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是在做梦吧。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怎么想也不可能突然回到看得到窗外冰天雪地的莫斯科才是。
(对了,这是在我们小时候发生的。)
没错,他还记得这一幕。
那是在莫斯科的一家已经不是太记得清细节的KTV发生的事。
之所以记不太清细节,是因为某些重点过于突出,以至于别的都快没有印象了。
年幼的他一人躲在KTV包厢的门外,拼命给自己灌矿泉水。
因为当时的这个情况,实在是令人非常绷不住。
两个互相把对方灌醉了的酒鬼父亲,在里面各自以中文和俄语大声吼着不同版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两个成年男人都是彻彻底底的五音不全,每一句歌词甚至都没有一个在调上的。偏偏这两个家伙还都是非常标准的大嗓门!
于是这两位刚开嗓,他就逃到了包厢外。
当然,受害者绝对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
几乎就在他逃出包厢一分钟后,有人就踉踉跄跄地溜了出来。
“小林,我后悔了啊。我们真应该和母亲她们去逛商场的。”
“没办法啊,母亲她们一定会比较费时,父亲们又好像对此都有所抵触的样子。不过悠丽姐,你也是女孩子,其实没必要和我们这些男的一组吧?”
“我也想啊,但怎么说总不能让爸爸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吧?”
(啊,对了。确实,有过这样的对话。那好像是在我们家回国之前发生的事情。)
白林他们一家与悠丽他们一家是从双亲时代就有着深厚交情的。具体来说,悠丽的父亲就是白林父母当年在国立莫斯科大学留学时的同学。
从过程上说倒也没啥特别的。就是留学三人组中的一人在留学国家结识了异国少女然后迅速坠入爱河。另两人也在求学时期成为情侣,回国后结婚生子的故事。
要说不同的话,就是在这之后由于中苏两国合作的科研任务,白林一家又第二次前往苏联,并在斯韦尔德洛夫斯克住了4年。
白林和白枝兄妹就是在这四年里结识尤莉娅(悠丽)与柳德米拉(卡雅),并至此成为好友的。
(我记得,这好像是悠丽姐独自留在苏联之前的事情……不,应该不算独自。不过……)
由于科研任务有明确的期限与场地限制,进入下一个阶段就必须回到中国。但是,原本应该两家人全体前往中国的过程却出现了意外,好的层面的意外。
具体来说,就是悠丽被苏联的人才培养计划选中,有机会获得莫斯科国立第一医学院的保送资格。条件是她需要转入莫斯科国立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学完成5+2学制剩下的部分。
保送全球前三的医学院的资格,确实是鲜少有人能够拒绝的。
最后权衡后的结果,就是悠丽留在苏联,平时在寄宿学校住宿(莫斯科国立第一医学院附属中学为寄宿制),节假日则住在外祖父母家。而柳德米拉则和父母一起来中国这边上学。
这个安排确实不可谓不合理。悠丽在祖国学习也有外祖父母在,不用怎么担心;而卡雅则可以和父母一起来中国,也可以有个照应。卡雅和悠丽的父母至少不用为要前往中国而担忧两个女儿的学习和生活。
(对,是这样没错。这是我们分别的时刻……)
“小林。”少女用双手捧住白林的脸。“男孩子可以坏心眼,但不可以不精神哦。”
悠丽将脸主动靠了过来,两人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少女金色的发丝甚至就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挠动。
(啊,确实那个时候,我因为马上要分别的缘故好像总是一脸阴郁。)
“悠丽姐……”
“我们是哥哥和姐姐,所以绝对不能让妹妹们不安,也绝对不能成为父母的负担哦。对吧?”
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的少女一改平时天然慵懒的态度,说着意外成熟的话语。
记忆中,他们四个孩子里最年长的悠丽一直都是一个姐姐一样的存在。虽然平时总有一种懒散不谙世事的感觉,其实却一直是他们中最冷静最聪明的一个。
当然了,她可是能够在这个年龄获得全球前三的医学院的预约保送资格的女孩子,论聪慧绝对是远在他们三个之上的。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也许那隐隐噙着泪水的翠绿色双眸或多或少暴露了她的真实情感。
“悠丽姐,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我吗?”少女一如既往地露出了柔软的笑容,“我的话,也许更害怕分开太久你们会忘记我吧?”
“不可能的。悠丽姐你的眼睛颜色那么漂亮,就算将来我们都长大了,相貌都有了变化,只看到你的眼睛我就一定能认出来的。”
“哎,原来你那么喜欢我的眼睛吗?”少女好像要刻意隐藏什么一般,拉开了一些距离,“可是,我们又不是无法联络了。哪怕我们分隔两地,视频通讯也是很容易的。怎么可能有忘记对方相貌的事情发生啊。”
“啊,这么说起来确实是如此。”
“嗯。而且,将来每到节假日,我也可以到中国来啊,我们还是会时常见面的。”
“说得也是哦,抱歉抱歉,我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其实我也很好奇哦。你们是要去南海海域对吧?那里不是有着空天飞机航运带吗?我对这个很好奇的哦。毕竟在苏联没有办法直接使用空天飞机嘛。”
(其实,还是可以的。单程只需要一次发射从西太平洋轨道电梯中继航程就足以覆盖整个苏联,比较麻烦的只是回程则需要使用空天飞机接力发射场,大致可以在五次起降的过程内回到南海海域,只是不像普通航班那样自由灵活所以不能作为非回归带的持续化运载手段。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对此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而且,悠丽姐在意的,也不是空天飞机的日常运载。)
“空天飞机可以在不直接使用轨道电梯的情况下就将普通人没有障碍地送上太空吧?虽然轨道电梯本身很有魅力,但我果然还是想坐坐看空天飞机呢。”
(虽然轨道电梯做到这点更加容易,但毕竟受到固定场地的限制,不像空天飞机可以从回归带的任何位置出发——一直以来,悠丽姐就对这种条件要求很低的航天方案更感兴趣。)
“那么,悠丽姐,我们这就说好了。”
(啊,对了。想起来了。)
“咦?什么说好了?”
(对我来说,这就是契机——)
“将来我一定会成为空天飞机飞行员。到时候,送悠丽姐前往太空的任务就由我来完成好了。”
在悠丽一脸惊讶的表情中,梦境开始雾化、扭曲起来。
白林知道,这就是梦的最后了。
“嗯,我会等着的哦!”
同时,视野也变暗了。
_
意识渐渐浮上,白林醒了过来。
“脸好近!”
才刚刚睁开眼睛,玄枵那过于精巧可爱的脸就以极其接近的距离出现在他的眼前。
紧闭着双眼,如梦酣睡的幼小女孩就这样与他面对面地躺在他的身侧。想必如果不是碰触不到的话,她一定会直接抱上来让两人之间一点空隙也不存在。
“真是的。都和她说过多少次了?”
自从成为“锚定点”之后,玄枵就经常会在夜晚他睡着的时候投影出形体躺在他的身边。明明这本身甚至可说是一件完全无意义的事情。
年幼的女孩子每晚睡在少年身边这件事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反正碰触不到倒也不用想得过多。但在旁人看来会变成什么样那就是件非常要命的事了。
所以在家的时候,白林是以命令的形式要求玄枵不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投影出形体靠近的。毕竟这要是被父母看见那可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当然,更可怕的其实还是被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抓到把柄。
本来以为玄枵已经收敛了,结果外出的时候还是旧病复发了。
不过,这应该也是她计算过后的产物。毕竟在家中的话,有可能被家人看见。但现在两人一起待在客船的船舱中,自然不会有外人,不存在暴露的风险。
从这个角度来说,分析玄枵的想法其实一直都不是什么难事。你和她说某些事不妥,就不能从这件事有什么风险的角度去说。因为她会精确计算出规避风险的条件,然后在规避风险后依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她这个表现倒是像极了某些只有老师看着的时候才好好听讲的学生。
而且,你要说她不懂读气氛,她居然还特地给自己投影了一身与她头发颜色相近的水蓝色薄纱睡衣。睡衣下少女稚嫩而柔软的曲线随着她的呼吸(虽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呼吸)有节奏地微微起伏,就像是在做着什么平和的梦一样。
她平时一感到疲惫就很容易入睡,却又总是能在入睡时保持着一种相当吸引人的姿态,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白林也不太好继续睡下去了。
他从床上爬起,坐到船舱书桌旁的沙发上,打开台灯。
(如此清晰的明晰梦,还真是许久没做过了。)
他并没想到,居然会梦见明明长假还在视频通讯上见过面的悠丽。
真的要说,那也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
虽然没有比较的意思,但真的说起来,相对于卡雅他其实从小就一直与悠丽更加亲近一些。
说到底,虽然他和卡雅同年,比悠丽要小一岁。但两人在家中的立场其实反而更加接近。
都是作为兄弟姐妹中偏年长的一方,一直都更有共同语言一些。
不过,如果不是这场有些意外的梦,他都快真的忘记自己想要成为飞行员的最初契机从何而来了。
(话说,悠丽姐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就只有从苏联那边的外祖父母发来的平安信,我的信息也不回。)
从时间上算,确实应该是保送生摸底考试的备考期间。难道莫斯科国立第一医学院就连保送生的入学摸底考试难度也这么大吗?
虽然看似慵懒,却是货真价实的优等生;虽然看似天然,却是思虑稳妥的大姐姐。白林丝毫不觉得保送生摸底考试会难得住她。
等到下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是大学生了吧?(注:苏联学制是4+5+2,比中国6+3+3或者5+4+3少一年)
就这个情况来看,成为空天飞机飞行员送悠丽姐上太空的约定似乎会赶不上。
虽然好像把小时候的约定太过当回事也有点傻傻的。
(反正醒都醒了。)
白林看了看依旧在熟睡中的玄枵,决定还是不打扰她。
他从船舱冰箱中拿出一瓶气泡水,倒进玻璃杯里。然后从行李中取出平板电脑,查询船只位置。
“嗯?这是怎么回事?”
平板中显示的岁月号此时的船只位置,与之前玄枵计算出的航线似乎存在一些偏差。当然,并不是到不了目的地程度的那种偏差,但无疑似乎是绕了一些远路。
他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定位出了什么问题,但现在全球航运的定位都是通过世界环完成的,校正点可是整个赤道,这种偏差根本不可能发生。
那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船长决定改变一下航线吗?
白林喝了一口气泡水,开始查询历史航线,寻找其它的可能性。结果,他看到了有些让他难以理解的情况。
很明显的变向有两次,有一次就发生在刚才。
这次变向看起来突兀而又不太正常。但与另一次相比,却又好像不算什么了。
因为另外一次,虽然远不如刚才的那次那般突兀,却更加地不正常。因为,它居然发生在刚离港的时候!
是的,这艘船从刚离港起,就已经有些微妙地偏移了航线了。
虽然同样不是到不了目的地的程度,但哪有船从离港就偏离预定航线的道理?
就在白林对此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突然之间,船体发出了如同雷霆版巨大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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