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湖广之地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雨,从天而降。
暴雨倾盆中,树林中除了雨点哗哗落地的声音,再听不到其它声响。
看似寻常的夜,没有响炮作为呼应联络的暗号,没有传令哨骑的驰骋奔走,义军各路兵马,早有默契得到召唤一般,从不同的方向,往官军的营地聚拢而来。
“军门大人,贼寇有异动!”
彭泽本已布置好当夜的巡防,并且准备在雨停之后,派神周领兵突袭麻城,打算在天亮之前就把麻城打下来,进占城内。
却是外面的雨还正越下越大,这边就传来贼寇发起主动攻击的战报。
彭泽喝令道:“传咸宁伯来见!”
他说话时,人也走到帐帘前,将帘子掀开,却见到营地内黑灯瞎火一片。
暴雨倾盆中,营地内的营火全都熄灭,只有一些勉强立在那的防风雨油灯,却也不时熄灭,还有人在冒雨试图将灭了的灯点亮,以保证营地内的基本照明。
即便如此,营地内也近乎是看不清路,彭泽从营帐内光亮的地方走出来,瞳孔尚未收缩,很不适应眼前的黑暗。
彭泽道:“为何不点火?”
“点不着。”侍卫副官靠上前来,“雨势太大,还有风,勉强有灯笼能点亮,但拿出来也不过一会儿,就会熄。”
“砰!”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炮响。
彭泽往传来炮声的南边看过去,问道:“那是谁的防区?”
“是姚信姚将军所驻守的南路。”副官道,“应该是李子口的贼军渡河了。”
彭泽瞬间感觉到大事不妙,随即道:“把时源叫过来。”
随即负责本营地驻守的时源,从不远处的营帐,冒雨而来,等进到帐篷时,身上的斗笠和蓑衣还在往下淌水:“大人,您找我?”
“你马上带两千兵马,增援南边。”彭泽道。
时源道:“可是大人,那边姚江军有四五千兵马,李子口有河流阻隔,贼寇应该不敢北上。”
“让你去就赶紧去!”彭泽怒道。
“是!”
时源还没等出帐篷,监军太监陆誾便闻讯而来,进来后赶紧问道:“彭军门,究竟何事?”
“贼寇连夜冒雨打过来了。”彭泽道,“下午时,咸宁伯的人马,从李子渡强渡对岸遇挫,姚信的人马应该已撤出渡头,此时若被贼寇过河,便能长驱直入。”
“不会的。”陆誾道,“贼寇才几个人?姚将军麾下可有数千精兵呢。”
“报……”
门口有传令兵急切的声音传来。
随即帐帘打开,一名身上衣服很单薄的传令兵,身上在往下淌着带红色血迹的雨水,进门后近乎是直接扑倒,高声道:“报……南边贼寇过李子口,已突破南营,正往中军营杀来!”
“还有多远!?”彭泽起身厉声喝问。
“已……不足三里。”传令兵说完,人在地上抽搐起来。
彭泽道:“扶他下去包扎伤口。陆公公,你还敢说姚信能挡得住南路贼寇?”
“他们……”
陆誾人也是懵逼找不到北的状态。
明明是我们兵马数量全面碾压,是我们在等着围城打援,怎么现在贼寇的援军到来,其势却是如此汹涌,我们的人马竟在节节败退?
就在陆誾愣神的工夫,彭泽已走到架子前,将他之前身着的锁子甲又套在身上,甚至连他的佩刀都捏在手上。
“彭军门,您这是?”陆誾也有些怕了。
彭泽厉声道:“贼寇来瞻,本帅定要与三军将士共进退,听我号令,再点兵马,与本将杀将过去!”
陆誾心说,你让谁点兵?
还有,你往南杀去,我这个太监应该干嘛?难不成也要学你这样,提着刀去砍人?
不对,我还是赶紧先跑回自己的帐篷里。
天塌了,也该是你们这些个子高的人给顶着。
……
……
李子口一战,名义上是仇钺亲自带兵强行渡河,但渡河的主要人马都是姚信的。
彭泽麾下兵马也分不同地段,像仇钺的兵马是宁夏兵,而姚信的兵马是陕西兵,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李子口船只倾覆淹死的官军士兵,十有八九都是姚信部下。
在刘宸所部从李子口强渡北上时,姚信所部兵马已经撤出去四五里远。
当姚信的人马发现刘宸所部突然杀来,只是稍作抵抗,随即对面义军阵营内传出接连不断的火器发射声,多数声音都被雨声所掩,以至于后续过来的官军尚不知发生什么情况。
在黑灯瞎火互相看不清楚对面形势的情况下,官军又是新败之后毫无战意,姚信便勒令兵马往北边县前河方向撤走。
因为军令传达不及时,导致前线防御的兵马并未得到军令。
这就导致南线官军前后脱节……等靠南边在抵御义军突击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准备转身求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靠山早就跑了,自己还傻愣愣在那抵御贼寇。
不过很快,他们心里就平衡了……
因为贼寇开始放炮了。
“轰轰轰……”
随着几声炮响,远处的树林似乎都传来了士兵的惨叫声,再加上官军士兵早就知道义军所用的是霰弹炮,很多人在卧倒双手抱头等着投降时,还在幸灾乐祸。
让你们跑,这下跑不掉了吧?
官军这边的火器,近乎是一枪未发,主要是这种环境之下,根本无法点火发射,但义军那边的火器则基本无太大的使用限制。
很快,刘宸所部便冲破了姚信的防御阵地,快速北上突进,往彭泽的中军大营方向冲击而去。
……
……
近乎是同时,马三的人马也从东边杀到了县前河边。
对马三这路人马来说,最大的阻碍是县前河的河面,他们手头上并无船只,多数人只能靠浮板过河,虽然这对南来北往四处奔走的义军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一样常备技能,可要连夜冒雨渡河,过去之后还要马上跟官军主力交战,这还是他们生平第一次。
“大老头的人先过,二头的人先等着,要是对面有动静,就给俺放炮!过去之后先抢船,找到船后过来接人!”
马三下令之后,人也是不含糊,先就带着先锋人马强渡县前河。
在明朝,县前河是举水分支,其虽然有四五十米宽,但河水并不深,水流也并不快,甚至在快到河中央时,河水尚未过腰。
马三所部顺利渡河,并在河岸找到船只,不过此时这头拉着的绳索也绑到了河岸上,人要过河并不难,此时要做到的是用船只载着马过河。
也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火炮声。
“是官军的?”
李楼跟在马三身旁,抬头看着西南边。
马三道:“这雨天,官家的炮早就哑了,是咱的人,可能已经打进去了!赶紧先把大老头的人带过来,俺先带人杀过去!”
马三是个急性子,眼见前线战事已打响,他已经忍不住要加入战场。
……
……
北边麻城城外驻守的齐十一妹,也于此时领兵突击官军营地。
她这一路人马,是各路人马中距离彭泽的中军最近,但前进阻碍也是最多的。
官军在城南方向设下了很多的绊马索和尖刺、陷阱、伏兵,以防止城内的骑兵突围,齐十一妹不具备反侦察能力,在她麾下有骑兵落马之后,她才意识到官军是有备而战。
“用火铳!”
当官军有上千人从埋伏的地方突击出来时,齐十一妹仓促下令,但在这种情况下军令基本上无法传达。
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都在靠本能在应战。
这就体现出了燧发火铳最大的优势,那就是可以在雨天发射。
“砰砰砰……”
当官军发现,己方的火器都哑火,而对面却能接连闪烁火光时,他们开始意识到,在中远距离的交手中,他们陷入到极大的劣势。
以前官军打贼寇最大的优势,就是火器压制。
现在情况正好反过来。
官军赖以生存的法宝,成为了贼寇手上的杀器,而官军士兵少了火器加持,在黑夜中如同无头苍蝇,冲又冲不上去,队伍阵势无法集结,背后也无城垣作凭靠。
那就只能……转身往大本营方向败走。
……
……
东南边齐彦名一路。
这一路从鹅笼镇往北,一路都是官道。
路是最平坦的,阻碍却也不小。
仇钺亲率兵马在这一路阻截,在双方开战之后,都相继有火炮声传来,但随着官军火炮进水,其火器不再具备杀伤力。
齐彦名麾下的火炮却还是能正常发射。
毕竟子母炮的火药和弹丸都在子炮中,子炮的填装无须在炮身前完成,是可以找个地方擦干水用油纸裹着,再往里面添加弹药,等闭合后再提过来塞到母炮中发射。
加上子母炮的射程远,仇钺所部先锋人马尤其是骑兵损失一二百人后,仇钺也只能让所部人马边打边退。
等撤出一定距离后,仇钺以其边将的经验,从两翼派出骑兵进行突击、夹攻。
又把齐彦名的人马杀退。
等义军骑兵再突击上来,双方便陷入到骑兵交锋中。
官道上的交战,双方作战区域并不宽敞,雨天道路比较泥泞,双方拼的是骑射……毕竟能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不多,在黑暗中基本上只能大致辨个方向,骑射远不如火器好使。
本来义军已陷入到官军夹击,已陷入颓势。
毕竟仇钺所部就超过万数兵马,在人数上,官军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在官军发现义军的火器不断发射,且在马匹上能完成单人点火发射的全套动作,而他们的火器甚至一个人还完不成动作,需要一人架着一人点火,就这样仍旧玩命也点不着火,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在每个人心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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