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宗想表现他是个从容赴死之人。
奈何演技太差。
刘宸微笑道:“我不想对你动手,因为你在朝廷任何典籍记录中,无论怎么记,都已经是一个死人。只要你落到朝廷人的手里,会死得很难看,根本不需要我出手。”
此话一出,把老李给整郁闷了。
想借别人的刀把自己杀了,成全个名节,都落不到。
“那你还要让我活着受辱不成?”李容宗厉声嘶吼道。
也许是他的嗓音太过于凄厉,把门口的护卫给惊动。
几个护卫凑进门口一看,但见李容宗在那站着,却不靠近刘宸一步,他们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一个朝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跟自家骁勇善战杀敌无数的大当家玩命?
怕不是他活拧了,想死得更凄惨一点。
刘宸道:“我想把你留在军中,给我们做事,以后治理一方。因为在我军中上下,都是一群糙人,没有像你这样能做事的文人。”
“哼哼。你需要我?”李容宗显然不相信,“图什么?阁下觉得这黄州,你能久占不成?”
“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甚至没有原则之人,的确不值得我收拢。”刘宸道。
李容宗一听,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又如那脆弱的自尊心一般土崩瓦解。
刘宸继续道:“但我需要给世人展现我的怀柔政策,让大明官员知晓,原来我们并非一群不谙世事的草寇,我们也是需要安民,需要施仁政,投靠我们可以得到善待和器重。”
“士可杀不可辱……”李容宗浑身继续颤抖。
刘宸道:“先别急着放狠话,你不妨想想,你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李容宗不回话。
因为刘宸所说的话,他否认不了。
自身处境,他比谁都清楚。
“我这人,从不会勉强他人。”刘宸道,“我进城后,打听过本地的官绅,得知你李容宗至少并非贪赃枉法之人,在黄州,很多人称赞你的仁德,你先前组织守城,也做得很好,是满弼拖了你的后腿。这点我很敬佩你。”
“但就是在城破之后你就地而逃……把辛苦积累出来的名声,全都给毁了。这点让人瞧不起。”
李容宗面色羞惭。
曾经也做为有上进心的官员,他是非常爱惜羽毛的,也因为他的恩师是杨一清,政治前途也是一片光明,根本没必要去贪赃枉法聚敛财富。
在他看来,那是鼠目寸光的行为。
但在生死这件事上,他却看得很重。
他怕死。
刘宸道:“如你所言,这座城,我或是没能力久占,所以就算是招揽了你,怕暂时也没你的用武之地。但要是我攻下武昌府治所江夏城,或就需要你的才能。”
“江夏千年古城,可不是你说占就占的。”李容宗还真好像个合格的幕宾一样,在给刘宸提建议。
刘宸微笑点头道:“所以我们不妨做个约定,如果我能攻下江夏,你来给我继续当知府,帮我管理一方。你觉得如何?”
李容宗道:“要是攻不下呢?”
刘宸道:“接下来你都是我的俘虏,我并不太会去限制你的自由,可以给你自便的机会,平常跟我坐下来聊聊,谈谈朝廷中事,论一下治国安邦之道,就当是给我当个隐形的幕宾。”
“当然,我不白用你,只要你答应赌约,我会成全你的名节,就说你是在城破之后被我俘虏的,想要自尽却被我生生阻拦,后来更是与你谈论用兵方向,你认为可以从我口中探听虚实以报之地方守军将领,才会与我虚以委蛇……”
刘宸当即就给李容宗罗列了投靠的条件。
或者说是打赌能带来的好处。
不但能留住小命,不用忍饥挨饿,还能获得一定的自由,甚至连自己的名声都能保全。
对于一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高层爬,却又因为黄州城破彻底断送自己政治前途,到如今连人生方向都没有的曾经的地方官来说,这条件来说,是有巨大的诱惑力。
“怎样,李知府?要不要跟我赌一把呢?”刘宸笑着问道。
李容宗道:“我可以暂时留在你军中,接受你的赌约,但我要掩藏身份,不让人知晓我是谁,且我不想见任何城里的故人。”
刘宸点头道:“这要求合理,被人看到你经常进出知府衙门,但凡认识你,都会知晓你变节投贼。那我就安排你住在知府衙门后宅,平时无须进出,不会让认识你的人去打搅你。”
“我还要保一个人。”李容宗道,“跟我一起逃的幕宾陈留,他是我雇请来的,并未作恶,我想留他在身边。”
刘宸道:“可以。我回头就让马三兄弟把人给带过来。”
李容宗长长舒口气道:“我李氏一门的名声,就此毁了。”
刘宸笑道:“原来李知府也这么在意家族脸面?我真想问你一句,你上有尊堂,下有儿女吗?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他们考虑?”
听到这里,李容宗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刘宸。
好似在说,你这个当贼的,好像还很体谅我?
我用你来关心我的身后事?
“尊堂都已不在,只有一子,早年已丧,这几年还要过继个孩子到我家门中来,却是一直未成。孑然一身,一时糊涂便想留了这条命,以图后计。”李容宗也交底了。
刘宸道:“看你年岁,也没那么大,何不续一门亲事,再生几个?”
“哪有那么容易?”李容宗道,“这几年,此等事,也就不去想了。我说阁下,你眼下是不准备带兵往江南去,是一心要打江夏了是吗?”
“对。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攻下对岸的武昌县,围城打援,再将陆完和彭泽的兵马给击退,如此才方便我拿湖广省治,之后再顺江而下,拿下江西两岸的重镇,后图南京……”刘宸也不介意,直接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李容宗道:“听我一句劝,应天府你是打不下来的。但你要真有那本事,朝廷会自乱。”
刘宸笑道:“您有何高见,不妨请讲,我们可就此探讨一下。”
李容宗冷声道:“因为湖广和江南两处产粮重地都在你手,漕粮若是运送不上,大明边军便会自乱,朝廷必定会倾尽全力来打江南,到时……就算你有邪术,你也没有足够的兵马和粮草,朝野上下除了我这种贪生怕死的,你是无人可用的。”
“呵呵。”
刘宸不由开怀一笑道,“李知府,不要总把我当贼看,其实我也算半个读书人,我既想招揽你,也想招揽他人,只要我有足够大的地盘,有足够多的城池,有百姓需要治理,总会有人出面为我所谋。明太祖再尊贵,也不过只是个叫花子出身罢了!”
李容宗差点就想说,你大胆,敢恶意中伤我大明太祖皇帝。
但再一想,眼前这个人也的确有此资格这么说。
人家本来就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在造反,且其为人,跟明太祖何其类似?真要是事成了,人家就是新朝的太祖皇帝,或许自己还是开国功臣呢。
……
……
李容宗吃饱喝足,被安排住到知府衙门后院里。
就在他面对眼前一个不大的厢房,还在琢磨自己当政的时候这屋子是干嘛使的时候,一个人被推搡着押进来。
“府尊……”来人正是陈留。
李容宗把人拉进来,顺手将门带上,叹道:“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陈留道:“到底是怎生回事?明明被押送回城,突然他们就把我押这里来?背后可是有何缘故?”
“少废话,先铺床。这几天,你也住在此处。”李容宗道。
“啊?”
陈留彻底蒙了。
“唉!”
李容宗坐在床沿上,这才无奈将自己先前遭遇,原原本本跟自己的军师幕僚说了。
最后总结道:“我也不知那贼首刘七是作何盘算,大概是攻下黄州,自觉无所不能,竟想收揽我这朝廷命官,在我看来荒唐可笑。”
陈留多少有些无语。
他道:“府尊……”
“别叫府尊,以后称呼我李老爷,直呼其名也可。”李容宗道,“就算我自知名节不保,但在我还睁着眼的时候,就想留点面子,不想让人知道我寄居贼的屋檐下。”
陈留点头道:“李老爷,若贼寇……外面的义军,真将江夏打下来,您不会真的投效吧?”
李容宗气恼道:“我这是虚以委蛇,你还当真了?”
“是吗?”
陈留一脸疑惑。
别的他不知道,自从城破之后,二人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陈留是深刻感受到李容宗是何等徒有虚名。
他此时也意识到,既然李容宗选择了跟贼寇首领对赌,那要是输了,李容宗是真的能给贼寇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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