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的酒吧生意解决之后,还有三个棘手的问题。一个是火锅店,一个是咖啡厅,最重要的还是内部这些骄兵悍将该如何整治。
杨树没想透之前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并没有着急回基地,而是不知不觉的踱步往山村的深处走去。
一道哗哗的扫地声飘入杨树的耳中,随之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单薄的身影:一位老人,佝偻着背,粗糙的双手里握着把大大的扫帚,不停地扫着寺庙的院子。穿着灰土土的旧衣服,看起来已经上了岁数,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一双眼睛清澈不已,唯有略显花白的头发和那饱经风霜的面孔流淌着岁月的痕迹。
进入十一月后,海边渐渐转凉,海风越来越大,那些树叶儿们总是四处飘落,若是一阵风吹来在地上转圈圈后,又到处吹散开来。这可累坏了那位老人,扫啊扫,这边刚扫干净,那边落叶又继续飘下来。
杨树心想:换做是我,一定只扫一遍就立马结束了。然而老人却是闲庭信步般的一遍又一遍地扫着,丝毫未露不耐之色。
杨树本就从小学习先贤典籍,如今心中有事,看到寺庙下意识走了进去。寺庙空空如也,除了扫地的老人,没有任何僧人。佛像有些残破,庙门的几颗大柱子也是摇摇欲坠,新添的一些木架固定,想必是眼前这位老人暗自加上的。看得出这儿的香火并不旺,鲜有村民到这儿拜佛祈福。
杨树虽然也会背诵部分佛家经书,可一直有个习惯,不跪神也不跪佛。只是上了柱香,鞠躬礼拜。随后四处走走,在一处书案处坐了下来。翻了两页经书,又看不进去,陷入沉思当中,可又想不通透,于是,又翻了两页书,如此循环……
老人看着入神的杨树,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了过来。脚步非常轻,丝毫没有打扰杨树的苦思。
恰恰杨树的耳力极好,对着老人微笑打了招呼:“老先生好。”
“小兄弟是来求什么的?”老人微笑回道,声音非常温和。
“什么也不求。随便走走!”杨树笑道。
“随便走走也能走到这里,便是小兄弟有佛缘。”老人道。
“既然有缘,那明日我叫人来把佛像修补一下。”杨树忽然心生善念。
“佛像在那儿好好的,不用修,要修的是你自己。”老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杨树一顿,那还不明白是老人点化自己。沉思片刻,双手合十道:“谢谢师付!”
随后想了想,还是希望能结些善缘:“虽说佛自在心中,可佛像久未修理,总是要帮帮忙的。”
“不用谢我。小兄弟自有慧根,自己度了自己。至于佛像不修也罢,何必执着。”老人平淡说道。
现如今虽佛堂仍在,可真心护寺弘法利生可不多。
杨树感受到老人的善护念,是真想把此道场修复起来:“把佛像整修后,我想把寺庙香火旺起来。”
老人平淡说道:“小兄弟宅心仁厚,将来会有善报的。只是这儿的香火随缘就好,不必强求。”
杨树既然已经想做这件事,那有不坚持下去的道理:“那可不行。这也是需要引导的,当年佛祖不也是四处讲学,广收门徒嘛!”
老人说道:“佛陀有他的大智慧,我不过一个扫地看门的而已。”
“修佛像,旺香火的事一定要做的。您可不能断了我的善念善缘。这也算造恶业。”杨树一句沟通话术便把老人嘴边的话堵回去了。
老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只怕这里开始不清净咯。”
杨树讪讪一笑,没有说话。
“既然执意如此,便随我去佛堂里,给你一样东西。”老人说完,自顾再前领路。
杨树随即跟了进去。
进去之后,老人拿出的东西让他大喷狗血,竟然是当初他卖的全身镜。
杨树皎洁一笑道:“师付哪儿弄来的镜子啊?这么大。怕是里里外外都能照。”
老人说:“有次扫地遇到的。顿时觉得里里外外都能照,所有就捡回来了。
“这镜子以前是我们卖的。现如今又结缘于我,那我与它还真是有缘了。”杨树笑道。
面对杨树的调侃,老人仍然是云淡风轻的说道:“你卖镜子,自然会经常照镜子。可从中照出什么?”
“哦?”杨树饶有兴致逗趣道,“不知这镜子还能照出什么啊?”
“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放到镜子前面,它都映得出吗?”老人说
“当然!”杨树点了点头。
“那么东西移开后,镜子里还留有余影吗?”老人说。
“不会。”杨树应了一声。
老人问道:“可看懂了什么?”
杨树本就熟读经典,似乎有些懂了,说了一句:“这叫物来则应,过去不留?”
老人说道:“小兄弟果然有佛缘、有慧根,如今世上还有年轻人能熟背佛家经典可不多见。”
说到杨树最善长的地方,让他觉得当初背诵的这些经典如今终于有人认可,顿时心生傲慢,不过脸上却丝毫不显。表面上谦虚回道:“儿时时常被老爸强制背诵,粗浅得很。”
老人像看不见听不见一般,继续说道:“生活中的这些事,事来则应、事过即忘就好。”
杨树点了点头。
老人继续问道:“只看见这个,还有吗?”
“还有?没想过。”杨树疑惑应道。
老人问:“比如先贤圣人或帝王将相来照镜,你说镜子会因为高兴而加倍细心吗?”
“不会。”杨树应道。
“如果乞丐、弃儿来照镜,镜子会因厌恶而应付了事吗?”
“不会。”杨树应道。
思索片刻,随即目光一闪,又卖弄起来:“哦。我明白了。这就叫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又叫与圣人居而不喜,与凡夫居而不忧。”
老人继续问道:“当你正在照镜子,镜子会一边照你又一边惦念别人吗?”
杨树笑道:“这叫把握当下,心制一处。”
“镜子映现红色物体时,其本身会不会也变成红色?映现绿色时会不会本身也变成绿色?”老人继续道。
“不会。”杨树应道。
“镜子本身虽不变色,却仍能红来现红,绿来现绿,是不是?”老人说道。
杨树会意:“这叫随缘不变,不变随缘。”
“镜子映人映物、映狗、映水、映火、而本身玻璃的本质却始终不变,这叫做体不动而用常显,用常显而体不变。你明白吗?”老人淡淡说道。
“不明白!”杨树感悟片刻,终于不敢再卖弄。
“不明白就对了!先前你句句明白,如今字字不明,甚有佛缘。”老人说道。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嘛!”杨树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鼻梁。
“刚才看你翻书而不看,沉思而时常开阖。这面镜子结缘于你,希望能了今日的一段因果。”老人说。
“谢谢师付!今日受教了。不过因果怕是才刚刚开始。既然说过要修佛像,要旺香火,就一定不会失言。那岂不是打了诳语。”杨树坚定的说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人看杨树执意如此,只是道了声佛号,便不再言语。
“阿弥陀佛!”杨树会意,道声佛号就此告辞。
杨树就这样抱着一面全身镜回去了,自己当初卖的,结果又送回给自己,场景极其滑稽。一路上回想着与老人的句句珠玑之言,略有感触,自语道:最近还是太急了。老人竟然从翻书就能看出此时心境,未免也无定力。
的确,佛像不用修,该修的而是自己。同那群骄兵悍将谁也修不了,能修的还是他们自己。看来这全身镜真该一人送一面。
……
刚回到基地,一群骄兵悍将在哪儿等候多时,三十多位老将几乎都在。看着杨树的一身行头,有些疑惑。
“看什么看,拿回来立在大门口,让你们好好照照,反省反省。”杨树白了众人一眼,厉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相视一囧。
“树老板,昨天的事对不起。”昨天肇事者歉意说道。
“去给肖潇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她。”杨树一脸的不高兴。
“已经给她说过了。”肇事者说。
“下不为例!”杨树淡淡的回复一句。随即清了一声喉咙,对着众人说:“既然大家都在,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镜子之事。”
“镜子有什么好说的?”黑豹问道。
“当初有个帝王带着一帮弟兄打天下。最开始,兄弟们非常齐心,无论多大的困难与挫折都一一挺了过去,相当的肝胆相照。最终打得天下后,可这帮弟兄全部被帝王杀了,可知道为什么?”
“功高盖主!”黑豹笑道。
杨树呸了一声:“盖个屁的主。只要帝王还在,这帮弟兄哪敢胡来。可为什么仍然要杀呢?八个字,骄兵悍将、祸乱朝纲。
大家想想看,他们的一言一行均影响着别人的行为举止。别人都是以这些个功臣为旗帜,几乎是后起之秀模仿的对象。打得天下后,这些个兄弟自以为是、自由散漫、目无王法,如此行径,你们说该不该杀?”
“该!”黑豹应道。
“可是有另一个帝王几乎没有杀过一个兄弟,又可知道为什么?”杨树自问自答:“谨身慎行!谦虚、低调,永远保持初心。”
“这段时间我们的确有丝放肆了。”肇事者嘀咕一声。众人闻言略低了头。
“这有什么关系。当初那位帝王打天下时,也有这么一段经历。先得咽喉要地,几乎拿下半壁江山后,只知道泡妞赌钱,而下面的弟兄也是到豪宅里烧杀抢掠,最后险些送命。
幸好当时被一位军师急时制止,他立马意识不对,亡羊补牢。可因此这干弟兄也被逼到关外,后来又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夺得天下的。
比起他们,我们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差得太远太远了,起码没有糜烂不堪,烧杀抢掠。”杨树笑道。
“我们重新再来,也为时未晚。”肇事者正色道。
杨树也严肃起来:“我们不过才在这儿立足,何况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还是摇摇欲坠。离我们当初的梦想差一大截,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难道你们忘记当初在老街时立下的梦想了吗?难道你们忘记当初做三大协会时面对的各种挫折与艰难了吗?难道你们想就这样赚点小钱安度一生吗?我们还很穷,还买不起跑车,开不起游轮,住不起豪宅。有什么资格炫耀?有什么资格高调?
大家那天如果真与吴总的人打一架,我们凭什么和别人玩?我们算老几?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们以为打架打的是什么?是胆子?是义气?
他么的,打的是钱。没钱,谁他么鸟你,出事了想跑路都没钱跑。”
众人自是点了点头。
杨树正色道:“今天,我们就以镜子为誓,时常照照自己的这颗心,是否忘了初心,是否焦躁不安,又是否得意忘形。时刻反观自己,时刻提醒自己。”
众人下意识点头。
杨树煽动道:“好。我们就取名叫‘照妖镜’。把心中的那些妖魔鬼怪照出来,清理掉。我们一起重新出发,就像当初那位帝王一样,卧薪尝胆,东山再起。拿下私地疯狂这个地盘,把当初失去的尊严全部要回来。告诉别人,私地疯狂是我们的地盘,你们特么的都不要来这儿撒野。不管你是吴总还是李总,是这个局长,还是那个局长。在这儿,都是老子们说了算!”配合着肢体,异常有感染力。
众人本就是精兵强将,通情达理之人,不然也不会一直在疯狂玩家干到现在,还干得这么好。
通过之前的铺垫与心灵梳理,沉沦许久的心,顿时被挑动起来,几乎人人附和道:“老子们说了算!”
杨树继续道:“那就各自把这个月的计划立一个军令状。下午吃饭之前交给我,然后一起吃饭。”
“嘿嘿!吃饭?酒就不喝了吧。”黑豹讪讪一笑道。
“喝。怎能不喝!是我们喝酒,不要被酒喝了我们就好。”杨树见众人情绪调整过来后,心情也好了许多。
“喝!”众人有些兴奋。
终于,杨树与这帮骄兵悍将的这颗被妖魔鬼怪霸占的心,被这面照妖镜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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