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绎一看，原来是玉华大姐。
“玉华姐！”络绎行礼道，“好久不见！您要出门吗？”
邓玉华：“我在这里等人。你呢？”
络绎：“我和同伴一起去威远城，想乘画舫听戏，可惜被人预订了。”
邓玉华微微一笑，“你们不着急走吧？”
络绎：“不太着急。”
邓玉华：“那你们等会儿和我们一起吧。”
络绎：“嗯？”
邓玉华：“画舫是我订的，一会儿请朋友听戏，顺便搭你们到湖东。”
络绎满脸感动，“玉华姐，您太好了！”
邓玉华：“你这表情，真不像法师！你们几个人？”
络绎：“五个。”
邓玉华略感诧异，“这么多法师一起去威远城所为何事？”
络绎：“没有没有，法师就我和封臻，另外三位身份保密。”
邓玉华：“原来如此。”
络绎：“您在等谁呢？”
邓玉华：“庞家大小姐。”
络绎：“噢，还没见过呢。”
邓玉华：“等下就见到了。”
络绎：“她会介意我们吗？”
邓玉华故意顿了顿，“嗯……你安静点就行了。”
络绎用力点头，“那我去叫他们过来。我们先把马寄运了。”
邓玉华：“好。”
禾方见络绎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想应是找到了，便笑嘻嘻看着他。
络绎走近道：“有，很好哟！”他看着禾方道，“免费的哟！”
禾方觉得不可思议，“真的？”
络绎点点头，“啊。”
封臻问道：“怎么回事？”
络绎笑眯眯道：“玉华姐订了画舫请庞家大小姐听戏，顺便载我们过去。”
封臻：“运气不错。”
络绎：“嗯。庞家大小姐可能还没到，咱们先把马寄运了，然后过去等会儿。”
封臻：“好。”
赵聪问道：“玉华姐是？”
封臻回答：“现在代理星月湖领主之职的邓家大小姐，邓咸英的姐姐。”
一行人来到画舫前，封臻对邓玉华行礼道：“玉华姐好！”
邓玉华黛眉轻轩，“被你这么老相的人叫姐，人家还以为我儿孙满堂了呢！还是叫我玉华吧，又不是在朝堂府衙，这么拘谨干嘛！”
封臻露出笑意，介绍道：“这是赵聪，陆枫，禾方。”
邓玉华一个个仔细看着，禾方能感觉出一种气场，但并不给人压力。
封臻向赵聪等人介绍：“这位是……”
邓玉华打断道：“我叫邓玉华，年纪轻的可以叫我玉华姐。”
邓玉华说后半句时看着禾方，禾方感到温暖，稍稍腼腆道：“玉华姐。”
这时一队人马过来，像是商队。
一人翻身下马，上前和邓玉华打招呼：“久等了！好多人呀！”这一身男装的器宇轩昂，竟是位翩翩佳人。
禾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一下子看呆了。
邓玉华也不啰嗦，直接道：“上船吧。”
女子答了句“好！”便带了几名随从上船。
邓玉华招呼封臻他们：“一起来吧。”
大家登上画舫，在戏台前坐定，面前放着果盘、茶水点心，好戏开演。
舞台装置精美，优伶服饰盛丽、妆容浓艳，念白雅致，曲调婉转，莺歌袅袅，唱的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
禾方头一回听戏，觉得有趣，浓妆至此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惜这功夫得从小练，自己要想入行八成晚了点。他坐在边上一边听戏还一边抽空看看湖上的美景、画舫的装饰，和前排庞家大小姐的侧脸，深觉英爽，比自己强多了。
他偶然发现船上有一个人也在看庞家大小姐，那个人戴着灰色的面罩和帽子站在一角，只露出一双眼睛，隐隐悱恻。不知为何，禾方看到这场景，突然感伤，戏中演的良辰美景都看不进去。那个人低头转身走了，禾方想想，起身跟了过去。赵聪和陆枫对视了一下，起身跟着禾方。
禾方见那人到了船舱，手上整理着戏班的物品，一阵阵发愣。禾方看着他的侧影，心生悲戚。
船舱内一位长者走到那人近前，对他道：“歇着吧，等演完了再收拾。”
那人应了声“唉。”坐到角落里。
台上一出演完了，台下鼓掌，庞家大小姐给了赏钱，夸戏班演得好。再问邓玉华：“今天有武戏吗？”
邓玉华：“武戏？你成天说陪关将军看金戈铁马腻得不行，来我这儿要看花前月下。怎么改主意了？”
庞家大小姐叹息一声：“唉！她都半年不看戏了。”
邓玉华：“嗯？不像她啊！”
庞家大小姐：“她很欣赏的一位伶人受伤引退了，她就不看了。”
邓玉华：“哦，那倒是像她。那伶人也挺可怜！”
庞家大小姐：“是啊……看出温和点的吧，《远征归》怎么样？”
邓玉华：“真会挑！会打还得能唱，名伶才演得了吧。”还是问班头道，“能演吗？《远征归》。”
班头面露难色，“这个……得确认一下，请大人稍候。”
班头转身下到船舱，没注意门口的禾方，进到里面对着那个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邓大人临时让演《远征归》，你能上吗？”
那个人低头将脸扭向一旁，“我……”
班头：“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咱们班演的都是文戏，没人能打，只能请你救场。今天是邓大人的场子，可不敢冷。”
那人道：“我怕演不好。”
班头：“你尽力就行了，我会先铺垫几句，以你的功底，应该问题不大。妆上厚点就行了，我让玉簪来帮你，行不？”
那人犹豫道：“……好。”
班头出去回话了。禾方见那人坐在那里，身体有些颤抖。过了会儿，一位伶人下来，对禾方行礼道：“大人，我们要上妆了，还请您……”
禾方回礼道：“不好意思！我这就回避。”
伶人道：“多谢大人！”
禾方转身上去，赵聪静静地跟着。上面正在聊天。
庞家大小姐：“原来你就是络绎呀，常听玉华提起，果然很有活力。”
络绎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
庞家大小姐笑道：“有精神是好事。”
络绎：“我能请问下大小姐芳名吗？”
庞家大小姐：“名字是挺‘芳’的，就是和我本人不太像。庞娴婷，你叫我婷姐也行。”
络绎笑道：“婷姐的名字好文静啊！”
庞娴婷：“是吧。父母当时应该没想到我会是这种性情。”
邓玉华对庞娴婷道：“你母亲已经够开明了！”
庞娴婷：“确实，南宫夫人每次见到我都要说教。老夫人身体好吧？”
邓玉华：“身体还行，心情应该不大好。”
庞娴婷：“怎么了？”
邓玉华：“咸英又走了。”
庞娴婷：“哈哈，那我还是不要去见老夫人得好。”
邓玉华：“益忻怎么样，好点没？”
庞娴婷：“嗯，好多了。”
络绎感觉出气氛微妙的变化，不再插话，悄悄走到船边和封臻、陆枫一起看风景，赵聪和禾方在另一边。
赵聪轻声问禾方：“那个人——眼熟吗？”
禾方轻轻摇头，“不认识。只是，感觉他好悲伤。”
赵聪：“是么……”
禾方：“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赵聪：“别说对不起，你谁都对得起。”
禾方感受到赵聪的情绪，便默不作声。
戏班准备好了，客人就座，伶人上场。换装之后，完全不一样。手握兵器的将领威风凛凛，步伐矫健，开口唱，荡气回肠。
庞娴婷凑近邓玉华小声道：“班头太过谦了，这身形架势，名伶风范哪！”
邓玉华笑着点点头，“就是妆上得太厚了！”
看着看着，庞娴婷越来越觉得熟悉，这翻身、抬腿，耍兵器的动作，打旋稍慢点，这唱腔、吐字……难道是？伶人的眼神没那么坚定，或许不是因为不够自信。
班头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禾方全神贯注地看戏，感觉出功力。演完了，络绎起身拍手叫好，大家鼓掌，庞娴婷也站起来，盯着伶人。伶人鞠躬答谢，额头上渗出汗水。他低头起身下台，庞娴婷大步走到他旁边，大声道：“夜寒霜！”
伶人愣了一下，正要回避，被庞娴婷一手抓住手腕。“你是‘夜寒霜’吧？”
伶人犹豫多时，低声道：“已经不是了。”
庞娴婷放缓了语气，“你既然能演，为什么要走？”
伶人低声道：“我……伤了背，演不好。”
庞娴婷：“很好啊！背会痛吗？”
庞娴婷的关心让伶人揪起了眉头，“我的脸也伤了，已经很少演了。请大人原谅！”伶人颤着声，令人心伤。
庞娴婷：“脸伤了……怎么伤的？”
伶人：“……骑马摔的。”
“骑马？不会是那个武夫让你跟她去骑马吧！”庞娴婷顿时火冒三丈。
伶人轻声道：“是意外，不怪关将军。”
庞娴婷：“果然是她！”蹙额道，“你卸了妆让我看看。”
邓玉华在一旁道：“你要不要那么残忍！”
庞娴婷斩钉截铁：“要！”
邓玉华叹了口气，伸手拿开庞娴婷抓住伶人的手，轻声对伶人道：“她想看看你的伤势，行吗？”
伶人：“……好。”
伶人和戏班的人去船舱卸妆，庞娴婷让随从取笔墨写了个字条，让信鸽送出去。
邓玉华问道：“他就是那个受伤引退的名伶？”
庞娴婷：“是，人称‘夜寒霜’，善演征战，打得很漂亮，还能演出战场的冷刃寒光萧瑟之气，很难得。”
邓玉华：“我也听说过，确实很有名。关翔很喜欢他？”
“是啊！”庞娴婷一脸怒气，“她喜欢什么什么就坏，连人也不放过！”
邓玉华：“你先消消气。”她对封臻等人解释道，“娴婷和关翔从小一起长大，是好朋友。”
封臻：“我知道关将军是十将军——哦，现在是九将军中唯一的女将，而且十分勇武。”
庞娴婷愤愤道：“那家伙天生怪力，玩什么都坏，从小到大毁在她手里的兵器堆了一屋子。我小时候送了她只鹦鹉，她手欠非要去拿，结果给捏死了！”
络绎：“鹦鹉好可怜！”
庞娴婷：“如今也不是掌握不好分寸的小孩了，还那么不靠谱！”
邓玉华安慰道：“你现在生气也没用，先喝口茶吧。”
禾方听着她们的谈话，不时看看伶人来了没。赵聪神情异常严肃，陆枫看在眼里，装作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伶人换了便装，戴了面罩出来，没戴帽子，露出额头上的伤痕，有一条伤疤从左额穿过眉梢划到鬓角。戏班的人看着他，眼中是怜悯和惋惜。
禾方走到伶人身边，对他道：“过来坐下吧。”
“唉。”伶人跟着禾方走到客人的位子前，慢慢坐下，双手平放在腿上。
庞娴婷走到他面前，他稍稍低着头，目光朝下。庞娴婷伸手摘下他的面罩，他一动不动，任由那些细碎的伤痕被众人端详着。他的脸一点也不狰狞，只叫人听见心碎的声音。
庞娴婷握拳起身，红着眼，咬着牙，“那个混蛋！”
禾方帮伶人把面罩戴好。
邓玉华也生气了，“名伶居然伤了脸！你因此而引退，姓关的都没给补偿吗？”
伶人抬起头看向邓玉华，“她给了很多。之前也给过很多赏钱。只是——我还了。”伶人说着又低下头。
邓玉华觉得自己太唐突了，转而道：“抱歉！这确实不是钱的事。你很气吧……”
伶人轻轻摇了摇头，“她把我留在将军府，请疡医给我疗伤，我不生气。”
邓玉华哑口无言。
庞娴婷：“……那你为什么走？”
伶人的双手轻轻握拳，缓缓道：“只是，她看我的表情越来越陌生，像是忍受着什么，或者厌恶、烦悁……我看着镜中的脸孔，也觉得无法忍受，我已经不是‘夜寒霜’了，所以我就走了。”
庞娴婷如鲠在喉。
禾方蹲下来，轻声问道：“你为什么把她给的钱财都还了呢？”
伶人：“因为……那些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些是给‘夜寒霜’的，不是给我的。”
禾方：“你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不被需要了，所以伤心了，对吗？”
伶人：“……”
禾方：“关大人很好吧？”
伶人：“嗯。她和有些大人不一样，不会让人陪酒陪笑，不会强人所难……”他有些哽咽，不再说了。
禾方温柔看他，“嗯。”
庞娴婷：“她还有一样——表达能力，钥野垫底！”
邓玉华：“也不至于那么差吧。”
庞娴婷：“只有更差！你放心好了，她一点也没嫌弃你。她这大戏迷，已经半年不看戏了。”
伶人听了，抬起脸。庞娴婷温和看他，“待会儿你问问她本人怎么样？”
伶人：“关将军……”
庞娴婷：“她应该正飞奔过来吧，以她骑马的速度，很快就到了。咱们去湖东等着她。”
伶人：“我……”
邓玉华：“你放心好了，有庞家大小姐在，会让那个榆木疙瘩正确表达出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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