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年龄,家道近况。”
宋吉庆蠕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愈发冰冷,无休止地询问,让他逐渐不耐烦。
“弟子,姜天纵,年十五,现居天狐郡,乃郡主姜天狐之孙,家中祖母尚好,只是近旬身体抱恙。”
“有兄妹各一。”
“姊妹何人,居何处?”
宋吉庆打断了他的声音。
少年些许一怔,但只片刻,匆忙答道:“堂妹姜夭夭,随母寻师,天灵根,后求仙于仙罡宗。”
“喜什么,不喜什么?”
“喜曲乐,不食番菇。”
事关生死,只一个夜晚的背诵,他便将这些资料记的滚瓜烂熟。
北十三声音有些颤抖,回罢也只是紧低着头,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族中有口多少?”
黑暗中又传来声音。
有五百一十三口,北十三本想说这个,但转念一想,这人的目的不就是要自己假冒所谓的“姜天纵”么,那自己就用他的口吻,于是便咬牙说道:
“有五百有余,具体的数字,天纵不知,祖母也未曾告知于我,只是打小让我好好读书识字,修身炼体。”
话一说出口,少年倒觉得这个房间安静了许多,隐约中只剩下自己那粗重的喘息声,开始一上一下。
寂静,沉默。
北十三惴惴不安,感觉胸口被压上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突然一声闷响,前面猛然出现几个豆点大小的暗红色火光,火光飞向四方,紧接着两边各亮起了几盏蜡烛。
他眼眸微抬,余光顺着暗室中的烛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环境。
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间由墨青色大理石打造出的房间,长宽约四丈,地面凹凸不平,阴暗逼仄,颇为潮湿。
身前有几处青石阶梯,上面摆着一张案几,一个身形消瘦的黑袍老人此刻正斜坐其上,脚下台阶一片黝黑,不知是凝固的血迹还是别的什么。
燃豆大的烛光摇曳着……
那个身着道袍的老人站起了身,透过案几香炉上徐徐升起的袅袅青烟,他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跪在地上,腰板挺的很直,五官端正,第一眼看上去极为清秀,皮肤倒也白皙,眉宇之间自带着一份坚毅,只是脸上血气略有不足。
道袍老人打量了许久,可北十三略显青涩的脸庞上除了有几分紧张倒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于是他便踱步走了过来,伸出双手搭在他的头骨上。
“金、木、火三灵根。”
“黄级上等资质,根骨不错,倒也是一个苗子。”直到此刻宋吉庆这才开口夸奖了一声。
听闻老人的低喃,地上跪着的北十三绷着的神经这才稍缓几分,紧攥的小手也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练气境,三重!”
“可惜境界太低,应当是缴纳了‘仙俸’,缺了些修行的仙缘,不过这可和姜天纵的身份有些不符。”
“倘若是之前,老夫倒也可以收你做个记名弟子,奈何现在这等稀罕之物实在难寻,用还是不用呢……”
“杀了倒也怪可惜。”宋吉庆喃喃自语,丝毫不顾忌眼前少年的感受。
……
北十三出生在仙镇青城山,自打记事起,便是个孤儿。
从小能活下去,除了凭借出卖一些气力做些杂活重活来换取生计之外,便全仰靠村里父老乡亲的接济。
倘若遇上寒冬腊月,或是某些天灾人祸,众人都不富裕的情况下,那便只能依靠自己。
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又能做什么呢,大抵是寻些人家不要的叟菜烂薯,又或是跑山中去拾些山菜野果,河边摸些鱼虾什么的。
只是野荠不好寻,冬日无鱼虾。
也不知怎么地,他就活到了十二岁。十二岁那年,在青城山每年举行的“奉旨修仙”大会上,他成功测出有修仙的慧根。
“当仙人能吃饱饭?”
“当仙人就能吃饱饭。”
“还可直上云天,与天齐寿!”
北十三当时一脸懵懂无知,不安地紧揣着小手,再次确认当所谓的仙人能吃饱饭后,他小脸红彤彤的。
“灵根,金、木、火三灵根,黄级上等资质。”北十三至今记得那名带着红色长翎官帽胖道人的声音。
后来他就记得自己的名字被官府用红笔大大的写上,贴在城门出入口的城墙上,之后便被纳入道府中培养。
一日三餐,顿顿不少。
青城山的父老乡亲得知后,可把他一顿夸呢,四处说青城山又出了一个仙人,还是他们大家一起养大的哩。
说他小小年纪就有出息。
言他会得道成仙。
道他日后会变成像天狐郡郡主姜老天师一样的大仙师,造福一方。
盼他日后多回来看看。
本以为好日子已经来临,但年少不知世事艰,道府的黑暗让没有背景又妄图窥探仙缘的人吃尽了苦头,最终成为他人修仙求道路上的“资粮”。
别的不提,其中单只是每月按时缴纳的“仙俸”一项,就让他原地踏步了两年,耽误了不少修炼的好时光。
十五岁这年,他混了个稍轻松的活计,好歹能积攒出自己的修炼时间。
可这也没修炼上几个月,又在朗朗乾坤下被这老头掳来,更是牵扯上了天狐郡姜老天师这等大人物。
“看来活不长久咯,只是李爷、二婶们的恩情还未报答。”
“回想自己当初豪言壮志,说成为仙人之后当如何如何……”
北十三是个孤儿,四处摸爬滚打,瞧多了人情冷暖,自是观察力洞人,像这种事情,多半没有好下场。
少年闭上眼,两年的道府生活让他也涉及了修仙界的许多知识。
比如眼前之人绝对是蕴体境乃至金丹境的强者,杀死自己只需动动手指。
于是他也不再想东想西,只挺直腰板,安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也许之前的几人都是如此吧。
“你这人倒也有点意思。”
这一幕倒是把宋吉庆整的有些无语,自己还没说要怎样呢。
“罢了,倒也有几分骨气,今日就送你一份机缘。”
说罢,只见宋吉庆双手从腰间悬挂的米色袋子一抹,一个绿色的玉瓶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打开瓶口,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卵。
他用食指捏住,神情颇有些不舍地说道:“张嘴,将此物吞下,若能坚持不死,便给你一份仙缘。”
北十三内心一震,颤抖地睁开眼眸,打量着眼前黑不溜秋的东西,只片刻,他便顺手接了过来。
似乎下定某种决心,麻溜地张嘴一吞,虫卵便顺着喉咙丝滑下肚。
起初并无大碍,但逐渐全身开始变得滚烫,紧接着腹中也传来剧痛。
北十三感觉体内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并隐约向丹田的位置靠拢,他脸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分泌出丝丝细汗。
他仰头咆哮,似在发泄痛苦。
全身都开始痉挛。
“啊……”
北十三嚎叫着,他攥紧小手,指甲都深陷掌心血肉之中却依旧坚持着。
他的脸色由黄变红变紫最后再变白,额头上沁满了汗珠,一身衣服早已湿透,他不停地颤抖着,到了最后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或是生如野草,故不屈不挠。
如凌迟般的阵阵剧痛足足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这才消停了下来。
“不错。”
“当争则争,修仙当如此。”
宋吉庆看着这一幕,颇为满意,这少年的表现倒的确出人意料,要知道服用这东西还能坚持下去,万无存一。
看来,这次他没选错人,于是便亲自向前扶起北十三,从腰间摸出一粒雪白的丹药,亲自喂他服下。
“很气愤是不是,很无能为力对不对,却不知这世间就是如此。”
“只有强者才能为所欲为。”
感受体内丹药传来的暖意,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在此刻碰撞在一起。
一个带着沧桑,一个带着不屈。
“你叫什么?”和之前相同的询问再次传来,宋吉庆率先移开视线。
北十三紧紧蜷缩着消瘦的身子,呼吸变得微弱而不规则,沉默片刻后,触碰着干裂带满血沫的嘴唇答道:
“北十三。”
“北……”宋吉庆喃喃,“不多见。”
“不过,你记住,自打今日起,你就叫姜天纵。”他吩咐道,“另外,以后你就叫我宋老吧。”
北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的老人,眼神木讷地点了点头。
眼见如此,宋吉庆道心通达,转过身抓起桌上的符笔,大手一挥,潇潇洒洒下,一道金色“封”符,赫然符成。
若是北十三此刻起身,便能看到那金色符箓上金光浮现,笔锋锐利霸气的五个大字——狸猫换太子。
“赐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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