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杨睿就抱怨着说:“余哥,你这找的什么破地方?”地方小,满打满算一百五十平,里头破旧也就不说了,人还不少,散座已经坐满了人,就剩下吧台了。
余杉看着熟悉的一切,用回味的口吻说:“这儿可不是什么破地方。”想当初余杉在滨海工作的时候,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跑来跳房子酒吧放松放松。余杉那会儿年轻,也没想着攒钱,滨海的酒吧他几乎逛了个遍。嘈杂的迪吧去过、有驻唱的演艺吧也去过,到最后还就相中了跳房子,甚至把这地方发展成了朋友小聚的据点。不为别的,就因为余杉在这儿能感到整个身心的放松。
这地方你看着不起眼,但实际上跳房子酒吧在二十一世纪头十年几乎就是滨海地下音乐的代名词。每一年跳房子组织音乐会的时候,不仅仅是滨海,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乐队都会登上这里的小舞台来展示自己。你可以抱着一把木吉他沉浸在民谣里,也可以在架子鼓与电吉他的嘶鸣中怒吼。对于音乐迷来说,每一次的音乐会都是一场迟来的狂欢。
而酒吧取成跳房子也有两个说法,一个源自儿时的游戏,希望大家伙能在这儿找到儿时的快乐;二一个取自某乐队的同名专辑,明白无误的告诉大家伙这家酒吧主打的是什么。
余杉说完,径自去往吧台。在他身后,徐惠看着墙上贴着的摇滚乐海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熠熠,敏感的她似乎嗅到了喜欢的味道。
瞧着余杉跟徐惠俩人去了吧台,杨睿还杵在那儿琢磨着余杉的话,旁边的丁大侃嘲讽着说:“不懂了吧?这叫格调!”
“弄个破洞沙发、缺腿椅子糊弄人就叫格调?”
丁大侃指着杨睿很是发指:“要不说你这人没格调,品位低呢,我简直跟你丫的没共同语言了。”
杨睿怒了:“就好像你有格调似的,不懂装懂。”
丁大侃乐了:“装也是一种格调,你看看你,啧啧啧,装都没法儿装。”
俩人拌着嘴去了吧台。那吧台很长,摆了一溜高脚凳。几个人坐下之后,余杉给自己跟徐惠点了鸡尾酒,又问杨睿、丁大侃俩人喝什么。
杨睿正运气呢,没细琢磨就点了啤酒。丁大侃又开始犯贫,跟酒保逗着闷子:“威士忌有么?哦,有啊,那伏特加呢?嚯!你们这儿东西挺全啊,二锅头有没有?卧槽,还真有啊,来瓶小二!”
余杉在一旁直接笑喷了,跑酒吧了点二锅头,这事儿也就丁大侃这样没溜的人能干得出来。不过反过来一琢磨,能卖二锅头的酒吧,估摸着也挺没溜。没错,这就是跳房子,就是这么任性。
丁大侃继续跟酒保逗闷子,说:“诶?你们这儿人不少啊,生意挺不错。”
那酒保都快哭了:“好什么啊?头俩礼拜就开始宣传音乐会的事儿,这都马上开始的也没多少人。原本我还琢磨着收不收门票呢,现在一瞧,得!就这么点儿人还收什么门票啊?我特么就差上大街拉人去了。”
丁大侃肃然起敬:“哟,感情您还是酒吧老板,失敬失敬。”
这跳房子酒吧是几个人合伙开起来的,合伙的几个人不是七零后的尾巴就是勉勉强强的八零后,都是年轻人,所以才会这么任性,也因此后来才会成为滨海地下音乐的圣地。
一听说有音乐会,徐惠这姑娘高兴了:“余大哥,有音乐会!”
余杉笑着说:“那咱们就多待一会儿,听听音乐会。”
“嗯!”徐惠立马用力的点头。
时间临近七点半,角落里的小舞台空了出来,兼职酒保的老板也顾不得照顾客人了,直接跑过去帮忙调试。余杉扫了一眼,整个酒吧里算上他们总共能有五十来个客人,其中还包括十来个老外。其中一桌老外留学生还点了阿拉伯水烟,一人抱着一根管子在那儿喷云吐雾。
不论杨睿还是丁大侃都是老烟枪,瞅着几个老外一脸陶醉羡慕的不得了,杨睿直接问:“余哥,那几个老外抽的什么玩意?”
“那个是阿拉伯水烟,里头能添加各种香料,抽起来味道很好。”顿了顿,余杉又说:“不过最好别碰那玩意,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能抽得了阿拉伯水烟你就能抽得了大麻,真要上了瘾距离吸毒也就不远了。”
“这么厉害?”
余杉说:“我也不知道,我是没碰过阿拉伯水烟,都是听别人说的。”
杨睿的念头压下去了,丁大侃来劲了:“嘿!我就不信了,这玩意能这么邪乎?”
一起待的时间长了,余杉也知道了丁大侃的为人。这家伙平素没个正行,用京城话讲叫没溜。可丁大侃也就是嘴上没溜罢了,实际上还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他这会儿其幺蛾子,明显就是等着有人跟他拌嘴。对于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来说,不拌嘴简直就是人生无趣。
俩人你一嘴我一句互相挤兑着,转眼就到了七点半。老板调试了麦克风,又开始客串主持,宣布第一届跳房子摇滚音乐会开幕。
头一个上场的是来自山东的咆哮者乐队,四个人一水儿的过肩长发,衣服都是镶满了铆钉的皮夹克。先是一段猛烈的电吉他solo,架子鼓跟贝斯切入进来,主唱用极具特色的烟酒嗓就唱开了。咆哮者乐队先是翻唱了U2、枪炮与玫瑰的经典曲目,跟着又唱了一首原创歌曲。
这一开唱,好家伙,连丁大侃都装不下去了,伙同杨睿俩人尿遁跑回了车里。不但他俩如此,那一桌吸阿拉伯水烟的老外也受不了啦,匆匆忙忙结账走人。
余杉作为摇滚乐爱好者,倒是能接受主唱充满了愤怒嘶吼的演绎方式。他偷眼一瞧徐惠,只见这姑娘不知不觉间瞪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嘴角裂开,正随着人群欢呼雀跃。
愤怒者唱了三首歌,跟着又来了一个抱着吉他唱民谣的。这哥们唱的全是原创歌曲,平心而论曲子实在一般,但胜在新鲜。余杉这时候才发现,小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会儿是演员一会儿是观众,真计较起来客人还不到十个。
这实在是有点儿……寒酸。
又一支乐队唱完,四个年轻人登上了舞台。余杉瞧了一眼,瞳孔猛的收缩,这不是老谢嘛!
老谢是谁?大名谢雨刚,惘闻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有人可能要问了,惘闻乐队是什么乐队,没听过啊,有什么歌?
事实上惘闻乐队虽然在外名声不响,可在圈子里绝对响当当。十几年后,惘闻乐队可以称得上中国最好的后摇乐队之一,一度引导了中国后摇音乐的发展。
他们的曲子很有特点,几乎都是纯音乐。而他们玩儿纯音乐的理由很有意思,因为主唱谢雨刚不喜欢开口,他不开口又没有合适的主唱,于是听了《一个美国的祈祷者》之后,哥儿几个一商量,得嘞,干脆也别要主唱了,咱们玩儿纯音乐吧。
余杉知道惘闻乐队是从认识谢雨刚开始的,当时余杉刚毕业,谢雨刚还在造船厂上班。有一次余杉推脱不过,跑到朋友开的小烧烤店帮忙,大下雨天的就来了一拨客人。余杉朋友也是个没溜的人,租了个二十几平的门市,打了几节长长的柜台,柜台里连冰柜带液化气烧烤架子,柜台外是一溜的小凳子。余杉在柜台里烤制食物,食客们趴在柜台上等着。
余杉那朋友恬不知耻的说,追求的就是这种厨师跟食客近距离接触、打成一片的调调。虽然后来他朋友那店到底关门倒闭了,但有一点没说错,余杉还真跟这几个食客打成了一片。几个人吃吃喝喝,聊天侃大山,液化气罐没气了,有经验的食客还跑去打了盆热水,把液化气罐坐到热水盆里。
这一波食客里就有谢雨刚,他跟余杉聊得高兴,说了自己是搞音乐的,组了个乐队叫惘闻乐队。后来余杉还专门跑去跳房子看了他们的现场演出,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
有次喝多了,老谢跟余杉诉苦,说着乐队这么些年坎坷的道路。老谢上大学的时候受摇滚乐影响,脑子一热就打算组个乐队。他满校园张贴海报,最后跑来应聘的竟然是食堂打饭的厨子。这位厨子哥们的理想很现实,组乐队去歌厅、酒吧走穴赚钱。老谢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厨子,又继续找。有一天老谢在学校里看到一个留长发的男生,很有摇滚范儿,一打听是学化学的,但什么乐器都不会。老谢愣是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这人去学打鼓,一起组乐队。这位学化学的哥们很传奇,很多年以后没成为好鼓手,却成了化学系的教授。
乐队从九八年成立开始,成员始终不固定,名字三天两头的换,或许那时候满腔无名愤怒的老谢觉着这才是摇滚。等到了九九年,乐队其他几个哥们受不了了,琢磨着取个正经点的名字。鼓手廉江想到了一个,罔闻,取自置若罔闻。结果老谢脑子一抽写了错别字,写成了惘闻。作为乐队的主导,老谢即便犯了错也不带承认的,愣是将错就错,说多了竖心旁表明他们乐队走心,于是乎就有了后来的惘闻乐队。
等到了零三年,惘闻乐队发行了第一张唱片,才慢慢展露头角。再之后他们不停的发行新的唱片,签了唱片公司,满世界参加音乐节、音乐会,后来还开起了巡演。有意思的是,乐队的几个人包括老谢在内,都有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从没想过靠音乐吃饭。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幸也是幸运。余杉觉着老谢这样真正爱音乐的人始终默默无闻有些可惜,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默默无闻,才会写出那么多走心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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