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余杉改变了什么,他总要去面对。
站在单元门前抽了根烟,鼓足勇气,余杉迈步上了四楼。插进钥匙一拧,401的门开了。房间的采光不太好,原本的落地窗窄小了很多。客厅看起来很大,影壁墙上挂着四十六寸电视,媳妇赵晓萌坐在沙发上弯着腰,正趴在茶几上写着什么。
赵晓萌抬头看了一眼,说:“回来了?累不累?”
兴奋剂早就过去了,余杉现在开始担忧自己的境遇,于是睡眠不足的感觉重新袭来。他老实的说:“有点累。”他换了拖鞋,抻着脖子往里面瞅。厨房变化不大,甚至橱柜都是原本的玫瑰金色。卫生间大了不少,只是原本的客卧不见了踪影。也就是说,两室一厅变成了一室一厅。
他开始皱眉,媳妇又问:“那你饿不饿?”
余杉早晨起来就没吃饭,说:“饿死了。”
“哦,”赵晓萌头也不抬的说:“那你歇会儿赶紧做饭去吧。”
余杉:“……”
媳妇还是那个媳妇啊……余杉挠挠头,他心态很豁达。房子、车没了没什么大不了,人还在就行。他把钥匙丢进鞋柜,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媳妇旁边,看着写写算算的媳妇,问:“你弄什么呢?”
“记账啊,这个月咱俩又要喝西北风了。”
“啊?”
赵晓萌皱着眉头抄起记事本丢给余杉:“我这个月到手工资三千九,扣去一千七房贷,再扣去六百块份子钱,还得去做产检,你算算还能剩下多少?”
家里已经这么紧张了?
余杉试探着说:“不是还有我的么?”
“你的什么?”
“工资啊。”
“工资?”赵晓萌诧异的反应了一会儿,恍然说:“哦,你说给人写程序的钱?”她郁闷的吸了口气:“老公,你上个月就说近期能结清,可你看看都几号了,还有没有准信儿啊?”
写程序?余杉纳闷了,自个儿什么时候又开始写程序了?
正这个时候,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余杉本能的起身就要去开门,媳妇赵晓萌一把拽住他,压低声音说:“你疯了!”说完,还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余杉不要说话。
敲门声反复响了半天,到最后敲门者恼了,咣咣踹了两脚。门外的人扯着嗓门嚷嚷:“余杉,别特么装了,我知道你在家!我告诉你,你欠我的钱这个月必须得还,我还等着装修呢!余杉,别装死,你给我出来!”
门外的人骂骂咧咧嚷嚷了几分钟,见屋里一点反应也没有,又踹了两脚门才不甘的离去。余杉正要张口问外面讨债的是谁,赵晓萌赶忙死死的捂住余杉的嘴。
过了半晌,又听外面咣咣踹了两脚房门,讨债的这才噔噔噔下了楼梯。赵晓萌蹑手蹑脚走到北阳台,掀开窗帘瞥了两眼,这才捂着胸口走回来。她恼火的看着余杉,厉声斥责说:“你搞什么?要是让孙强知道咱俩在家怎么办?”
“孙强是谁?”
“你朋友你问我?”
“我……”余杉刚要说些什么,脑子猛的嗡的一声炸响,流水般的记忆画面犹如快进的幻灯片般划过眼前。那些埋藏在脑海里的记忆不停的涌现出来。
记起来了!
2010年,余杉带着赵晓萌从滨海返回齐北,历史在这一刻发生改变。余杉没有听从父亲的建议去安安稳稳的当一名小学体育老师,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经商。
2011年,经过一年的市场考察,余杉将原本购置门市的一百七十万全部投入进去,与曾经的小学同学鲁海鹏合伙经营农机销售。大型农业机械的利润率很高,齐北又是出了名的农业发达,刚开始经营的头半年,余杉倒是小赚了一笔。
年底的时候,鲁海鹏联系到了一家大客户——安岭一家大型农场,双方洽谈的半个月,最终定下来的合同不小,整整四十台联合收割机。
先期交付了十台,余杉他们拿到了首付以及二期付款,这时候鲁海鹏说要去厂家重新谈返点,余杉也不以为意,临走前还好好招待了鲁海鹏。哪成想鲁海鹏一去不回,左等不回来,右等不见踪影。农场方隔一天一个催促电话,等余杉找上鲁海鹏的家才知道这小子举家搬迁,连房子都卖了。
鲁海鹏的卷款走人,给了余杉最致命的一击。企业法人是余杉,乙方农场追着余杉要债。余杉倒是报了警,但鲁海鹏就像人家蒸发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余杉走投无路,农场一方干脆一纸诉状将其送上了公堂。为了偿还债务,不但余杉倾家荡产,连带着老余同志也被掏光了积蓄。非但如此,余杉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这件事严重打击了余杉的信心,父亲介绍的工作不去,原本的软件开发也不想继续做,颓丧了一年多,13年才开始靠着曾经的人际关系接软件开发的活儿。
潮水般的记忆涌上来,余杉终于知道好好的怎么怎么穷成了这样。他哭笑不得的怔在那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根据量子理论,宇宙是多维的,它在不同的三维空间投影成了各个平行宇宙。而通过数学就可以推导出来,在三维、四维乃至更高维度下,宇宙几乎不可能出现相交。据此可以推导出薛定谔的那只猫,在某一宇宙里是活着的,而在另外一个宇宙里则是死的。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做出选择,早餐可以喝豆腐脑也可以喝豆浆,可以牛奶面包也可以葱油饼,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波函数塌缩,而在其他宇宙里我们则做出了别样的选择。
经商的念头余杉曾经认真的考虑过一段时间,原本的时间线上他听从了父亲的建议,而现在的时间线上,他明显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事到如今余杉才反应过来,难怪小张老师刚刚看自己的眼神那么诡异,原来理论上现在的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人家啊。
尽管并不认同自己经商的选择,但余杉知道怨天尤人没什么用,他必须得正面面对。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问:“晓萌,咱们家还欠外面多少钱?”
赵晓萌想了想说:“还差十九万吧,上个月公公帮咱们还了一万,应该还剩十九万。”
“十九万……”不用刻意回忆,余杉也能想到这几年媳妇跟着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站起身走过去,张开双臂把媳妇紧紧抱在怀里。
“诶诶?发什么疯?小心挤着宝宝。”
闻着媳妇发髻飘散出的香味,余杉低声说:“对不起,这几年苦了你了。”
赵晓萌一怔,好半天才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怪你,要怪就怪鲁海鹏那个王八蛋。诶?对了,我大哥说,有鲁海鹏的信儿了。”
赵晓萌的堂哥跟单杰一样身处警务系统,对余杉摊上的事儿多少能帮上点忙。那十九万的外债里,有十万是她堂哥借给余杉两口子的。
“听说警方已经派了人去甘肃找人,真希望马上逮住那个混蛋!”气哼哼的说完,赵晓萌声音低沉了下来:“我苦一点没什么,我可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是负二代。”
余杉小心的弓起腰,防止顶到媳妇的肚子,双臂用力抱紧媳妇的脖子,认真的说:“不会的,放心,一切有我呢。”
“嗯!”赵晓萌趴在余杉的肩膀用力的点了点头。
抽噎声就在耳边,余杉知道媳妇委屈的哭了,他能做的只是轻轻拍着媳妇的后背。正这时候,啪的一声,电视灭了。
“停电了?”赵晓萌推开余杉,擦着眼泪四下看看。余杉踩着椅子查看配电箱:“没跳闸啊,停电了吧。”
赵晓萌皱了皱眉头,走向门口打开门,拍了拍巴掌,看着走廊里亮起的声控灯,没好气的冲着余杉说:“我不是给你钱交电费了么,你这一天都干嘛去了?”
余杉讷讷无语……感情兜里的二百块钱是用来交电费的,话说自个儿也太苦逼了吧。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信了鲁海鹏那个混蛋?
“我赶紧去把电费交了。”
“还交什么?你看看都几点了?”
余杉一瞅,得,这都快五点了,银行早就下班了。家里断电是没法儿待了,余杉挠挠头说:“要不去我爸妈那儿吃吧?”
赵晓萌怒其不争的瞥了他一眼,说:“记住喽,明天必须得交电费。”
余杉答应着,两口子换了鞋,溜达着去了老余同志那儿。一路上余杉都不敢走前头,生怕带错路,走别人家去。
还好,老余同志的家位置没变。两口子敲了门,半晌门打开,露出了老余同志那张略微严肃的脸。
“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老余同志皱着眉头让开身,冲着厨房喊:“老婆子,再和点面,晓萌来了。”
余杉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瞧见赵晓萌立刻热情的招呼着:“哟,晓萌来了啊。来的正好,我今儿烙葱油饼,一会儿再拌个凉菜弄个汤。”
进了门的余杉心里不是滋味儿了,自个儿跟晓萌到底谁是亲生的啊?怎么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没人搭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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