总不能举着火炮招摇提振士气。
然后倒霉的张润,就这么被举在半空当战利品,给全军士兵展览。
……
……
“二当家,已经查过,对面自称姓田,是湖广本地的商贾,说是一家到江西德化避难的。”
走到刘宸面前的,正是先前指挥了这次铁索横江抢劫的胡栓子。
先前胡栓子手下最多,有八百多人,而现在他只是个小角头,所带弟兄不过二十几人,且都是河盗出身。
倒是有不少人推崇于他,因为军中懂得河面驾船要领的,寥寥无几,而胡栓子在这方面显得很有办法。
刘宸没有当即去怪责胡栓子。
队伍参差不齐,现在能强调风纪已经很不容易,自己刚执掌这队伍,还需要时间去整顿。
他走到被绑起来的船队管事人面前。
是个四十多岁微微发福的老管事,见到刘宸过来,他只顾跪在地上磕头。
“好汉饶命,我等乃是武昌府商贾之家,与官府素无联络,还望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家的老夫人和一众女眷,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刘宸道:“最近江上不太平,你们也敢运货?还带着家中女眷?”
老管事哭诉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刘宸让人搬了个木头桩子过来,一屁股坐在那,手里挥舞着马鞭道:“说说,怎么个没办法?”
“回好汉的话……前几日,提督湖广军务巡抚李大人,以备寇为名,将城中一些大户召集到巡抚衙门,说是商议军情大事。我家老爷也去了,结果就没能回来……”
刘宸问道:“人为何被扣?你家不肯出钱出力?”
老管事摇头道:“具体缘由,家中也不知,但我家与官府向来有嫌隙,后来老爷托关系找人带出话来,让我们把家眷先迁到德化老家去,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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