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中午。
这天又下了一场雨,刘宸所部中军,配合齐彦名的人马,已到了黄陂县城东北五里处。
身后本该尾随而来的官军仍不见踪影,反倒是前面的黄陂县,场面则有些凄惨,以至于以先锋人马提前到此近两天的齐十一妹,来跟刘宸汇报时,眼神中都带着些许不忍。
“大当家,官兵在麻城屠城的消息传来之后,黄陂本地的军民蜂拥出城,这两天城门近乎都没毕过,如今城内已出城几万百姓,只怕也没剩下几个人,要不是您说先不打的话,我现在都已经带兵进去了,根本没什么阻碍。”
齐十一妹说到这里,甚至还有些悲愤。
我们当贼的都没屠杀本地官民,你们自诩为朝廷官军,竟干出猪狗不如的事情?
一旁的齐彦名道:“不要有意见,听大当家的吩咐办事就好。”
刘宸道:“不挺好吗?人心现在都往我们这边靠拢。就说这两天,一路南下,每天都能接收不少来投军的,得有多少人了?”
齐彦名道:“从黄陂周边过来投军的壮丁,已过千人,若是加上他们的家眷,恐怕已有两三千人。”
齐十一妹一听来了精神,道:“那我这就带人去截住逃难的人,让他们反过头加入咱,给他们粮食,能收揽不少人。”
“十一妹,你把人招过来,最多能干点后勤的事,我们还要养他们的家眷,有什么意义呢?”刘宸道,“再说了,不是走投无路的,谁会选择投贼?”
齐十一妹点点头,却又似懂非懂,看着自己的兄长。
齐彦名道:“大当家说了,官兵此举,等于是逼着地方官民做选择,要么跟我们势不两立顽抗到底,要么就投贼等着日后被他们清算。如今我们只占了黄州这一个府城,其余都是县城,地盘和势力都没那么大,怎可能会让太多官民选择我们?”
齐十一妹听到这里,咬着牙道:“那群官儿子挺阴险啊,杀自己百姓立威呢?早知道的话,我从麻城出来的时候,就多带点人出来……那群人,真是冥顽不灵,我走的时候想带一批人走,他们还不乐意呢。”
齐彦名不理会妹妹的抱怨,望着刘宸道:“当家的,那我们黄陂还打不打?”
刘宸道:“我听说,黄陂知县在四月份出缺后,到现在近三个月,都没补缺,眼下城内百姓又闻风而逃,这么一座城对我们也无意义,眼下我们要着眼武昌,先把南和伯带过来的人马给吃了。”
“对啊大当家。”齐十一妹想起什么来,“说好的武昌府官军会过黄陂北上,我在这里等了他们两天,也没见他们来啊。”
齐彦名笑道:“他们应该是听说麻城战事彭泽兵败,夹着尾巴往南逃回汉阳府方向了。”
齐十一妹蹙眉道:“他们不是说有五万大军吗?就这?”
“说你就信?”刘宸也笑了笑道,“我们也可对外号称十万百万,战场的事,不看你说什么,而看你兵锋和军容如何,我们连彭泽的边军数万实兵主力都能击败,还在意打他武昌本地临时凑出来的几万杂兵?”
齐十一妹又提起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兴奋神色道:“那咱打到汉阳府去,一个月前跟着前大当家来的时候,咱从那经过,那地方……很富,要是能把那占了……啧啧……”
刘宸知道,这是财迷的眼神。
当贼的,谁不想把好东西据为己有?
齐彦名道:“武昌本地兵马也够窝囊的,从汉口渡江就用了两天,把东西都调过来,北上还没走出几步,就仓皇退回到汉阳府城。看来汉阳府城我们还有得打。”
“十一妹。”刘宸道。
“大当家,您吩咐。”齐十一妹精神抖擞。
刘宸道:“你也休整两天了,就辛苦你一下,带兵继续南下往汉阳去,带着鲍顺他们一起,看准机会先找地方挖地道,汉阳和武昌府城的城墙,我们都可以直接炸塌。”
“可以用那招了吗?”齐十一妹听到这里,更加兴奋。
“时候差不多了。”刘宸道,“官军既然用屠城的方式来威慑有心投降我们的官绅百姓,那我们就得展现出点硬实力,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只会玩人心向背那一套。沿江各重镇,本就没有一座城是会从内部打开的,正好再给他们展现一下何为天雷破城之法!”
齐彦名道:“当家的,让十一妹只带先锋人马去,会不会……遭致官军反扑?”
刘宸笑着摇头道:“你放心,现在湖广本地官军已经被吓破胆,莫说两千人马,就算带两百兵立在汉阳府外,官军也会一步不出。”
齐十一妹道:“出来也不怕!打他丫的。”
“十一妹。”刘宸突然又严肃道,“你记住,我跟你所分析的,是战局,不是意气之争。你得给我听好。”
“官军做事,讲求付出和收益比例。”
“我说官军不会出城,是因为平寇本就非武昌本地兵马的必然任务,他们派兵出城与你一战,获胜不过是打退我们一路,做不到平寇之功,兵败则会祸延城池失守,得不偿失。”
“连官军主力都遭遇惨败,对湖广本地官军收益最大的方式,就是守在城里等待各路人马到来。在这种情况下,你贸然攻城,他们也会拼死抵抗。”
“若然贼寇真的出城,你也不可死战,就给我带兵迂回撤走,等我们的主力抵达便可。”
“沉不住气,就要功亏一篑。”
齐十一妹咧嘴笑道:“大当家,我明白了,就跟麻城打边军一样,他们来我就跑,他们跑我就追!反正我手下的骑兵,他们追不上,追他们一追一个准儿。”
刘宸指了指齐十一妹,笑着对齐彦名道:“行,齐兄弟,看来十一妹理解了战场骑兵机动性的重要。下一步不跟她说点更高深的,怕是镇不住她了!”
……
……
南昌,城北,望星楼。
这里是宁王府的产业,楼后就是一连片的建筑,作为宁王别业存在,这里一到夏天,作为王府避暑之地。
这天在望星楼最高处的三楼内,宁王朱宸濠还在等待北边过来的信使。
也就在此时,一个妇人攥着一卷画轴登上扶梯,来到望星楼三层,却被人给拦下。
“王妃。”
拦路的人也不敢强行阻拦,毕竟眼前的是宁王妃。
宁王妃抬头望着宁王,想靠前,自己丈夫却迟迟没有转身,也无任何表示。
有人过去做了通禀,宁王仍背对扶梯方向,只对身边人嘱咐两句,随即扈从过来道:“王妃见谅,殿下今日有重要客人要见,请您先回府歇息。”
宁王妃手上死死攥着画轴。
对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来说,婚姻更多是政治陪衬,恩爱与否无关紧要,宁王再怎么说身边也是佳丽无数,寻一良配不如寻一知己。
可她偏偏想在这么一个夏夜跟丈夫坐下来探讨一下书画,都办不到。
人生似乎也无了雅趣。
大明最后一代宁王妃,江西上饶名媛娄氏名素珍,也算是曾在明朝文坛留下过一笔的女词人,便就带几分不甘准备离去,转身下楼之前,还不忘对着丈夫背影行礼。
在宁王妃下楼之后。
宁王才转身往扶梯方向看一眼,也是无奈摇头。
一旁躲在暗处的谋士道:“殿下心中惦念王妃,为何不趁王妃心意,与之秉烛夜谈?也可称之为佳话。”
朱宸濠道:“成大事者,岂能在意儿女情长?也不知湖广平贼的战事,打得如何了。德化那边,也都还迟迟未有消息。”
“快了。”
谋士道,“不是说,田氏一门族长田德隆给贼寇筹措军需,已沿江调运西去?他货是运走了,人却没走成。估计就这几天,人会被押到南昌来,只是殿下对此也不要抱有太大期冀,中原响马名头再响,面对朝廷数十万平寇主力,怕也支应不了多久。”
朱宸濠摇头道:“我要的不是贼寇取胜,而是他们兵败,走投无路到我南昌,我以上宾之礼待之。只要归顺我,有我宁王府的财力和人马支撑,何愁大事不成?现在只缺一个穿针引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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