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奥维马斯舰队行驶二十天后,我们离开了尼普尔森,并按A集团前来的原路反向穿越了两个星系。舷窗外偶尔飘过的残骸提醒着我们这里曾是杀戮战场。而现在只是冰冷得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虚空。
看来情报没有错,费里亚的外太空援军都不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这里应该是一条很安全的回乡之路。走到这里,我就得与奥维马斯阁下挥泪告别了。因为如果一直跟着他的舰群慢慢摇到后撤驻地所在空域,再一步一步摇到天顶门,那时间就耗费得太多了:上次他们杀过来时,因为其间战斗和侦察用了不少时间,前后用了七个月。郭英雄索要了援军之后几乎是以专业赶路的姿态狂奔过来,也花了四个多月。我得赶时间去干涉七三年底的“第二次****”,所以等不了那么久。
临别之际,奥维马斯忽然问我:“当日说起返回主星之事的时候,我连说了两句‘可惜,可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能大概了解。”我点了点头:“不过,这种高空作业的勾当,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除了这个,还很有些感慨。”奥维马斯直言不讳地说:“毕竟我是看着你和金太郎这样的年轻人从中校开始飞升到现在的位置上的。现在后方的事反而要交给你们这些后辈去办,惭愧哪!”
我哈哈大笑起来,紧紧握住奥维马斯的手,重重地摇了几下,说:“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嘛!”转过身又对送行的其他人示意了一会,转身上了交流道,上了天翔号鲑鱼级巡洋舰。
直接超向跳跃所需的能量太多。半年前郭英雄只身一人跳回去还罢了,大家挤一挤勉强拿得出来。我这次虽说轻车简从,却带了一艘巡洋舰。哪怕是身经百战修了又修的天翔号,也有那么大的质量和体积,只得采取刘诚新研究出来的“分段跳跃”法。这种新科技又是他在出发之前忽然神秘兮兮地打电话给我,说是“于昨天晚上才突然发现的”,当然现在我再也不会信这种鬼话了。
于是,我们就用这种青蛙跳的方式在十万光年的旅途中逐步跳了回去。这段旅程又花了近一个月,等我们到达秃鹫要塞时,已经是远征时间零二年七月十三日。巡洋舰在这里停了下来。机师们忙碌进行着状态检测和例行维修,我和虹翔坐在舷窗边,默不作声地看着秃鹫要塞:上次我们离开这里时,戴江南那个信奉“俺样的美学”的家伙把那个可怜的小舰队弄得有模有样,看着一点不觉得寒酸,反而小有些军威隆盛。如今的秃鹫要塞只是漆黑宇宙中的一个死行星。灯火没有了,如玉带般围绕要塞巡逻的舰队没有了,只有黑灯瞎火的要塞废墟留在那里。这里被撤销之后,与远征舰队的情报转发机构移到了距离天顶门只有一千公里的地方,这个曾经发生过人类和费里亚空军第一次正规大战的地方,已经变得彻底无关紧要了。
“在想些什么?”虹翔问我。
“下去看看如何?”
虹翔伸了个懒腰,诡异地笑道:“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沉思了一会,缓缓地说:“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必须得走一趟才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过神经啦!”虹翔大惊小怪地嚷嚷道:“以往你当战斗英雄时倒是经常如此,自从先后荣登中将、一级上将宝座之后,下官已多年不见尊驾当年驰名天下的神棍风采。如今有幸再见,心中当真是不胜欣喜之。你且慢坐,我马上给你找肯陪你一起去的探险队去,出了事也好有个炮灰垫底。”
我嘿嘿地冷笑了起来。这种笑声当真难听,刺得虹翔身子只转了一半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只不住地苦笑道:“又拉上我,何必呢?何苦呢?”
其实虹翔是在无病呻吟,俗称假打。在太空棺材里憋久了的人,多少都会沾上从口头到心理都变态的毛病,何况他还没上太空就已经变态得人神共愤了。他如此惺惺作态,只是想多挨我两句骂,可我就只是用万分鄙视的眼神威慑着他,一点也不配合他的需要。他只得泱泱地跑到厨房和机械班搜刮了一回,抓了十个壮丁组成了探险分队,出发时还罗嗦个不停:“对这么一个完全没有战略意义的地方展开探险,竟然用两名上将参与其中,实在是太浪费了,完全无意义的冒险行为。一旦出事,会给人类世界造成多么惨痛和无可挽救的损失啊!”
这家伙跟我一样,张开乌鸦嘴时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听到这席话之后,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天翔号降到了近地轨道之后停留在了太空中,我们一行十二人乘坐三艘接送机降落到了秃鹫要塞星球表面。稍微适应了一会此处近乎失重的环境,调节了自己耐压宇宙服里的平衡调节装置后,包括虹翔在内的一行人都聚集在我面前,看我到底要耍什么花样。我当然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咳嗽了一声,说:“准备进入基地,寻找战备物资。”
“什么?”虹翔的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大:“你再说一遍?”
我淡淡地回答:“为了进行危险的分段跳跃,天翔号在离开远征舰队后方指挥部时卸下了所有的弹药。现在只有伽马炮可以使用,这种状况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你的这种解释恐怕说服不了我!”虹翔暴躁道:“我们遭到袭击的可能性大吗?一点都不大!就算是有,我相信就凭这艘装甲坚固、速度暴快还有伽马炮的鲑鱼级,还没人能拿我怎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艘舰甚至比现代级还好使呢。只要冲过了天顶门进入三星……”
“我们彼此彼此罢了。”我呵呵笑道:“要么象你说的一样,冒一炮不发满天裸奔的危险——虽然你可能觉得那是一种‘俺样的美学’;要么就到这里来找些可以使心情安定下来的硬通货。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啊。”
虹翔抗议道:“不对,还是不能说服我!”
“那我就只有那样说了。”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是我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一样。我感觉到这里走一趟是最正确的选择。”
“好吧好吧,反正你官大脸大。”虹翔悻悻地别过头,停止了争执。他把十个探险队员分成两队由我俩分别率领,然后用硬币猜了先后,我们两队人便分头从基地的正面入口和侧面小门钻了进去。
与外表显示出的荒凉不同,基地内部显得凌乱不堪。任何搬家时再不想回来的人都会作出这种事:破家具、坏军械、废文件等丢得随处都是,有的地方甚至要仔细挪动身体才能过去,不然得沾上一寸厚的灰。我上次经过这里时直接就跳到尼布楚去了,并未亲自到这里看过。只得拿着电子地图边走边看。大概是手气差,我这一路几乎没什么发现,好容易找到2D区的一个军械库,里面却是空的。虹翔此时到达了2A区的主军械库,传消息来说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机关枪、火焰喷射器、冷冻枪……等等,但没一样是天翔号需要的,只能让他和他的手下显得稍微威风一点,同时背负更沉重的负担而已。我稍微耻笑了他两句,问:“戴疯子经营这里许久,军火囤积应该不少,你说他会放在哪里?”
“他囤得是不少,我想不会全被搬走。我觉得最可能放在基地最下层的20B区那个大军火库里。不过路太远了,咱们人又不够,我说还是算了吧。”
“废话,肯定有机器搬运,难道戴江南会肩抗手拉地把弹药往上搬二十层?少偷懒,咱们往下走吧。”
“走不成!基地现在是废弃的,三层以下有重装甲隔离门,没有电力供应和ID卡是打不开的。”
“那就去打开电力。”我翻了一下手中的电子地图,说:“你那边近,去吧。”
在等待电力恢复的期间,我带着手下的探险队员们从第二层慢慢向第三层搜去。这里本来是费里亚的基地,后来又为人类所占领,因此显现出许多奇怪的景象。不少费里亚修建的永久性防御设施无法拆除,仍然保留在天花板、通道拐角和其他隐蔽地点。搜到第三层楼梯口的一间工程技师办公室时,探险队员找到了一本手册。我翻了翻,发现他们当真是天才,硬是以很粗鲁的方式修改了费里亚的防御控制系统——当然,为什么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的科技可以那么容易的融合在一起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事,只是目前我还想不到那里去罢了。只要打开主控制系统的开关,费里亚的这些防御火力就会对主控制系统储存的友军以外的目标疯狂开火。费里亚的防御火力我曾在阿尔法上见识过,委实厉害。
我正在研究这本手册,忽然面前的计算机发出了通电的声音,身边的队员伸手打开开关,天花板上的灯也亮了。虹翔那边的人已经成功恢复了电力供应。我连忙跳过不要紧的环节,照着手册的解说把自己和虹翔的军官证ID卡号输入了铁闸的ID验证数据库里。办完这些手续后,我也不等虹翔了,直接带着人通过了铁闸,向下面走去。不
走过铁闸后,我便开始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对劲。也许是神思恍惚,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往下又探索了三层,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定。此时虹翔来了通讯:“我们也下来了,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没有?”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但好像是有些不对。”
通讯机那边的虹翔却忽然换了天界语对我说话:“难道你还没发现?”
“干什么用这种语言?”我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回头看看后面的队员离我还有段距离,压低了声音用天界语回道:“发生了什么事?”
“神力几乎用不出来了,难道你没发现?”
他这一说,我终于明白了这种异常的感觉是什么。在平时,为了让自己生活得尽量平静一些,我的精神之外始终有自己加上的几层枷锁,防止外界信息的随意流入。在没学到这一招之前,我曾连续数月充当川北区的中心信息交换机的角色,各种正直、荒谬、高尚、下流的信息昼夜不停地涌入我的脑海,几乎让我的脑袋炸开。学到这种保护自己的措施后,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得知外界信息的方式才开始由被动转为主动。虽然一向不爱主动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但许多比较外露的情绪,甚至空气中流淌的一些微妙变化,我都感觉得比平常人敏锐得多。进入铁闸后,这种感受全部消失了,我甚至无法明白自己身后五米的探险队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才会觉得不习惯。
我主动试图施展自己的神力或精神力,然而虹翔一点没说错,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这种能力。我试了几次,只得无奈地放弃了努力,说:“你是对的。”
“这意味着什么?黄二,你我现在可不再是威猛无畏的猛将兄了,变回了与后面这些小兵一样脆弱的血肉之躯,得用手上的小破枪和身上的耐压宇宙服抵抗未知的危险,而且连预知危险的能力也失去了!这种情况出乎预料,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你的小心是好的,但我的感觉并没有变糟,还是继续下去吧。”我回答道:“偶尔用用人间的高科技兵器也是好事嘛。”
尽管嘴上说得硬,得知神力全失之后,我仍然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发虚。人类是卑微弱小的生物,最怕的就是不可知的外界。在地下、深水和宇宙探险中,神经系统的无由紊乱始终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顽症。在大多数人眼中,我和虹翔可谓胆大包天,而且事迹出众:再黑再危险的地方我们都敢只身前往,面对强大无敌的异形敌人敢于迎面应对。可他们看到的只是表象。内里的真相是我们拥有不必惧怕那些普通人闻而色变的事物的感知力和战斗力。当这些全都失去后,我们也只是普通人。
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漆黑的巷道通向无尽的深处。即使装备了红外夜视仪,那种黑暗中好像隐藏着无数可怕妖魔鬼魅的恐惧感仍然从四面八方袭来,形成一层层密不透风的凝固空气,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我不能露出怯懦的姿态,绝不能让手下那些一直心惊肉跳、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队员们发现领导者的动摇。一旦发生那种情况,可能在完全没有敌人的情况下都造成极大的灾难。我甚至产生了调头原地返回,放弃这次任务的想法。可都走了这么久,下到了这么深的地方,忽然又不给任何理由地往回走,不但可能被人家视为胆小鬼,而且出现军心涣散哗变的可能性还相当大——这种哗变虽然不会发展成饥困交加的士兵们对不发军饷的铁公鸡累计起来的刻骨爆发时引发的残酷报复,但他们只要调头跑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够损的了。孤身独处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堡里时很容易发疯,有夜视镜也一样。
拿不下主意,只得面不改色地带着人继续前进,同时心里暗暗发愁。过了个把小时,我们前进到了第十层的机修仓库。这里居然有一些步兵用武器弹药,尽管我们随身带的装备不差,差不多够普通步兵一天的作战之用,但在这种地方,多带点能致人死命的东西总能壮壮胆——虹翔就为了呵斥他手下的兵,让他们少拿点武器免得走不动路而伤透了脑筋。好在这里武器不多,看来压不垮他们。
我趁他们到处搜刮的时候四处转了转,在仓库的一个架子上发现了一个铁灰色的笔记本。封面上工工整整地手写着“WESKER’SREPORTBOOK”。我随手翻开,本打算只翻检一下,谁知在内页上竟看到了戴江南的手迹:
“阿尔伯特.威斯克上尉在要塞练兵大比武中成绩优秀,荣获一等奖荣誉称号。特发奖状及此奖品,以资鼓励。”
戴江南真是穷疯了,拿这种三块钱一本的破笔记本来糊弄人!但这也引起了我的兴趣:似乎这个威斯克起码在秃鹫要塞里还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回头看了看,那些兵还在翻箱倒柜的找补给品,一个个起劲得很。我也有些走累了,干脆坐下来看一看吧。于是走到仓库门口的门卫室,打开台灯看了下去。
威斯克的这本报告书的初始记录时间是〇一年十月二十日。我稍微算了一下,那时应是地球时间的三〇七一年夏天。那正是个敏感时期,因此立即引起了我的注意。翻过了前面的几页繁琐工作日记,很快发现了重要的内容:
十月二十六日:主星再三传来催促命令,戴司令仍然在考虑,但已经有人开始递交请假报告回去参加民主选举了。尽管如此,我依然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早晨遇到戴时,他向我询问了这方面的观点,似乎他的内心充满矛盾。
十月三十一日:戴司令决定服从主星的安排,返回主星参加选举。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半的护卫舰队,虽然不过是两个中队的兵力,但他总喜欢热闹隆重的场面。走之前他给我留下了密令,要求我负责守卫这个基地。只要没接到他的亲笔命令,就不能撤离。从这种口气来看,他大概认为自己去主星后很难在短期内返回了。
十一月二日:主星上再次来了措辞强硬的催促通知,要求我们这里的留守人员都回去参选。许多人都开始打点行装,情况看来不妙。
十一月十二日:要塞里现在只剩五个人了,传送情报的工作变得繁重了起来。主星那边又传了通知,要求我们放弃基地撤退到天顶门附近,那里新建了一个信息收发中心。哼,该来的还是来了。我是不会走的。
十一月十五日:詹姆斯居然偷偷溜走了。但我不认为他有那样做的必要。也许会出现意外的情况,毕竟我们已经没有护卫舰队了。我已经通知了另外的三个人作好准备,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就撤往地下。中心车站那里有坚固的工事,应当足以抵御一般的危险。
十一月二十六日:雷达上出现了大范围的杂讯。我们人手不足,无法主动防御或者查看情况。我决定撤到地下三层以下,视情况再作反应。
笔记本只记到这里就没内容了。秃鹫要塞里还有人?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欣喜,随即又被自己浇上的冷水扑灭了:已经过了半年多了,谁知道情况演变成怎样?但可知的是放弃秃鹫要塞的过程绝不简单。看来下面还可能有比弹药更有价值的东西。我站了起来,对手下的探险队员们招呼道:“差不多了吧,我们再往下探索!”
在幽暗绵长的基地通道中,我的探险小队谨慎地前进着。大家都不发一声,好像害怕惊动了黑暗中潜伏的妖魔。说起来好笑,我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好像已经很久了。
对讲机忽然发出了连接的噪音,紧接着传来了虹翔的声音:“黄二,有发现。这下面可能还有别人。”
“我也找到了一些这方面的证据,你发现了什么?”
“一具男性尸体。”虹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身上有ID牌,名字叫克莱恩特,三十六岁。死前好像进行了很激烈的战斗,身边到处都是弹壳,但身上没有伤痕。”
“很奇怪,但不是他。”我有些如释重负地说:“下面可能还有人,继续前进吧。”
继续前进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了地下十五层。这里是基地官兵的生活区,有不少娱乐和辅助设施,如果一切如旧貌,一定颇有看头。可惜这种补给品和附属设施在太空中比弹药还珍贵得多,在搬家时给拆得差不多了。我们只找到了一个桌椅板凳稍微齐全一点的小食堂坐下休息,喝点水,吃点军用干粮。一个到处找食品的队员找到了一个本子,上面的署名正是克莱恩特。我急忙翻开来看:
大多数人都承受不住压力离开了。不仅如此,还来了一伙拆迁队,把我们的补给中心拆走了。毕竟司令已经离开了这里,而且看不到返回的希望,没有人可以作主。威斯克曾想制止大家的离去,但没能成功。他试图在司令不在的期间成为领导者,但看来他不具备那种资格和魄力。起码我就不会乖乖地听从他的号令。
今天他带领古南和刘琴下十七层去了,说是地面上的骚动可能会通过通风管道奇袭到那里去。他命令——我再三指出他没有资格命令我——于是他要求我与他们一起下去。我拒绝了。那下面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并且冰冷而危险。我要呆在这里的宿舍里享受着暖气,等待司令的命令。去或是留,我只听司令的命令,威斯克他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停电了。这里又黑又冷。
电池用尽了,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开始感到恐惧。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再呆在这里,一定会发疯。
我合上了本子,闭上眼睛,让黑暗笼罩着自己。精神力受到了无形的强烈压制,难以散发出来,但我的脑海中仍然出现了这个可悲的家伙的最后下场:他在无尽的黑暗和恐惧中又累又怕,对着任何的光源和响动射尽了子弹,最终神经再也承受不起,自动谋杀了他的身体。看到这一幕后,我蓦然惊醒,转身对队员们说:“看来那个家伙是被孤独和恐惧吓死的,从现在起我们都得注意不要掉队,要大家紧密在一起奋斗,明白吗?”
耳机里也传来了虹翔对手下的训话。说完之后,我们两队人都立即开始向前疾行。虹翔忽然说:“照目前的情况看,威斯克连他自己在内只剩三个人了,你认为……”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既然到了这里,知道了这些,我们就应该发掘出其中的答案。如果他们是什么阴谋的牺牲品,我们就该找出真相。”
“哪怕会付出不必要的代价?”虹翔反讥道:“三个人。我们的队伍可有十二个人。”
“人命不是那样计算的,你明白。”
“我当然明白,只是特地再给你指出一下罢了。”
到此,我们就结束了无线对话。默不作声地疾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两队人在通往十七层的大门处会合了。大门的密码锁已经被虹翔打开了,可他却看着干瞪眼。原来上方的LCD上显示这一行提示语句:
请完成下方的三十六宫格,大门即可打开。
而下面的三十六宫格简直就是个恶梦,一看就知道是戴江南的杰作。不但要反复排列组合,还要把其中一千多个字母组成吻合设计者原意的句子。我见虹翔脸都绿了,问:“怎么回事?”
虹翔没好气地回答:“北飞的菁英分子们经常搞的把戏。这个变态用了相当强的一种规格来做这个密码锁,也不知下面有什么东西那么要紧!”
我哦哦连声,颔首说:“那么说来,身为落后分子的你解不开这个是吗?”
“呸,这种东西有什么难,套路都是固定了的。只是我没参加过他们那些变态分子云集的解密俱乐部,解起来稍微多费点时间罢了。”
“可以告诉我多费得了多少时间吗?”
“知道答案的一分钟,经常搞这一套的大概半个小时。我嘛,用个两三天的准能解出来。”虹翔说着说着却狂了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黄二啊,不是我自夸。玩这种东西还是需要一定的天赋的,不是我们北飞一系的人,缺乏那种跳跃性创造型思维方式,要解这种迷题是很困难滴。反正还需要不少时间,你们先把营扎起来,给我烧两壶咖啡,看我……”
我听得不耐烦了起来,走上前去拔出腰间的马枪,用枪托砸开了密码锁旁的铆钉。研究了一下里面的电路板,从行囊里找了几截铜丝,飞快地在电路板上接了十几路飞线。然后在密码键盘上什么都不输直接按下了确定键,前后不到五分钟,大门打开了。
这一手立即把探险队员们镇住了,连声惊呼:“阁下真乃神人也!”我瞥眼看到一边的虹翔已呈半石化状态,还是继续出言打击他:“打什么哑谜!这种程度的板子我初中时就会做了,也亏他想得出来!设一个高强度的密码逻辑,控制电路却是五十年代的落后产品。再穷也不能搞这些花架子啊。”
虹翔过了大半天才缓过劲来,喃喃道:“黄二,你这样做是对智力的污辱,严重损害俺样的美学……”
他的抗议牢骚从此就绵延不绝。大概是因为在宇宙战舰里憋了几个月没什么话说,刚刚又被狠狠地扫了一回面子,找到了废话的借口。我们进入十七层后的半个小时里,他都始终在罗嗦不停地指责我用破坏锁具内部结构的方式进入是一种无耻的行径。我反正也很久没听人讲过超过五分钟的话了,全当给耳朵热身,便一句都没有反驳。一直走到巨型空气调节工厂的入口,忽然探路的队员叫了起来:“血迹,这里有血迹!”
现场的情况当真令人毛发直竖。不在于那里有多少短臂残肢——虽然零零碎碎地铺散着一些,却实在不多,基本上不超过一个正常人身体上应有的零件数量——而是那里除了那么一丁点的残肢之外,却什么应有的残骸都没有!尽管如此,墙上、地缝里无处不在的黑色凝固血迹却证明了那里发生过怎样激烈的一次交战。不一会,探险队员在墙角的一块残肢上找到了一个身份牌,上面的名字是古南,男,十七岁,中士。对我们来说,他的存在就只是一地的碎肉和这块小小的身份牌。
“都对得上,威斯克只剩两个人了。”虹翔打破了沉默,问我:“打算怎样?”
“这样奇怪的情景你可曾见过?除了他自己的尸体,什么都没有。”我原地踱了几个圈子,说:“克莱恩特可以说是被恐惧杀死的,但古南的死却一定有外因。没有正常人能自行将自己分尸分得这样彻底的,就算是具备这样的想法,已经是很不一般的变态了。除了古南,那时只剩两个人,他们全身的血液加起来乘以一百也达不到这个效果——连机器内部的缝隙里都浸了血。这是为什么?”
“黄二,这好像不是个该认真好奇的地方。”虹翔喘着粗气说:“我愈发觉得这次行动是个错误。”
“克服自己的恐惧,还没到你真正该恐惧的时候,毕竟我们什么敌人都没见到。到目前为止,最值得我们恐惧的实际物事也就是这一具残破的尸体,虽然破得实在太夸张了。”我皱了皱眉,说:“非得查出是怎么回事不可,我们不要休息了,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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