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雨势渐渐停歇,各路义军举着火把进入官军营地,除了分出部分人马追击官军残军之外,剩下的人马都在打扫战场,并准备撤兵南下。
篝火被重新点燃。
火光重新照亮营地。
营地显得杂乱无章,到处是倒下的帐篷,无主的牲口,各种装运货物的板车东倒西歪,官军逃走时是毫无章法的,以至于连军粮物资一律都没带走。
不过营地内更多,以及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横七竖八陈列的官军尸体,还有一面面倒下的大明战旗。
义军士兵一边将官军尸体归拢到一处,准备就地焚毁,见到有伤重的官军伤员,还“好心”上去给他们补一刀。
至于那些还算囫囵,却在装死或者是躲起来想蒙混过关的明军士兵,则被人好似拎小鸡一样给提溜出来,捆绑上手脚用绳子栓成串儿。
这是义军的老传统,官军士兵押送的时候也得有点仪式感。
草棍穿蚂蚱的后盖,串成串儿,大概就这么个造型。
齐彦名和马三的人马负责追击,而刘宸的人马则负责整理战场,刘宸随即一身戎装,在毛老四等人的护送之下,进到营地之内。
空气中到处弥漫的血腥气,刘宸比初来乍到时,已适应了很多。
夏天一场雨,并没有带来丝毫的秋风,雨后的夜晚也并不清爽,空气因为伴随着血腥气和硝烟味,也显得腌臜不已。
刘宸走到彭泽本来的中军营帐内,不但见到其指挥兵马所用的舆图,甚至连彭泽都御史官印都拎在手上。
也足见官军并非主动撤走,而是仓促败逃。
“报!二当家已追过麻城,中途遇官军埋伏,有交兵,乞师往援。”
传令兵将北边的消息传来。
刘宸道:“官军人马数量众多,败而不散,且另一路官军主力很快将会赶到,不适合穷追猛打。毛老四。”
“在,大当家,您叫俺?”毛老四本来还在那翻箱倒柜,闻言赶紧跑过来。
刘宸指了指北边道:“你亲自去跟齐兄弟说,不必追了,我们打扫过战场后,就往南边的黄陂县方向走,等官军的主力集结后尾随而来时,再寻求机会与之决战。”
毛老四惊讶道:“不追啦?”
刘宸踢了他一脚,催促道:“再啰嗦军法处置!”
“哎!哎!这就去!可惜了……这地方满地都是好玩意。”
毛老四还想为自己添点家当,听到这话,也是赶紧听命办事。
……
……
不多时。
齐十一妹风风火火而来,近乎是蹦到刘宸面前,火把照耀之下,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咧嘴笑道:“大当家,咱赢啦!”
刘宸点头道:“城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
“得到您的军令,我马上就让弟兄们办事,虽然麻城地方不大,里面也不太富,可为啥……占了还要放了?”齐十一妹显得不太甘心。
刘宸笑着招呼她过来,然后用马鞭点了点她的脑门,把她吓得不轻,赶紧往后退两步。
在她看来,自己大头领是有要对她军法处置的意思。
她还在琢磨,我进城时候干了什么事让大当家知道了?要拿我开刀吗?
“因为我们要打武昌府,要在麻城留守一路人马,那距离武昌府得有多远?能兼顾得过来吗?”刘宸问道。
“可是我哥他……好像已经追过麻城了。”齐十一妹道,“那群官儿子还是有点实力的,我带人带过来时,一路上缴了很多的神枪和神铳,他们有的人马近乎是人手一支。不过有的,连把刀都没有。”
刘宸点头道:“之前咱是被宣府和大同的官军追着打,我们近乎看不到他们的灶头兵和运粮运货的,但这次不一样,我们是对他们四面合围,被我们擒获的多都是随军的役夫。”
齐十一妹道:“我还以为抓的都是精兵呢,感情就是个伙夫?不甘心啊。”
刘宸笑道:“我只说部分是,没说全是。刚接到斥候来报,说是大批官军渡江北上,从汉阳方向沿官路往黄陂走,正好我们打下黄陂,等背后的官军再一来,前后通吃,打完了直接进武昌城。”
“那感情好。”
齐十一妹脑回路很简单,刘宸随便给她画个大饼,她就能照单全收。
不过这也建立在刘宸之前画的饼都吃到嘴里的前提下,眼前连官军数万主力兵马都被义军击败击溃,还有什么办不到?
齐十一妹兴奋道:“大当家,我跟你说,打黄陂的时候一定让我当先锋,打麻城的时候我就一马当先,就差拿个先登了。湖广本地官军,已经被我击败一次,这次也不在话下。”
此时的齐十一妹似乎也汪机浒黄洲一战中她所部遇挫,差点折在那。
眼下她的信心十足,刘宸也就不会打击她,跟她来个旧事重提。
反倒会鼓励几句。
……
……
当天亮时。
南路的义军兵马已经整顿完毕,就连齐彦名所部也都顺利撤回来,只有马三所部还在回撤途中。
各路人马都收获颇丰,光是俘虏的边军士兵就有两千二百多人,加上被抓的随军役夫,以及一些不好分辨是否作战人员的那批人,合起来有四千八百多人。
在营地内焚烧的官军士兵尸体,就过万数,还不算死在营地外面来不及收殓的。
“当家的。”
齐彦名回来时,身上挂着伤,肩膀上受到火器伤,经过简单包扎后回来,脸色显得很憔悴。
“齐兄弟……”刘宸早一步已听闻消息,主动迎到官道上。
齐彦名下马后,被人扶着走过来,将手上的佩刀交给扈从,走过来抱拳道:“雨停后,官军展开反扑,我们几次追上去,又被他们几次给打回来。后面听说阴山关有大批官军南下,还有您下令收兵,就没再追。”
刘宸道:“齐兄弟,你做得很好了。跟你交战的,都是咸宁伯仇钺亲督明廷三边主力兵马,他们常年与鞑靼人交锋,实力是有的,你能在兵力占劣势且差距悬殊的情况下,打到这样,不能再奢求更多。”
齐彦名道:“可要是这么放走了,实在不甘心。”
“你不甘心,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刘宸鼓励道,“只要我们南下,他们必定是要尾随的,因为这关乎他们的名誉地位,更关乎他们是奏捷受赏,还是战败受罚,若然他们就此避战,明朝皇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齐十一妹听说兄长回来,也是急忙骑马出来。
当她看到齐彦名身上的伤,问道:“哥,你没事吧?”
齐彦名摇头道:“小妹,你做得很好,你不但打下麻城,还拖住官军主力,这一战你的功劳比我大。”
“哥,别这么说。我只是听大当家的话办事,你的功劳也不小……”
齐十一妹有些着急,生怕因为齐彦名撤兵,被刘宸怪责,还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刘宸。
刘宸喝令道:“传令各营兵马,将缴获来的东西以马车运送,后军变前军,十一妹带兵在前,让马三兄弟的人殿后。人手不够的,从麻城临时征调,不得杀伤无辜,到黄陂后将人手遣回,给以车马费用。今日晌午之前,务必整顿完毕撤兵。”
“是。”
十几名传令兵,显得很有效率,以快马将刘宸的军令传达到各营军中。
……
……
传令的事完成。
刘宸让齐彦名暂时去休整。
兵马夜战结束之后,也需要先休息,再行军。
虽然只有一上午整顿时间,但对于常年奔波在外的流寇来说,这时间足够。
且未来几天,刘宸也不打算星夜兼程,入夜之后都是正常驻兵歇宿、轮替巡换防的,以刘宸所估量,就算陆完的兵马增援上来,也不会马上与义军决战。
刘宸道:“齐兄弟,从麻城到黄陂,两县相距大约一百七八十里,我打算后天入夜之前,先锋人马就要赶到。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与你商议。”
“当家的请说。”齐彦名显得有些虚弱。
刘宸也知道,不能打扰他太久,他既需要伤口换药,又需要整理,后面两天他可能要乘坐马车南下。
也不需要跟伤病号一起走。
一路主将,还是得有特别待遇。
刘宸道:“南下这一路,都是官道,相对好走,地势也相对平坦,你不会受太多颠簸,先暂作休养。”
“劳大当家挂心。”齐彦名道,“之后还有硬仗,不算什么。”
“是这样,马上要打武昌了,我们是该把队伍做统一编制。我准备暂时设四路兵马,各编制五千人,后续再加。我领第一路,而你领第二路,马三第三路,而陆陵第四路。”
刘宸将他早就设想好的编制体系说出来,“十一妹单独划分出去,由她领先锋队,她一部人马编制暂时定为两千人。”
齐彦名道:“大当家,或许我力不能及。”
刘宸摇头道:“你力不能及,还有谁有此能力?你只带一路,或是有亏待你的地方,但无论怎样,咱兄弟情义不变。”
“你年岁比我大,成家早,但嫂子和侄儿如今在家乡早就难寻踪迹,进江夏后,你可早些成家,留下后嗣。”
“从武昌南下,我们一路打南京,中途不再停,攻下一城一地,都可占也可放。这湖广,终究只是我们的临时驻地,等我们打下南京之后,这些曾经占据过的地方,也会再一一重新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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